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有些人从前帮过叶某,绣衣抓不到他们真正把柄没法问罪,想必这次绣衣会特意投书,’请’他们来与叶某一会吧。”
叶烽将‘请’字说的极重,眼神不乏讥讽和悲戚,“叶某如今再不愿拖累他们,也没法啦~~”
风缓路平,马蹄声异常轻快,萧凌妖心情却十分沉重,自从杜府出事,自己搭进七杀纠葛,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仅仅在衡山和襄阳之间来往了一趟,竟牵出如此多的风波诡谲之事~~
所谓江湖啊,难道这便是江湖的本来面目?
沉默许久,萧凌妖才开口道:“叶前辈,有没有可能阻止这一切?”
光从叶烽的神情来看,萧凌妖就知道哪怕来再多所谓的江湖人士也都是白白送死,这场追杀后方不只站着一个明夷,还有八千绣衣,十三执符,数以百万计的胤军,隐在暗处拨动棋盘的绝顶谋士,是那位天下第一,是摄政王重征,是整个大胤朝廷!
“阻止?”叶烽愣了下,颓然道,“恕叶某无能为力,我答应护你上衡山,虽未明说,但其实属于我万通镖局最后一趟镖,叶某心有执念,不愿死前砸了这块金字招牌,如今叶某已经不是明夷对手,只能尽可能跑得快些,若是慢上一步,明夷肯定不介意送我们上路,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我已死,人死孽消,荆州或许会因此消停几分,但叶某要保你这趟镖,就一定要送你上衡山,绝对不会让你死在叶某前面。”
萧凌妖无奈笑笑,暗道真是个固执老头,忽而心中一动,想到那一袭茕茕绿影,也不知道在长江边叶沉叫自己离开叶前辈直接跟她去衡山,是不是早预见到会出现这等状况?叶烽停了片刻,一叹便继续说道:“其实这场追杀势不可逆,绣衣那位高人太了解我们江湖人的心,叶某心甘情愿提刀,但求如段流水所想,重新激起江湖丧失已久的血性~~不,是将这二十年看着叶某逃亡而被夺走的血性还给江湖,而有人心甘情愿赴死,遂二十年前未遂之愿,遂叶某、段流水之愿,无他,无悔而已,况且~~”
叶烽浑浊老眼中忽然绽出一丝前所未有的精光,叫人不敢逼视,“这场堂堂正正的阳谋,谁胜谁负还两说!”
是啊,谁说江湖人一定会输?
这些年绣衣十三执符争权夺利,派系分化严重,不属任何派别的明夷能调动的仅仅是荆州一州之力,而他要面对的,是从整个大胤十三州汇聚而来的’亡命之徒’!
“无悔吗~~”
萧凌妖咀嚼着这个词,摇头道,“他们可以心甘情愿赴死,但你呢,真的心甘情愿让他们为你而死?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是吗?”
叶烽佝偻身体剧震,不因其他,只因萧凌妖最后一问他曾经在年幼的叶沉口中听过,万通镖局最后一股有生力量惨遭血洗之日,他提刀斩尽来犯之敌,面对最后一名泣泪求饶的绣衣,叶烽扬刀,叶沉却抱着他的腿大哭,叫道够了,够了,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确实,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别人愿意为他叶烽心甘情愿赴死,但他叶烽呢,再如何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亲人、好友、知交成为冰冷尸体啊~~
叶烽眼神一阵恍惚,才记起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个一见血就哭哭啼啼的女娃娃,原来已经成了不杀尽绣衣誓不罢休的刽子手。
见到叶前辈昭然于脸的动摇,萧凌妖叹道:“我读书不多,只知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道理,这座江湖若是有心开花,迟早会盛放,死再多人都催不成,死再多人也拦不住,叶前辈,万通镖局已经没了,我只能劝您早日放下执念,为那些他们愿意、您却不愿让他们赴死的人想想。”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哈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叶烽喃喃念着,眼中明明无泪,却像小孩子一般无助,“事已至此,你说,你说,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很简单~~”
萧凌妖拧了拧眉,不忍道——
“请您去死。”
死叶烽一人,终止这场追杀,可以保全许多人。
萧凌妖并非悲天悯人之人,更非一颗头脑一热就不知所谓之人。
衡山襄阳一来一往的见闻,让萧凌妖意识到一路上所见的江湖与自己所想的江湖不太一样,这场重现二十年前光景的追杀看似血性,事实上呢?
