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说着,便直勾勾盯着帘上印出的威严人影,似要看透里头那位老人的真实面貌,顿了顿他才道,“圣上放弃南下避寒,独自理政二十日,朝中如今流言四起,到处都是借机唱衰殿下的声音,殿下的病,也是时候该好了。”
帘内传出幽幽一叹:“还不到时候。”
柳毅微微蹙眉,拈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不瞒殿下说,殿下之前连在下都拒而不见,再久些,恐怕在下也要分不清殿下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了。”
“那眼下见了面,先生又是否分清?”
柳毅一怔,认认真真回想帘内老人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回道:“于情于理,在下都该猜殿下仍在装病,可殿下这般发问,在下又猜不准了。”
“连先生都分不清,那就对了。”
重征宽慰道。
顿了顿,他声音便沉了下来,“本王若病入膏肓,朝中怕是人人都得拍手叫好,不过本王从来不会在意那些庸人的想法,本王只想知道,若是如此,柳先生会否生出异心?”
这一问分明语气平淡至极,在柳毅耳中,却不啻于一声平地惊雷。
而眼中,帘内替摄政王揉捏腿脚的李师师似乎也被这一问震到,印在纱帘上的倩影明显僵了僵,待摄政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才又后知后觉般恢复如初。
此处卧房,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后,柳毅才慢悠悠道:“这些话,殿下最该问的人不是在下,而是洪执符,那兰剑笙大逆不道,有意开天,洪执符只能远远望之,有心无力,一直在等殿下赐帝剑,助他夺取地利,上太白山诛敌,可惜,唉~~他日天下第一若是不保,前来刺杀他者必会繁如过江之鲫,到时洪执符难免会心生怨恨。”
重征摇头道:“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帝剑乃国之重器,非皇室血脉不得动用,岂能轻易请出龙城?倒是柳先生,本王问的是你,先生顾左右而言他,莫非心虚了?”
话里行间,颇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柳毅着实想不到,十日不见,再见时竟受到这般质问,顿时无奈道:“看来殿下当真病入膏肓,糊涂了。”
柳毅似乎全然没有在意倘若这句以下犯上的话传出去,会掀起何等惊涛骇浪,又会引来多少摄政王府上下不合的揣摩。
重征听了,却抚掌哈哈大笑,笑声甚是欣慰:“看来我有病无病,柳先生都还是那个柳先生,本王人老了,这些天静下来,便总会胡思乱想,方才这厚脸皮的试探,请先生切莫介怀。”
“先生大才,助本王平西虞震北幽,推科举国策,扫除朝中奸佞,乃是我大胤不可或缺的无双国士,本王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试探先生。”
柳毅淡然笑笑,打趣道:“听了这么多天好话,还是殿下说的最是顺耳。”
重征又是哈哈一笑。
待笑声落定,柳毅恰好啜完一口茶搁下茶盏,这位自知渡过一劫的首席谋士正襟危坐,道:“在下便再斗胆问一下殿下,何时病愈?”
“柳先生向来不喜咄咄逼人,是他授意你问的?”
“嗯,是他。”
一问一答,分外默契。
两人口中的他,便是当今圣上,摄政王一手扶持长大的徽宗皇帝。
重征沉默许久,才叹道:“他羽翼业已丰满,早该振翅高飞了,我病与不病,又有什么差别?这天下自始至终都是他们崇家的天下,自替先帝掌兵至今,本王从未生过异心,即使无病缠身,也准备将一切交还给他了~~”
“可他不这么想。”
柳毅直言道,“想来,还是顾忌殿下一脉的姓氏。”
帘内顿时陷入沉默。
大胤皇室血脉姓崇,传自太祖皇帝崇麟之,而武王一脉的重姓则与皇室同音,乃崇麟之所赐,是念在最初那位武王居功甚伟,分封一字并肩王时给予的殊荣。
因此从古至今,大胤的五位一字并肩王中,武王执掌天下兵马,从来都压其余四王一头。
当然,从前皇室也会提防武王一脉,但和如今情况有着天壤之别。
五位一字并肩王只余三位,武王一脉独大,扶持崇氏幼帝,称摄政王,理政足足二十年,朝中无人胆敢反对。
坊间,关于重氏将代替崇氏的流言甚嚣尘上,而且当年那桩弑君案,世人又都认为是出自武王手笔。
当代胤皇身处这些流言之中,对重征充满猜忌,倒也理所当然。
许久后,重征复又出声:“他既然有此想法,又做了些什么?”
