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妖摇摇头,又向后抽了抽手臂:“放手吧,叶姑娘,我想回去看一眼。”
说实话,萧凌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后方胜负未分,如果放在从前,自己肯定不会选择在这个当口回去,而且叶沉说的确实在理,自己和叶前辈在一起只会互相拖累,让叶前辈单走一路,自己跟着叶沉偷上衡山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如今,萧凌妖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没知会叶前辈就一走了之,哪怕回去看到叶前辈已死,面对的是自己无法战胜的明夷,萧凌妖也断然无悔。
愚蠢的选择,却是自己想要的选择。
而面前叶沉只是眯了眯眼,恼怒道:“小色鬼,你不爱自己这条烂命了?跟着那个糟老头,你会和万通镖局一样,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问时,她素手非但没松开,反而箍得更紧,仿佛在萧凌妖手腕上生根发芽,永远不会离开。
萧凌妖郑重点了点头,心中喟叹,叶姑娘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古怪女子,先前明明担心极了,不远千里从襄阳追到陵江来,还将自己带远免得让叶前辈分神,现在却偏偏要装作怨怒,一副要与叶前辈划清界限的模样。
“嘶~~”
萧凌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手腕疼痛异常,被箍得越来越紧,腕骨咯咯作响,眼看就要被那只柔若无骨的素手捏断。
待到将断未断的瞬间,那只青筋已露的白皙素手终于肯离开手腕,只留下红彤彤的手印。
叶沉嫣然一笑,笑得动人心魄:“滚。”
视线中重新出现长江时,江面已经趋于平静,没有大大小小的漩涡,没有奔腾乱流,只有静静东去的江水,除了比远处江水更浑浊一些,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
江滩上搁着一叶小舟,舟边,一个袒露上身的佝偻背影扎在泥沙里,屹立不倒。
叶烽在洗刀。
听到脚步,叶烽回头,眯着略显灰白的浑浊老眼看过来,忽而笑道:“回来了?”
“回来了。”
“叫你上岸而已,逃得够远哇,怕叶某年老体衰打输了?”
听促狭口气,叶烽似乎没发觉叶沉来过。
萧凌妖不动声色藏住红肿手腕:“嗯,远远瞅见你打赢了,才敢摸回来。”
叶烽嘁了一声:“你小子满嘴胡话,叶沉来过了?”
萧凌妖愣住。
叶烽狡黠地挤了挤眼睛,萧凌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注意到自己先前摔倒的江滩边缘留着几个娇小脚印,正是叶沉现身时留下的。
萧凌妖尴尬笑笑,揉了揉脑袋:“应该还没走远,我们去追?”
“不必了,她不会见我的,能赶过来看看老头子,叶某已经很欣慰了。”
叶烽笑得颇为豁达,自己带大的孙女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再熟悉不过了,如果强行要求叶沉现身同行,反而适得其反。
萧凌妖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坐下:“明夷呢?”
见到叶烽背影的那一刻,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也渐渐感觉到身上无处不在的痛,有先前小舟抛飞时砸的,在江滩上摔的,差点被捏断的~~
“跑了。”
叶烽得意地露出一口寥寥无几的牙,“叶某在广陵江弄潮的时候,他还穿开裆裤玩泥巴呢,藏头露尾之辈,本就心无底气,又叫叶某水性吓了一跳,没打过瘾就匆匆逃了,你呀,以后可千万别学他那样剑走偏锋,没什么意思。”
萧凌妖回了声“好”,便合上嘴休息,静静看着叶烽洗完刀插在江滩上,又拿起搭在舟头的布衫浣洗。
看了片刻,萧凌妖眼神愈加复杂。
英雄迟暮,叶前辈确实老了,背部微微驼着,树皮般苍老的皮肤皱巴巴耷拉,大大小小十数道伤痕遍布后背,最长的一条从左肩一直到后腰,几乎将整个身体一分为二,肉芽绽开拱起,可怖又悲壮。
而当看到前边时,叶前辈右胸位置明显隐隐凹出一个掌印,那便是当年澜沧江前洪静忠给他留下的伤吧~~
此时叶烽正将布衫拧成麻花,水在两手间哗啦啦淌下,看到萧凌妖愣愣眼神,笑道:“叶某又不是细皮嫩.肉的大姑娘,看多了当心长针眼。”
