第84章 阵破乐

    李节怀疑,若非不能举烛,王棣还会继续“拖”下去。
    举烛,严格的说,不是禁止举烛,而是禁止继烛。唐朝科举,白天考不完,可以发蜡烛接着答题。但到了宋代,试题只能在白天做完,到看不见的时候,不再发蜡烛,就是说不能夜以继日地考试答题了。意思是:只能昼试,就是白天考试,不允许晚上考试的意思。
    嗯,考试在光天化日之下,作弊就比较困难了。
    这算是科举制度的一个进取性的突破。
    王棣在辰时末搁笔,一直到申时初提笔,中间三个时辰吃做了两件事:吃饭、睡觉。
    是的,他在申时三刻叫了份吃食,三下五除二的一扫而空,在考舍里来回走动,慢慢悠悠的打了一套隔靴搔痒般的拳,便将考桌挪到地上,然后上床睡觉。
    这里插上几句话——
    考场的吃食并非是免费的,比外面酒肆茶楼的还要贵上一成,放在考场里售卖针对的自然是家境殷实的考生,所得利润会用于教育事业,如这贡院。
    有道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王安礼知江宁府,未大刀阔斧的改政,大抵是萧规曹随,却很是注重文教。虽然,文教方面大多由通判负责,但府尊大人开口,终是有份量的,更何况王知府非颐指气使之官长,偶尔“插手”下属政务,那也由得他去。在乡试考场售卖吃食,貌似不雅,却也裨益良多。再者言,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无人置喙。
    在考场睡觉,心可真大啊,无非是两种情况,要么胸有成竹,要么破罐子破摔。
    王棣应是属于前者。
    但李节居然有恨铁不成钢之感,怎么可以这样呢?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温故而知新,趁有闲暇在脑子里过过所学也好啊,这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直到快申时,王棣才睡醒,懒洋洋的坐起,发了会儿愣,舒展了会儿身体,方摆好考桌开始磨墨。
    李节见王棣终于再度提笔书写,有些按捺不住,下了楼,慢慢的巡视考桌,时不时在某考舍稍作停歇,到玄字三号房时又停了下来,站在窗口向考舍里望去。
    此时天色大亮,考舍不大,视力极佳的李节勉强能看清王棣的书写内容。
    目光所及处,他不由暗赞了声“好字”。科举规定以楷书答题,天下学子何其多也,所学书法自魏晋至本朝,多是王右军、欧阳询、柳公权、颜真卿乃至苏东坡、黄鲁直等,各有所长,百花齐放。王棣写的自然也是楷书,却是李节未曾见过的新体。
    在他看来,王棣的这笔楷书外貌圆润而筋骨内涵,点画华滋遒劲,结体宽绰秀美,点画之间彼引呼应十分紧密。外似柔润而内实坚强,形体端秀而骨架劲挺……真是前所未见的新体楷书啊。而且,已隐然自成天地,竟似浸淫此道经年矣。
    外界传言王三郎书法一流,且自成一派,假以时日必成宗师大家,竟已高明至斯了么?
    收敛心情,他看落在纸上的内容:
    “千乘,诸侯之国,其地可出兵车千乘者也。敬者,主一无适之谓。敬事而信者,敬其事而信于民也。时,谓农隙之时。言治国之要,在此五者,亦务本之意也。程子曰:“此言至浅,然当时诸侯果能此,亦足以治其国矣。圣人言虽至近,上下皆通。此三言者,若推其极,尧舜之治亦不过此。若常人之言近,则浅近而已矣。”杨氏曰:“上不敬则下慢,不信则下疑,下慢而疑,事不立矣。敬事而信,以身先之也。《易》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盖侈用则伤财,伤财必至于害民,故爱民必先于节用……”
    就这一小会儿,王棣便已写了百余字,且字迹毫无凝滞,难怪他上午能一挥而就了。
    李节一看便晓得王棣答的这道兼经题是“道千乘之国”,出自《论语》。
    经义题考的是诸生对经书的理解,儒家经典本是学子必读,但解读并不见得就是死的,考的就是谁能更深刻的理解先贤论点。
    显然,单就这百多字,王棣是理解的极为透彻的,且颇有新意。
    似乎并没注意考舍外有人,王棣仍自心无旁骛的写着,一个个秀美的小楷随着笔端流出。这时,太阳西沉,落日余晖透过小窗落到他身上,金黄一片,给他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外衣。
    认真工作的人最具魅力,此刻的王棣便是。
    李节微微有些出神,这是他首次见王棣作文写字,果是与传闻中的“神童”、“才子”相符的。虽然不知道王棣的大经题作文,单凭这篇兼经文章便足够给批个“取”了。
    诸州发解试,诸州发解试以判官试进士,录事参军试诸科,阅卷考校以监官、试官共同考定通否,逐场去取,朱书“通”、“否”,并署写监官、试官的姓名,合格者以试卷多通为优秀。发解试考官考校明经,根据考生答试情况,批写“通”、“否”。真宗皇帝依从其请。由于诸州府发解试考官阅卷考校时庇护考生,在试卷上多批“粗”字,于是,宋廷命令考官考校只能批写“通”、“否”,取消了模棱两可的“粗”字批语;同时,不管考生是否参加过考试,考官考校只依考试程文去取,有不合格者,逐场去留。
