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白如霜雪的头发束起,不长不短,发尾正巧搭在琵琶骨中间。
这一幕,萧凌妖竟生出似曾相识的恍惚。
哦,对了,当初叶前辈在长江江滩上洗过刀。
念及那位已故的老人,萧凌妖情绪瞬间低落下去。
而萧凌妖久闻其名终见其人的黎沉秋因为没收到回应,恰好回过头瞧见他脸色,笑道:“怎么,才离开衡山不久,就想念你家林掌门了?”
萧凌妖挑了挑眉:“黎前辈说笑了,我只是想到衡山掌门出剑助我脱身,在忧心衡山的处境。”
黎沉秋大大咧咧摆手:“放心,区区一个你的死活,左右不了任何局势,就凭那一句礼尚往来的私闯衡山,明夷根本不敢拿她如何,毕竟~~”
黎沉秋眼神明显暗淡了下,强颜欢笑般接道,“我听说重征对她青眼有加,曾派那位绣衣执法去过衡山,我看你在衡山上混的挺好,应当知道这回事。”
“青眼有加?”
萧凌妖哑然失笑。
柳毅在衡山上一次现身,惊得季长垣亲赴湘水重伤陈峰,到了黎沉秋嘴里,怎么变了个说法?
等等~~
自己好像听林落微说过,她和那位执法确实见过一面?
原来如此!
萧凌妖顿时宽心不少。
“还有啊~~”
黎沉秋用力拧了一下衣裳,淅淅沥沥的水珠打在溪流中,这才说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把我都叫老了,我今年三十有五,叫我一声黎大哥就行。”
“~~”
见萧凌妖眼神古怪,又不肯吱声,黎沉秋耸了耸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写满惆怅:“是不是觉得我这人,跟传闻中不太一样?”
萧凌妖用力点了下头:“是。”
黎沉秋便问:“那你且说说,传闻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传闻~~”萧凌妖低眉垂目,陷入了沉思之中。
兴许是因为所谓的七杀身份,萧凌妖对黎沉秋只有无穷的好奇和一丝由衷的亲近,并无半点畏惧之心,想了想,他回道:“不怕死?”
黎沉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的好!我黎沉秋要是怕死,那还叫什么黎沉秋!”
笑了一阵,他又问,“还有呢?”
“霸道?”
“何为霸道?”
“呃~~”
这可把萧凌妖难住了,他听过其他人对黎沉秋的形容,不外乎霸道绝伦,霸绝天下,可究竟怎么个霸道法,萧凌妖却没有真真切切了解过,只知道黎沉秋三入龙城,杀人如麻,每次现身都要掀起腥风血雨,不把这属于大胤的天下搅乱誓不罢休。
迎着黎沉秋询问眼神,萧凌妖硬起头皮道:“不讲道理?”
话一出口,萧凌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此霸道并非彼霸道,不可同日而语。
黎沉秋淡淡地哦了一声:“那你见了我,觉得我像不讲道理的人吗?”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黎沉秋的目光落在了溪边他那柄连剑鞘都已血迹斑斑的佩剑上。
“~~”
萧凌妖果断噤声,保持此时此刻应有的沉默。
黎沉秋眼含笑意看了萧凌妖一眼,便是感慨:“人的名树的影,世人对我年轻时的印象,怕是一辈子甩脱不掉喽。”
“黎前~~咳,黎大哥依然年轻。”
打量着黎沉秋一头看不见任何杂色的白发,萧凌妖总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违心了。
黎沉秋只是一笑置之,手底不停,将衣裳泡在水中搓了又搓,神情一丝不苟,像是在做一件人生中极其重要的大事。
略显湍急的溪流中,已不见什么血色。
片刻后,黎沉秋放置好拧干的衣裳,又取来佩剑。
溪流中复见血色。
血色入眼,萧凌妖突然开口问道:“敢问黎大哥,如今世人不了解的你,又是怎样的?”
黎沉秋恰好拔剑出鞘
那柄饱饮热血的古剑此刻满身鲜红,却盖不住剑锋的累累伤痕,一眼数不尽的细小刃口翻卷,密密麻麻,显然跟随黎沉秋历经过百战千劫。
可终究,黎沉秋活下来了,它也没有断在任何敌人手中。
“我如今,怕死,我怕见不到我们约定的那一日。”
萧凌妖愣了下,随即明白黎沉秋说的“我们”并非眼下的他们两人,而是在说真正的七杀,至于约定,自然是杀死当今大胤的掌舵人,摄政王重征。
而黎沉秋的话尚未结束,他徐徐道——
“否则,我也不会亲手挖出七杀碑,向世人展露我们的秘密。”
萧凌妖发现,自己似乎忘记该如何说话了。
张了张嘴,喉咙口一阵蠕动,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亲手挖出七杀碑的,是黎沉秋?