萧凌妖无奈挑眉,心说叶姑娘的刀子嘴应当是完美继承了叶烽衣钵,这大概是祖孙两人唯一相似的地方了。
舟边,叶烽罩上湿冷布衫,怜惜地探手抚了抚身侧雪亮刀身。
远山,大江,一刀,一人,尽在一叹之中。
叶烽拔刀,面朝长江遥遥长拜,洪亮声音响彻江面——
“叶某无能,对不住两位。”
两位,自然说的是秦沧沧和唐怀真,两人被“水鬼”明夷拖下水,尸骨埋在冰冷江底,再也见不着绣衣倾覆的那天。
萧凌妖面容一肃,忍着浑身疼痛挣扎起身,同样遥遥长拜。
萧凌妖不是冷血的人,相反,沾过无数鲜血、看似心志远超同龄人的萧凌妖比任何人都要情绪丰富,因此才能轻易捕捉到其他人的心思加以利用,比如石潭镇外诱杀两名低阶执剑时,面对杨展雄时,引出董宣时,只是那些丰富情绪被萧凌妖很好地隐藏在平静之下,展露在外的,便只剩下超乎常人的平静。
但现在面对唐怀真和秦沧沧的死,萧凌妖反倒没有了初见段流水残尸时的悲痛,那些揪心刺骨的情绪,尽被无力二字掩埋。大江默默奔流,萧凌妖的声音执着而不容拒绝——
“叶前辈,我要学刀。”
~~
六角亭,两人。
棋盘居中而摆,黑白两子纠缠不清,杀机渐显。
魁梧老者手拈白子,苦思许久,刚硬眉目间俱是愁意,犹豫着不敢落下一子。
这名愁眉苦脸的魁梧老者,正是当朝摄政王重征。
而静坐摄政王重征对面与其手谈的是一名穿着普通布衣、双目灰白的盲书生——绣衣中唯一的执法,柳毅。
胤人礼仪严谨,向来面南为尊,面北为卑,但如今堂堂摄政王大马金刀朝北而坐,执法柳毅朝南,若是叫外人瞧见,无疑要治柳毅一个大不敬之罪。
良久,重征闷闷不乐,似砸又似掷,重重将白子丢回棋罐:“柳先生高明。”
柳毅与常人一般睁着双眼,似乎灼灼盯着面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撑过七手,殿下还有胜机。”
重征正一一拈起棋盘上白子,听到这话,没好气道:“胜机都叫先生看破了,还算什么胜机。”
“殿下不摔棋盘,已经胜了。”
重征眼珠子一瞪,顿时气笑:“柳先生好生风趣,处心积虑逗笑本王,是不是也想讨个将军当当?”
“在下手无缚鸡之力,从不敢和洪执符比肩。”柳毅表情认认真真,叫人看不出任何说笑的样子。
洪执符,自然是那位天下第一的洪静忠,朝堂众人大多叫他洪执符、洪大人、洪公公、洪貂寺,但一到江湖,敬他者会称其天下第一、洪执符,不敬者往往称其洪太监,或者辅国太监这个独特诨号。
而摄政王重征和盲书生柳毅方才话头,说的就与洪静忠辅国太监的诨号有关。
事情要追溯到十多年前绣衣刚刚肃清江湖之时,摄政王曾于某次设宴时夸赞洪静忠一人成军,比什么将军都管用,洪静忠在席,当即笑称自己既然成军,手下可以无兵,但不能没有官位,当众向摄政王讨要一个将军当当。
摄政王也没吝啬,为洪静忠开先例,封其为辅国将军,叫洪静忠成了大胤开国以来第一位身负武将官位的太监,辅国太监的诨号便慢慢传扬开来。
话不多表,亭中,重征柳毅两人各自收回棋子,重征执白先行,落子天元。
柳毅明明目盲,却不知为何能清楚知道落子位置,笑道:“殿下这第一手雷打不动,柳毅佩服。”
重征摇了摇头,威严面目上竟出现孩童不愿服输般的倔强:“仅仅佩服又有何用,要让柳先生服输才是真。”
柳毅黑子才落一半,又缩回手心,似无可奈何般轻叹道:“恕在下直言,这些微末胜负,从不在殿下眼中。”
重征眯眼,无形中流露出久居上位的气势:“那先生且说说,本王在意的胜负又有哪些?”
“段红棂。”
重征老脸僵住,气势颓靡,眨眼间像苍老了好几岁,眼中浮现一丝挣扎痛楚,忽然有些后悔多此一问。
柳毅从天元位置收走白子,自顾自道:“可惜,若无段流水,殿下再悉心打磨一年,段红棂必定归顺,殿下在意的此局,确实败了。”
想到抛出义女那么大的诱饵,段红棂依旧不为所动,只留下决绝前的无悔一笑,重征心有戚戚,叹道:“不谈她罢~~还有呢?”
问话时,重征再执白子落子天元。
“叶烽。”
柳毅说出那个令人忌讳的名字,当着摄政王的面,竟丝毫不掩饰脸上敬意,“那位老当益壮的前辈在襄阳城外八刀破八箭,燎原星火已经点燃,殿下好不容易定下来的世道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说着,柳毅又收走摄政王落在天元位置的白子:“此局,殿下又败了。”喜欢至尊全能妖神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至尊全能妖神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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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