“终日忙于政务,倒是无暇他顾,依在下之见,独自理政这些日子里,他应已对殿下的苦心有所了解。”
“可他还是让你来问了,这一来,他必会抗拒我回归摄政。”
“初尝万人之上的滋味,迷失方向实属正常,此事应当早在殿下预料之中,况且在下认为,他这般易懂的心思,反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确实,唉~~”
重征语气怅然,“二十年了,养了头白眼狼哪~~”
在伴君左右的帝师面前将当今圣上比作白眼狼,普天下除了这位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应是再没有人有这么大胆子了。
重征又道:“先帝一事,本王百口莫辩,但本王让你取代刘廷敬,不是为了叫他一直沉浸在过去的仇恨里。”
刘廷敬,正是当今胤皇上一任帝师的名字,在柳毅入摄政王府不久后,重征便差绣衣随便找了个由头,将那终日在徽宗面前叨念先帝和墨王的肱骨老臣遣回了家乡。
柳毅这才有机会取而代之,以摄政王府谋士的身份,名正言顺当上十多年的帝师。
再后来,替两代摄政王效命的首席谋士寿终正寝,柳毅凭借过人的智计和帝师身份,在众位谋士中脱颖而出,成为摄政王府新一任的首席谋士,又得绣衣执法一职,地位超然。
可以说,取代刘廷敬,是柳毅飞黄腾达的第一步。
听到摄政王话里的责备,柳毅当即长身跪倒,告罪道:“是在下教导无方,请殿下发落。”
“起来吧。”重征淡淡道。
柳毅依言站起,没有再入座。
这时,帘内的重征侧了侧耳朵倾听片刻,忽然摆摆手,示意李师师不必再在旁侍奉:“你听,西边又有些闹腾,必定是焕儿醒了,你去看着他吧,那小子无法无天,若没你在旁,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把王府拆了。”
李师师一改之前面对柳毅时的冷冰冰模样,柔声应了一声“是”。
其实不消重征提醒,就在屋里两个男人刚开始谈及当今圣上时,她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得了吩咐,李师师掀帘而出,深深看了恭敬侍立着的柳毅一眼,推门离去。
待她的脚步声渐不可闻,重征声音才又从帘内传出:“我听师师说,新任七杀已至龙城?”
“关在枕水狱中五日了。”
“他来做什么?”
“做一笔交易。”
说罢,柳毅便将云良阁中的事情事无巨细,尽数阐述给重征听。
不过,这位摄政王重征似乎在意错了方向,待柳毅说完,他竟喃喃道:“云良阁~~龙城那么多地方不选,你为何偏偏选在云良阁?”
柳毅躬身道:“在下亲身前去,而洪执符派了余朝恩旁听,若少了殿下,我认为不够圆满。”
重征差点气笑:“所以你拿本王和师师的故事说事,就当本王去过了?”
柳毅不置可否笑笑。
重征倒也没在此事上面多加纠缠,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便道:“你做的很好,此事理应回绝他,大胤有的是堂堂正正之师,又岂能任由他人算计,落入这种驱虎吞狼的伎俩。”
柳毅冷不丁轻咳一声,脸上难得流露一丝尴尬:“殿下,若无兰剑笙在侧,其实在下本已答应了这笔划算的交易~~”
“哦?”
重征语带诧异,“先生竟真会因此意动了?”
“趋利避凶,人之本能罢了,隐在那位七杀将杜三推在台前,必要时又壮士断腕,令在下始终摸不到他的衣角,可称劲敌,若能有捷径抓住他,何乐不为?”
“先生不怕这是七杀布下的陷阱?”
“怕!”
柳毅斩钉截铁道,“原本听闻那萧凌妖,在下确实推算过这种可能,但云良阁一晤,我便意识他并非这样的人,杜府一案,他必会与其中所有相关者进行清算,若他一心想要与那位七杀算账,江湖上铁定没有人会帮他,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仰仗绣衣的力量。”
重征轻叹:“杜府满门哪~~本王早叮嘱过洪静忠看好手下,可惜了,那事确实是董宣做的太过,待本王病愈,自当好好整饬一番如今的绣衣。”
“如何整饬绣衣,不如交给圣上?”
重征明显愣了下,片刻后才道:“先生说的极是,他从小眼里皆是平和之事,也是时候该开阔眼界,见识见识这世上的形形色色。”
“殿下英明。”柳毅平静道。
这明明是一句恭维,却冷冷淡淡,叫人丝毫听不出恭维情绪,听起来,反倒像极了讥讽。
重征见多柳毅这番冷淡态度,不以为忤,想了想又道:“那萧凌妖,你昔日说他璞玉待琢,见过之后,是否有所改观?”
“自然有,在下之前完完全全看错了,他绝非待琢璞玉,而是一枚早就雕琢完毕的良玉。”
“嗯?”
重征自认这是头一回听到柳毅如此夸奖一名后生,忙是道,“且与本王说说。”
柳毅便娓娓道:“他是衡山一带杀贼两千有余的砍柴人,可诱杀董宣,能下狠手杀鹤千峰,撺掇林落微篡掌门位,与泰清山结死仇,知兰剑笙之能,为兰剑笙所救,却仍敢带一群山贼去柳剑山庄挑极境,殿下难道觉得这还不够?”
重征摇头:“当然不够,这些本王业已知晓,可之前,一直没听先生对其多加赞誉,今日先生说出良玉之言,想来是因为云良阁那一面。”
“还是逃不过殿下慧眼。”
柳毅又是冷冷淡淡夸人,随后才道,“若无龙城一行,他在在下眼里,其实也不过是一名值得赏识的才俊罢了,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却仍属可以任意揉捏的范畴,但在下千算万算,算不到他竟敢来龙城。”喜欢至尊全能妖神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至尊全能妖神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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