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先生教出来其他孩子,即便考不上功名,也能独当一面,做账房之类的活计,挣的银子远多过终日沉在田里,这几年,我们村谈不上富庶,却也不再人人下地,跟畜生一样过生活,大家心思渐渐活络,尤其是那些读过书的孩子,不少人去了镇上成家立业,据说我家后头的二牛,已经成了穿金戴银的大老爷。”
“老前辈,你别怪我钻钱眼里了,我一直盘算着,我和他已经晚了,来不及读书,等小情儿大一些,我就送她去读,她挣了白花花的银子,我便也能穿金戴银的,像小虎子爹娘一样天天笑得乐呵呵。”
她自顾自莞尔一笑,随即目光便沉了下去,“但是那些什么武学门派呢,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偶尔某个山头的人下山,到村里收一两个弟子,就再也没有什么风声,十几年前隔壁李家坝,有两个孩子就被选上,说是进什么大门派,爹娘欢天喜地送他们入门,可然后呢?”
“那俩孩子资质不佳,学过几年就被逐下山,一个不甘心,说要去闯荡江湖,至今杳无音讯,另一个回来无所事事,也不甘心下地种田,成了村里一霸,后来犯恶事,被官差给打死了,我心里啊,学武除了力气大些,更能种地,其他一丁点用处都没有,远不如去读书。”
申屠远一阵纳闷,想说这仅仅是个别例子,并不意味着全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江湖上各大门派,学无所成的弟子占了绝大多数,她说的虽然是个例,但确实也是那些弟子被流放下山后的缩影。
村妇依旧在絮絮叨叨。
她叹道:“村里像我这样的人,眼里只看着面前的碗,计算自己兜里的银子,谁做皇帝不打紧,只要日子好过了,那便是好皇帝,可谁能想到,这几年日子好过了,他却要去和好皇帝拼命~~”
申屠远终于憋不住了,道:“他想掀翻的不是徽宗皇帝,是把持朝政的摄政王~~绣衣~~”
“都一样的,在我们村里人眼中,日子好了,上面坐的老爷们就是好的。”
村妇摆摆手,不给申屠远辩解的机会,“所以啊,我觉得他错了,但他终究是我丈夫,就像那坤灵一样,明知季掌门是错的,却还是要用性命维护师父,季掌门掀了我老陈家的天,我这一辈子都要跟他过不去~~”
她又望了一眼衡山,失落道,“可惜那位季掌门心中有愧,今日不会来见我的,他不敢与我当面理论,否则呀,我能把他骂到脑袋缩进肚皮里。”
“~~”
申屠远听她这般说法,破天荒觉得似乎季长垣不下山,才是明智之举啊~~
两人边走边说,多是村妇唾沫四溅,申屠远沉默。
忽然,村妇摸了摸自己腰际,慌慌张张道:“老前辈,见着我的荷包了吗?”
“荷包?”
“是呀,便是那方绣着牡丹~~”村妇形容了一番荷包长相,说到一半,猛地一拍手掌,“哎呀,我记起来了,落在铺子里啦!”
她又为难地往前看了一眼,目力尽头,已能见着萧凌妖陈情所在的大宅。
申屠远同样看了一眼宅子,说道:“我脚程快,替你去一趟吧。”
“有劳前辈~~若是见着卖糖葫芦的,替我买一串,方才走的急,这也忘了。”
申屠远无奈点头,他早已给村妇吵得头昏脑胀,恨不得早点回到宅里,只有抱着陈情时,她才不会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可老实说,申屠远又觉她说的却有几分道理,以至于想要辩驳,也无从辩起。
身形一折,就往卖纸钱铺子行去。
然而越接近铺子,申屠远越觉古怪。
他和周全安一路伴着陈情母女至此,当然知道她自承钻在钱眼里,并非只是一句自嘲,买一个包子也要讨价还价的人,怎么还会大意到忘记荷包?
申屠远眉头紧蹙,脚下不自觉加快,片刻后,已至卖冥货的铺子。
问了几句,并没有村妇的荷包。
申屠远脸色变了变,终于意识到不对,足尖点地,身形暴射出去。
要遭!
