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110 「白雾弥漫，暴雪遮蔽山巅」 「寒风在空旷的荒野上吹拂」 「晴空万里，不见远方景色」 「你应当知晓，祂就在此处」 「尚在绝望中挣扎的我的孩子们啊，不要靠近北方无垠的荒原，那里连时间都销声匿迹」 「被我祝福的生命短暂的孩子们啊，不要靠近青之王的居所，祂所统御的雪原没有生机」 「孤寂放声歌唱，展示着祂的荒芜之国」 「徒有风雪在天空起舞，就如同王孤身一人。」 「我深爱着的孩子们啊，不要离开我的怀抱，不要亲近那代表毁灭的恶神！」 111 小男孩总会有些秘密，就像在自家春夏之交的花园里悄悄挖出一条通往他处的羊肠小路。 当来自苏尼亚海的暖风穿过重重阻碍终于来到特里尔的时候，夏天已经开始一个多月了。这是一年之中除去初秋最让人感到舒适的季节，因蒂斯的社交季即将开始，贵族们换上相对轻薄的春装，种种珍贵的海鲜和蔬果也即将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 ——当然，这些对特雷纳来说不算什么。别人觉得新鲜的水果和经过烹饪的食物就算美味，可是他能从父亲的手中尝到各式各样美味的水果蛋糕、酸奶、神奇的饮品和美味的食物，连目前的大红人古斯塔夫叔叔都要隔三差五地来走后门蹭饭。 凭借父亲给他做的蛋糕和小零食，他迅速和他的新朋友，古斯塔夫叔叔家的次子打好了关系。 毕竟夏尔不一样，有一个优秀的姐姐总是让人压力倍增，尽管夏尔不主动说，特雷纳还是能从对方的言行里感受到不少疲惫和无奈——“我就是不如姐姐，我有什么办法呢？”——而他是家里仅有的孩子，继承了母亲的活泼和开朗，又不得不按时完成每日无聊的王族课业，两个孩子快速地熟络起来。 特雷纳用来溜出家门的神秘路线依次是：穿过狭小的灌木丛从栏杆中间的空隙挤过去爬上花园里最大的橡树，通过它粗壮的枝条来到花房的屋顶上沿着装饰从墙壁爬下，去约好的地方和夏尔汇合。 这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但特雷纳作为一个天生的猎人，这不算太困难。 这条路线只对一个刚过了八岁生日的孩子来说恰到好处，但可见大概再过一两年就会被废弃。 特雷纳把放着饼干的小布袋往怀里揣了揣，手脚灵敏地爬过草丛和栅栏，在橡树的树干顶端，他看到了一只好整以暇停留在那里的花猫，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那是他的熟人，或者说熟猫，是父亲驱使的恶魔，也是他的玩伴，他未来的信使。 “别告诉爸爸，好吗？”特雷纳有些小小的心虚，“我回头请你吃新鲜的生鱼片。” 花猫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向别处，俨然是不想管。特雷纳总觉得那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他不太明白但是似乎是在嫌弃他的意思。 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夏尔还在等着他呢！夏尔的妈妈总是把他管得很紧，偷偷跑出来一趟很不容易，如果不能按时回去的话就要被批评了。 所有的大人都不希望孩子在外面乱跑，但孩子们总是不约而同地把偷偷跑到外面的世界当做一次伟大的冒险。特雷纳沿着粗壮可靠的枝条跳到花房的屋顶上，只发出了一块小石头落地的声音。屋顶一半是砖石，一半是漂亮的玻璃，夜里下过了雨，深灰色的水槽里残留着一片清脆的绿叶。花房女仆们正在打理各色的花朵，未来它们会出现在宅邸各处的花瓶中。 现在正是温暖的午后，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睡意。花房里也并不是每天都有事情要忙，年轻手巧的女仆们一边做事一边小声聊着天，发出轻轻的笑声。 怀里的饼干还是温热的，散发出诱人的焦糖香气。特雷又轻又快地从屋顶走过，没有一丝声响。他敏捷地来到墙边，按照记忆中墙壁上每一块凸起石砖的位置快速爬下，像一只灵巧的松鼠。他正得意于这一次冒险的成功，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下一个落脚点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截短短的常青藤—— “诶？！” 砰！啪！ “啊呀！” 从两三米的高处落下当然摔不伤一个猎人，特雷纳下意识地做好了防护动作，结果和下面某个试图接住他的孩子撞了个满怀。两个加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孩子撞得七荤八素，咕噜咕噜地从墙根滚走了。 “好痛！你——你怎么在这里，哎哟，我不是让你到拐角的地方等我的吗？”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特雷纳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好消息是，感谢母亲的猎人特训，除了后背有点疼之外没有任何皮外伤！坏消息是：他的后背和袖子蹭脏了地上的灰尘，这下子回去肯定会被发现了！ “我，我是想帮你，我看你摔下来了。” 夏尔摸着磕疼的胳膊肘，表情有些委屈。身为通识者的他并没有多少关于疼痛的记忆，就算是家庭教师的考试成绩不理想，母亲也只是叹一口气，安慰劝告他几句，然后不轻不重地拍几下他的手心。 这不大不小的动静引来了花房女仆们的注意，特雷纳敏锐地听见了二楼阳台处玻璃移门滑动的声音，赶紧拉起夏尔，猫着腰贴住墙边，在女仆们的视野盲区里一路小跑，跑到了他们每次约好的秘密基地——庄园外侧角落里一个废弃的小屋里。 “我给你带了牛奶饼干，还有奶酪蛋糕，你想吃的奥利奥今天爸爸没有做。” 