    李节并未在玄字三号房驻足太久,慢慢的转了一圈,回到二楼后一口一口啜着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酉时正,在监考官的监督下,差役们开始收卷。
    发解试连考三场,一日一场,期间考场封闭,不进不出。除了第三天可以提早交卷等候第一时间放牌,头两场都在酉时正统一收卷。
    考卷收回后,在数名监考官的监视下逐一弥封。
    唐代的科举考试,因试卷前写有举人的姓名、籍贯等项,世家豪族仍可靠其特权,在发榜前知其是否录取,考官也可从中耍弄手法,拉拢亲信
    武则天时,因吏部选举多有不实,便命令应试举人自己将试卷上的名字糊起来,暗考以定等第。但是此后并未形成一种制度,考官在录取中,仍然“兼采时望,不专词章”。
    本朝太宗淳化三年,苏易简知贡举,“既受诏,径赴贡院,以避请求”,以后便建立了锁院制度。同年殿试,礼部奏名合格进士,采纳将作监丞陈靖的建议,初次实行“糊名考校”法。即在举人考前先糊其试卷上的姓名,籍贯等项,在决定录取卷后,再拆弥封,查对姓名、籍贯,借以杜绝考官“容私之弊”。咸平二年,礼部试时,选派官员专司封印卷首。明道二年七月,仁宗“诏诸州,自今考试举人,并封弥卷首”。
    从此,糊名考校就不仅施行于殿试、省试,也施行于诸州取解试了。在实行弥封制不久,又发现考官指使举人在试卷上暗作记号,有时考官还可以辨认字画。后来,根据袁州人李夷宾的建议,将考生的试卷另行誊录,大中祥符八年专设誊录院,派书吏将试卷抄成副本,考官评卷时只看副本。试卷弥封、誊写法的实行,应举者考试成绩的优劣“一决于文字”,这样,总算有了一个比较客观的标准。
    李节没去看弥封,倒是去誊录处转了转。
    潜意识里,他还想着能看看王棣的字。是的,就好像一个资深音乐爱好者乍然听到一首好歌忍不住要单曲循环,毕竟,让耳朵怀孕的歌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是纯粹的欣赏,揣摩。
    但很显然,想在千多份试卷中见到王棣那份,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遗憾之余,他又想,白天睡了两三个时辰的王棣,今晚还睡得着吗?
    是睡不着啊,王棣很郁闷。
    话说穿越已有十六年,早已习惯了没有娱乐生活的日子,早睡早起身体好嘛。但今天的确是睡眠过剩了。
    慢吞吞的用完晚膳,照例做了些有助于消化的运动,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虽然快到中秋,气温却并不算凉爽,只简单活动了一刻钟,便已开始出汗了。还是自在些,这里可没法洗漱。
    还是缺少经验啊,头枕着手,望着低矮的屋顶发着呆,月光从窗外洒落,温柔如水。
    这样的夜晚,在这贡院里,一时难以入睡的大有人在。
    有人忽然隐隐听见了歌声,自嘲的笑笑,以为白天考试太过紧张引发了幻听。但那歌声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虽然听不太清楚,却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这考生从床上翻身而起,走到考舍门口,歌声清晰了些,唱的是“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是苏学士的《水调歌头.中秋月》,传唱度极高,是勾栏歌坊的保留曲目。可,这曲调不对呀,是从未听过的唱法,“水调歌头”还能这么唱?
    非止是这名考生,许多人都听见了这首新版“水调歌头”。这曲调虽然有些怪异,却居然还很……动听?胜在新颖么?是谁,在此时此地还有心思胡编乱造出这样的歌来?
    终于,听歌的人将目光汇集到了玄字三号考舍,歌声便是从那里传出的。
    王棣并不晓得自己为了排遣无聊哼的歌会成为焦点,事实上他的歌声并不大,奈何考场内太过安静,唯有虫鸣蛙叫在伴奏,想听不见真的好难。
    妙的是,有些个考生听着听着便静下心来,然后安心入睡。
    这歌,居然还有催眠效果,却是王棣始料未及的。喜欢大宋河山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大宋河山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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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