~~
段来跟着那名村妇,一路行至衡山山门。
说来,他有些郁闷。
原本他猜那两个护送义士遗孀的青年和老人,十有八九是义盟中人,等坤灵他们离去,便兴致勃勃去烟雨楼找李知言。
他和李知言提早前来荆州,为的就是探查七杀和义盟的消息,想见识见识义盟的义士。
然而,大师兄一听义盟中人进了衡山大宅,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显兴致全无,段来怎么问,也问不出先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一气之下,段来自顾自寻到衡山大宅。
谁让他仰慕叶前辈高义,又自认有一颗侠义之心,想成为义盟的一份子呢,即便对衡山心有芥蒂,也不愿错过这次可能接触义盟的机会。
巧之又巧,尚未进入衡山大宅,段来便在门前看到了那名义士遗孀目送申屠远离去的样子。
他正欲上前,同义士遗孀攀谈,好名正言顺进到衡山大宅,然而奇怪的是,那名义士遗孀却并未进入近在眼前的衡山大宅,而是提着一摞纸钱,望着大宅方向驻足片刻,便转身离去。
段来心存疑惑,索性没有现身,悄悄跟在了后头。
这一跟,便跟到先前发生冲突的衡山山门前。
衡山山门,冷冷清清,正是无人值守的状态。
因为先前那场冲突,值守的两名弟子受到惊吓,提前上山换班,而下一波值守弟子,尚未来到山门。
无人阻拦,那名义士遗孀便在山门前就地点燃火折,烧起纸钱。
段来恍然。
原是祭拜来了。
她的夫君为衡山掌门季长垣所害,衡山又拒她于门外,在山门前烧纸钱告慰亡夫,倒不失为一种好办法,既能引人注目,将此事传扬出去,又能膈应衡山,给衡山找找晦气。
这不,周围人一看衡山山门有异,又三三两两聚集过来了。
可段来又觉得不够解气。
这衡山剑派,简直太可恶了,掌门带头做恶事,也不怕遭天谴。
若是他大仇待报,怎么着也得提剑杀上衡山,向季长垣讨个说法。
看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段来心中一动。
此时,不正是拉拢人心的大好时机吗?
自己以泰清山的名义上去声援义士遗孀,痛陈衡山罪责,不就既能道明身份,又能博得义士遗孀好感,以其为跳板接触义盟,便是迟早的事了。
不假思索的,段来兴冲冲抬腿上前。
山门下,背影渐近。
“你回不来,我却能过去,久等了~~”
一声呢喃,明明极轻,却如惊雷般在段来耳中炸响。
下一瞬,他的眼睛倏然瞪圆。
眼中,那名村妇模样的遗孀以决绝无回之姿,猛地撞向山门一侧如参天古木般粗大的门柱。
此间,突兀地绽开一朵凄艳之花。
~~
嗙!
衡山大宅的朱漆院门,被巨大外力轰然拍开。
萧凌妖周全安陈情三人的目光,尽数落在心急火燎撞进来的申屠远身上。
“回~~”
“她呢?”
申屠远径直打断周全安问候。
“他?”
周全安和萧凌妖下意识对视一眼,又瞧瞧门口,瞳孔齐齐猛缩。
陈峰遗孀,没有和申屠远一起回来。
“果然,全安,快同我一起去找~~”
申屠远神情有些狼狈,自从解救陈情母女的同道将她们交到他手上,他一直小心翼翼盯着,生怕出什么事。
这份小心的源头不因其他,只因那名又是母亲又是妻子的村妇,始终平静得令人心悸。
听闻丈夫被射杀在长沙城头,只是红了红眼睛,久久无言。
说要来衡山理论,要和季掌门见一见,也是心平气和。
如果申屠远记得没错,但凡身在外边,她便一直抱着陈情,从未放下过。
或许正是有陈情支撑着,才能让她保持平静,不让外人窥见她的内心。
可是,申屠远见多识广,深知这种平静并不正常,若她如常人丧偶一样哭哭闹闹,申屠远反而会安心不少。
他怕,平静之后,她会迎来山洪决堤般的崩溃。
而今日,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放下陈情。
今日也极难地,申屠远看到她面对萧凌妖时泪流满面,也看她笑了几次,在陈情拜师时,还说到要留下来照顾陈情学剑,出门买纸钱说的一趟话,又远比前几日加起来还要多。
申屠远本以为一切就此下去,他的担忧只会成为一场虚惊,一场他乐见其成的虚惊。
然而,借口支走自己之后,她没有回到衡山大宅。
头顶黑云压城,似有大雨将至。
申屠远深吸一口气,只觉久违地心惊肉跳,心中茫然失措。
“前辈稍安勿躁,她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去哪儿?”
周全安没有冒冒失失跟申屠远出去寻找,听申屠远简单说了几句经过,便耐下性子分析,“坤灵已上衡山请季掌门,上山路途遥远,她应该不会独自去衡山,既然买过纸钱,会不会去找鹤前辈坟茔了?唔~~也不对,坤灵只说了大概位置,她若急着祭拜,自行寻找只会多费一番手脚,也犯不着瞒着你我。”申屠远越听,脸色越阴沉。喜欢至尊全能妖神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至尊全能妖神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