人迟早要死,但求死得其所,而不应该如现在这般飞蛾扑火。
萧凌妖心中,自己见过那八位江湖高手,没见过的如今在荆州与绣衣明争暗斗或者正赶往荆州的各方人马,倘若能够捏在手里完全可以拧成一股无人胆敢小觑的力量,去做成许许多多无法想象的大事,何必要白白消耗在一场追杀之中?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场追杀中坦然赴死之人,竟将自身独一无二的生命寄托于激起他人血性,就如段流水之死一样,在萧凌妖眼里,段流水哪怕算是救过自己性命,依旧死的愚蠢,不值得。
有命在,才能一切可能。
有人的江湖,才是江湖。
念及长江边冒死回头寻找叶前辈的那一刻,萧凌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变了,但事实并非如此,那时的自己是要践行和叶前辈之约,不愿做逃兵悄然离去,让一个心怀自己的人失望,而不是做好了毫无意义死去的准备。
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立世之念,岂是与他人两三日相处就能改变的?
况且,萧凌妖知道每个人活着,或多或少都会与他人产生羁绊,那些为叶烽舍生忘死之人,心甘情愿死在这场追杀之人,如果全都死了,有多少人会因此黯然神伤,终日以泪洗面,又有多少人会同自己一样孤苦伶仃,独活于世。
所以,萧凌妖想死最少的人,来平息这一切。
所以,萧凌妖要劝叶烽去死。
“请叶某去死吗?叶某这辈子走了无数趟镖,头一回遇到不要护送,请镖头去死的。”叶烽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好孩子,我若死了,你一人走,有把握活下去吗?”
“我不知道。”萧凌妖下意识扫视四周山林,又道,“此地趋近长沙,我尚且熟悉些地形,如果是普通人追我,我有十足把握全身而退,但我这一路遇到的尽是些无法以常理揣度的武人,我没把握。”
“好一个不知道,好一个没把握,哈哈!”
叶烽猛拉缰绳调转马头,佝偻腰板绷得笔直笔直,凝望北方,眼中似有开天辟地的神光炸开,“你请我死,当然可以,但是~~”
“我也要请你,看着我死!”
~~
二十年了,那桩弑君案的余烬未灭,星火又生,处于绣衣情报网中的棋子们此番收到叶烽护着新任七杀八刀八箭出襄阳的消息后,有人战战兢兢,有人胸臆欲抒,有人按兵不动,有人提剑出行。
人人都能看清这场重演大追杀的阳谋,知道绣衣有高人,提醒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行迹早就在绣衣眼中后,堂堂正正请他们赴死。
若敢去,可以搏个为世人称道的壮烈死法,以武发声,向死寂的江湖一诉这二十年衷肠。
若不敢去,日后请熄了妄图翻覆摄政王的心,好好低下头颅缩到终老,这辈子不要冒头。
但是,绣衣有高人,而江湖从来多能人。
有人二十年卧薪尝胆,终于等到了一次能唤醒江湖的机会,他们要在这重演的追杀中浴火重生,要在这请人赴死的阳谋中趁势撕开昏昏沉沉的天,好叫后人沿路前行,一直杀上九重霄。
于是有了义盟。
叶烽萧凌妖出襄阳至今已有九日,而以一位昔日在龙城劫过刑场的老者公孙殊发起的义盟,在荆州地界仓促结成不过四日,但即便如此,义盟竟已经收拢了足足十九位前来襄助叶烽的江湖人士。
如今义盟除了隐在暗处悄然护持叶烽萧凌妖南行,尽可能不着痕迹替那位垂垂老矣的叶总镖头分忧,同时也在伺机而发,等着聚拢足够人手、能截杀明夷的那一刻!
如若绣衣十三执符之一折在追杀叶烽和新任七杀的路上,对绣衣如日中天的声威无疑是一记重创,哪怕依旧没人能撼动洪静忠天下第一的位置,无法缓解一个太监力压整座江湖的憋屈,但总是叫人看到了二十年难得遇见的希望,江湖心气也将从一蹶不振中悍然拔高,翻腾出新的水花。
“陈小友,你怎么看?”
山泉休憩处,一名单臂老者抬着水碗径直走向陈峰,他面容清矍,道骨仙风,斜背一柄古朴长剑,左袖管空荡荡的了无一物,在杵锄头倚树而立的庄稼汉陈峰身边一站,气质高下立判。
单臂老者便是义盟的发起人,也是义盟的临时盟主,公孙殊。
公孙殊顺势给陈峰递上水碗,陈峰不客气接过,只说一声谢谢,便自顾自饮水,没了下文。
泉水甘甜清冽,润得了喉咙,却敲不开陈峰的嘴。
公孙殊不以为忤,而是和颜悦色又问:“陈小友,你怎么看?”喜欢至尊全能妖神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至尊全能妖神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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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