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征沉默片刻,白子再次落在天元:“没能将那柄大刀收入麾下,早在二十年前本王就已经败了,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何东君刻意压住了八刀破八箭的消息,为何才不过四天,连龙城坊间都能听到风声?”说着,摄政王盯着柳毅皮白素净的脸,与那双目无焦点的灰白眼眸灼灼对视
柳毅面不改色:“果然瞒不过殿下,正是在下特意散布。”
“理由?”
“与其等星火自燃,不如在下帮忙添柴加火,好叫明夷集中扑灭,何乐不为?”
重征满意地点了点头:“先生深得我意,放手施为便是,你我回归胜负一说吧,还有呢?”
“八骏和董宣一死,洪执符痛心疾首,想必日后会收敛一些,殿下小胜。”
这回柳毅没有收走白子,而是在棋盘边角落了一枚黑子。
重征失笑,随手拂去黑白两子肃清棋盘:“本王不在此局中,谈不上胜负,倒是先生你,身为执法,可得与洪公公好好相处。”
身为他手下一文一武两员大将,柳毅和洪静忠龃龉已久,相处并不融洽。
柳毅蹙眉:“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
重征摆摆手:“先生不必多虑,本王心中自有分寸。”
“但是~~”
柳毅还欲进言,重征啪!地重重拍下一子,打断道:“先生常叫本王提防洪公公,洪公公可曾说过先生一点不是?”
这一子,依旧固执地落在天元位置,坐镇中庭,八风不动。
柳毅面无表情:“姜还是老的辣。”
也不知是在说摄政王还是洪静忠。
重征不以为意笑笑:“柳先生此次步行丈量荆州,听说逢庙必入,可有收获?”
“小庙果真供不起大佛,仅仅南岳大庙有些看头,昔日龙首之地哪怕败落了,香火依旧昌盛。” 柳毅顿了顿,又道,“此行最大收获,还是在衡山上。”
“那位剑胚如何?”
“倘若能一直心无旁骛,十年之后,江湖唯她独尊。”
重征微微动容,又问,“对上洪公公呢?”
“胜负由天。”
重征眼神意味难明,低头对着棋盘喃喃自语道:“十年吗,本王等得起~~”
只听柳毅又出声:“殿下抱四成期望即可,世事纷扰,心无旁骛何其之难,就如季长垣昔日一枝独秀,天资名气远胜他那位师兄,如今还不是泯于世人。”
重征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柳先生倒是恪尽职守,紧守给本王泼冷水的本分。”
柳毅无奈一笑,亭中便寂静下来,只余两人频繁落子的清脆声响。
很快,棋盘上星星点点,遍布黑白两色,明争暗战,杀机又显。
棋盘上越杀越焦灼,摄政王重征愁眉苦思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最终甩子认输,那中气十足又稍显沧桑的声音再度响起:“新任七杀呢?”
柳毅收棋的手一顿——
“璞玉待琢,尚不堪大用。”
陈峰挥动锄头,一锄泥土翻起,便是一个坑。
寒风瑟瑟,他罩一身单薄布衫,挽着裤脚袖口,竟也不觉得冷,反倒是身边穿着薄棉袄的小女娃冻得小脸通红,鼻涕呲溜呲溜的。
不过当看到地里一个接一个坑出现,小女娃欢呼一声,忙不迭从兜里摸出一粒萝卜籽,小心翼翼塞进坑里,小脚跺了跺将坑踩平,屁颠屁颠跟在陈峰身后撒种。
许久,两亩地倒腾完毕,陈峰悠悠扛着锄头往外走,小女娃却一屁股坐倒在田埂上,拼命揉着腿,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直转。
陈峰刚走上大路,一回头瞧见使劲揉腿不肯挪窝的小小身影,黑黝黝的脸上勾出会心笑容:“小情儿,你再不走,林伯家的糖葫芦可就卖完喽~”
不出所料,那个小小身影蹭!地窜起,跟兔子似的蹦蹦跳跳贴上来,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得逞笑意。
陈峰一弯腰,粗糙大手顺势揽住小女娃扛在肩头,气道:“老爹好不容易藏点私房钱,一口酒都没喝上,尽给你坑去了,怎么报答爹爹?”
“爹爹最好了~”
啪叽!
小女娃一口吮在陈峰脸上,又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抚摸陈峰脑袋,“爹爹辛苦了~”
陈峰哭笑不得。
荷包定然是空了,奈何终究是亲女儿,看她开口笑,怎么也比喝两口小酒来得舒服。
日影渐渐倾斜,冷冰冰的日头沉入山坳,小山村里炊烟四起。
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陈峰抱着女儿陈情,小陈情抱着锄头。
“小情儿,嘴巴抹抹干净,千万别叫你娘瞧出来。”
小陈情听了,赶紧伸出粉嫩舌头,依依不舍舔了好几圈嘴唇,这才提袖抹干净口水,只是看着那一圈舔得红彤彤的痕迹,颇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陈峰摇头直叹,罢了罢了,以自家婆娘的抠门性子,一文钱掉地里都要掘地三尺,想必早算计出他荷包里那几文钱的来路,憋着不提,无非是给男人留些脸面。
远远的,觑见夕阳余晖中立在屋前翘首以盼的身影,陈峰怨艾着荷包空空,脚步却不由自主加快了几分。
“回来啦?”