“不信?”
黎沉秋似笑非笑,问道:“你听说的,可是一位建宁郡春闱赶考的书生滑落山崖,偶然发现了七杀碑?”
萧凌妖艰难地点了点头。
黎沉秋便又问:“你见过山崖吗?”
萧凌妖一愣,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黎沉秋继续道:“我们当初将那碑深埋地底,若非山崩地裂不得现,被人发现,本就是万无可能之事,况且故事里还有一个书生~~”
黎沉秋刻意拉长了调没有说下去,萧凌妖意会,涩声接过话:“滑落山崖不死~~”
有黎沉秋的提示,萧凌妖第一次注意到七杀碑现世这个故事中有悖常理的地方。
但凡称得上山崖的,少说也要几十丈高,而建宁郡地处南疆险地,穷山恶水无数,倘若故事里的书生真滑落山崖,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哪里还有命发现什么石碑。
不过萧凌妖清楚,究竟有没有那个滑落山崖的书生,又或者书生滑落山崖后是否完好无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黎沉秋为何要挖出七杀碑?
萧凌妖知道黎沉秋在等自己发问,索性坦然问出声:“黎大哥,为什么?”
黎沉秋只是反问:“你觉得为什么?”
萧凌妖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想了片刻,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你们七人既然立下七杀碑,誓杀重征,于情于理都不该贸然暴露心意,尤其~~”
深深看了黎沉秋一眼,萧凌妖才道,“尤其是黎大哥你身份特殊,三入龙城,早就是绣衣的眼中钉,为何还要亲手挖出七杀碑,甚至之后又自称七杀暴露身份?将这一切公诸于世,岂不是在提醒绣衣多加防范?”
“提醒绣衣,也算是吧。”
黎沉秋语出惊人,随即低头看看掌中伤痕累累的佩剑,怅惘一叹,“这柄凡生,是当初我潜入圣湖取出来的,至今已有二十一年,如今我每一次用它,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将它折了,但我从没想过要抛弃它,可能,我只是寄情于物,衷心希望那六人也抱着与我一样的想法,勿忘十七年前分开时的约定~~”
“你说什么?!”萧凌妖不可置信地猛张着眼,丝毫没有意识到打断黎沉秋说话是多么不理智的事。
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他声音不自觉放大,“分,分开?黎大哥,你的意思是~~”
“正是。”
黎沉秋脸色平静,娓娓道,“十七年前逃出南诏时,世人口中所谓的七杀就已经分道扬镳了,我独自一人东行,在大胤江湖中闯出赫赫声名,却始终瞧不见其余六人踪影,苦等十七年,我没有等来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所以,我才会亲手挖出七杀碑,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忘记当初约定,也想告诉还有人牢牢记着约定。”
萧凌妖目光复杂:“难怪~~书生滑落山崖这等看似巧合、实则有悖常理的疑点,只是黎大哥你为了提醒他们七杀碑之所以会出现,并非山崩地裂,而是人为?”
“对!”
黎沉秋斩钉截铁道,“之后我自承七杀身份,也是在提醒他们,挖出七杀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剑一!”
“剑一?”
黎沉秋嗯了一声,目中闪过追忆之色:“当初在拜月教中,我们皆是无名无姓之辈,及冠之前都只有代称,我为剑一,意为学剑之人,又是月神相中的第一个人,而在我之后,有儒二、儒三、释四、道五、释六、道七,当年与我一同逃出南诏的,也就是他们六人。”
萧凌妖挠了挠头,心中跟着念叨了一遍这颇为古怪的代称,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儒释道三教?”
黎沉秋微微颔首:“便是如此三教,拜月教中,被月神相中的人除我之外,其余六人皆未习武,专注修行三教教义。”“只你一人学剑,这就是七杀?”
萧凌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黎沉秋轻抚掌中三尺青锋,笑道:“怎么,莫非以为要杀死重征,除我这个武夫以外,其他人起不了多大作用?”
萧凌妖声音带着嗫嚅:“倒也不是这么说~~”
黎沉秋根本没给他辩解机会,直言道:“可你就是这么想了。”
顿了顿,他自言自语否认道,“大错特错!我七人,在拜月立教四百年的漫长历史中可以称为佼佼者,我得第二代月神剑术真解,其余六人尽得儒释道三教真义,又各有秘术傍身,随手抬出一人,都称得上经天纬地之才,若是没出那一桩弑君案,南诏未灭,月神未陨,只需给我们七人十年,足以联手颠覆这个荒谬的大胤,让龙城改为太和,南诏入主天下!”喜欢至尊全能妖神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至尊全能妖神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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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