“回来了。”
雷打不动的日常对白,陈峰放下小陈情,差使她去柴房摆好锄头,就看到自家婆娘笑吟吟看着他:“有你的信。”
“信?谁送来的?”
“没见过的陌生脸孔,我在井边洗菜,那人在篱笆外探头,只说了句给陈峰,便把信丢进来走了。”
陈峰接过那封黄蜡蜡的信函,心中咯噔一下,犹豫道:“里面写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识字。”
陈峰一愣:“你不识字?”下意识正反翻看两眼信函,封口明显已经被人划开,不由纳闷道,“送来时就这样?”
“我开的,我以为是银票。”
陈峰哑然失笑,这婆娘~~
往身上擦擦手,陈峰取出信函里那张上好的宣纸抖开,密密麻麻小字顿时浮在眼前。
自家婆娘便凑过来问:“写的什么?”
陈峰起初一言不发,看了会儿,耸耸肩收好信函:“远房亲戚罢了,说是家里出了些事,叫我去帮忙拾辍一下~~”
见自家婆娘一脸紧张,陈峰赶紧补充道,“放心,不花钱的。”
“那就好。”
两人莫名静了片刻,陈峰忽然轻声道:“明早我可能要出趟远门。”“多早?”
“很早。”
自家婆娘睫毛一颤,只是哦了声,也没多问,正巧里屋的小陈情大声喊饿,她便快步进厨房忙活去了。
陈峰躲到卧房,于昏黄光影中再次展信。
正楷书就的繁密文字仿佛是天底下最勾魂夺魄的妖精,叫陈峰挪不开直勾勾的眼。
良久,外头小陈情一声“吃饭喽~”,陈峰慌慌张张揉烂信函,手一僵,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
但已经迟了,摊开手掌时,陈峰手里没了揉烂的信函,有的只是丝丝缕缕灰烬~~
~~
惨白的月光自窗棂中漏下,照亮了一地青砖,卧房内呼吸声均匀,娴静安宁。
陈峰眼睑动了动,就着月光缓缓睁眼,目光复杂异常。
石潭镇,董宣,新任七杀,段流水,大刀叶烽,襄阳城外八刀八箭,事无巨细,围绕在某个萧姓少年身边的种种,尽数被凝聚在一纸之中。
那封信仅仅以旁观者的眼记录了近日里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署名,但陈峰知道,那是绣衣的邀约帖。
躲了二十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本以为二十年间藏得天衣无缝,原来绣衣一直都知道,只是自己变得安分守己,绣衣为了彰显自欺欺人的法度,找不到合适机会向自己动刀罢了。
如今一纸信函,堂堂正正邀自己赴那场二十年前未死之约,若是不敢去,陈峰依旧是陈峰,可以口口夜夜缩居小山村里,做一名终日因陈年往事惶惶不安的村夫,若是去了,陈峰便不再是陈峰,而是那个年轻时江湖上大有名气的俊杰——
鹤千峰!
二十年前,陈峰不叫陈峰,他有着鹤千峰这等心气凛然的名字,手里捏的也不是锄头,是杀人不出第二剑的三尺青锋。
鹤足踏千峰,道极尽其空,负剑绝运气,冲翼渺苍穹。
回想初入武当时抱着三师兄大腿求来的小诗,陈峰嘴角勾出一抹会心的笑,犹豫了下,他悄然起身掖好被子,忽然愣住。
斑驳的月影投在木桌,一个鼓鼓的钱袋赫然摆在桌上,掂了掂,少说能有五两碎银,陈峰回过头看着那张半沉进被窝的恬静脸颊,眼中升起无限柔情。
从前向往什么沉鱼落雁,绝世美人,到头来娶了这么一个长相身段俱是平平、一天到晚钻在钱眼里的村野婆娘,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掩盖真实身份娶的妻,陈峰却知道,自己如今是心甘情愿为她握着锄头。
谁叫她是自己掌上明珠的娘呢?
昏暗中,陈峰轻轻摸出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展开来仔仔细细检视。
里面写的,是自己勉强能自傲的生平。
三十二年前,年幼的陈峰初入武当,无心修道,只肯于剑道一途苦心孤诣,终成武当年轻一辈剑术第一人,与一众师兄弟们拥有真武二十七子这等响当当的名号。喜欢至尊全能妖神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至尊全能妖神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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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