特雷纳迫不及待地把小布包取出，展开在瘸了一条腿的小方桌上，王室成员和当前最有权势的新贵的孩子就这么席地而坐。在牛奶和蛋糕的甜香中，夏尔吞了吞口水，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件。 “别着急，别着急，我记得组装方式……” 小通识者喃喃自语，把一堆细碎到特雷纳看着眼花的黄铜色、银白色的零件抓到肉肉的手里，聚精会神地进行拼装，不一会儿，就像是变魔术般从掌心里搓出一架精致的模型来。模型的主体是银白色的，有着一个露天的驾驶座位，前端是金色的，还有一个螺旋桨。特雷纳认得这个，因为外祖母的兵工厂里的飞空艇上就有这样的部件！而椭圆的主体两边延伸出长长的厚金属片，下面还有带着滚轮的支架。 “真漂亮！”小猎人由衷地赞叹这精巧的手艺，小小的模型入手冰凉，表面是舒适的磨砂质感，不用想也知道这出自谁的手，“但这是什么东西？” “嗯……它叫飞机，是爸爸命名的。这个词和飞空艇、蒸汽机一样，也都是爸爸发明的。” 夏尔拿起一块奶酪蛋糕，看了一下它的大小，想要矜持地分三口吃掉，但是想到这是在好朋友面前，于是干脆张大嘴巴一次性全部塞进了嘴里：“爸爸说，介四他塞想的——一种新式（咀嚼咀嚼）武装，由一个人驾驶，比飞空艇更灵活机动，可以搭载蒸汽机枪，烧一种能源提供动力。”他终于把这块奶酪蛋糕咽了下去，意犹未尽地伸手向牛奶饼干，“爸爸说，已经设计好了，只要找到合适的能源，就能立刻投入生产和试飞，如果成功，未来就能在战争中大放异彩。说不定还能顺势开发出专门的载人飞机，用于旅行，从天上飞会比蒸汽轮船还快。” “你们工匠真厉害，总是有这么多奇思妙想，还能付诸现实。”听到战争，特雷纳的眼睛闪亮亮的，近几年正是因蒂斯飞速发展的时期，全国上下都充斥着一种狂热地追随蒸汽之子，迫切地想要扩大版图的想法，是王族又是猎人世家的特雷纳出生在这种环境里，自然对他注定要踏上的荣耀之路感到万分期待。 “爸爸是最厉害的工匠。” 说到这个，夏尔有些骄傲，但很快就萎靡下去，小声念念叨叨：“……唉，为什么我偏偏是爸爸的儿子呢？姐姐那么出色，大家都说她漂亮又聪明，比我更适合继承爸爸的爵位。妈妈说姐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流利地书写和阅读了，可我现在字都写不好……我想要成为出色的工匠，可我的爸爸就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工匠，我注定不能比上爸爸。” 特雷纳的眉毛拧了起来。 自己这个朋友什么都好，会做手工，能把几根树枝和花藤做成漂亮的花冠，安静又温柔，不像自己的其他堂兄弟姐妹，个个都是见面先打两架联络感情、或者骄傲到恨不得在下巴上长两只眼睛看人的讨厌鬼——他们在爸爸面前不敢吱声，可是欺负起自己来那叫一个同仇敌忾——扯远了，夏尔的毛病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开始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然后放弃思考，自己蹲在小角落里嘀嘀咕咕。 “……那当然了，毕竟古斯塔夫叔叔那样的天才，第五纪到现在也只出现了这么一个啊！” 特雷纳忍不住为自己的朋友辩护，见夏尔还要讲话，他立刻抓起两块饼干塞进了他的嘴里，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发明了蒸汽机的确实只有古斯塔夫叔叔一个！蒸汽之子也只有他一个！但是我们现在的生活道具难道全部都是他发明的吗？！” “难道不……” “别打断我！”猎人提高声音，用力拍了拍桌子，“这是古斯塔夫叔叔发明的吗？” “不是……” “那这个呢？”特雷纳拍了拍坐着的地毯。 “也不是。” “这不就对了，又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叔叔发明的，在叔叔出生之前，一直是其他工匠们在制作生活道具嘛！”大概是王族都有血脉相传的演讲天赋，特雷纳慷慨陈词，把自己都说感动了，“难道其他工匠们的努力成果就不算了？在古斯塔夫叔叔诞生之前，都是他们在改造这个世界！你未来也会是一位工匠！夏尔，无论你厉不厉害，你都是世界的改造者之一！” 夏尔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忽然低下头，猛地擦了一下眼睛，速度快到特雷纳险些没看清。 “我，我知道了。”夏尔不知为何有些哽咽，“我会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工匠的！我会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去帮助他人，踏踏实实地跟随教会和神。” “这不就对了。”特雷纳万分欣慰，觉得嗓子有些干，开始琢磨回去之后找点什么饮料喝。 看到朋友坐回原位，小心翼翼地把飞机模型收好，夏尔眼珠转了转，小声开口：“最近爸爸总是走后门去你家，他有和爱德华叔叔聊什么吗？” 特雷纳若有所思：“我不清楚，一般是母亲跟爸爸去招待古斯塔夫叔叔，我都趁这个机会溜出来玩了，就像现在。”他反应过来，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凶恶，小声叫道，“夏尔！是不是你姐姐让你问的？！” 八岁小孩子就算在怎么摆出一副凶恶得仿佛要把朋友当场灭口的表情也不会吓到别人，但如果对面的人也是八岁，那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我，我，我，我跑回去的时候被姐姐看到了！” 夏尔赶紧为自己喊冤，想也不想就把姐姐的“阴谋”全盘托出，安抚自己仅有的真正好友：“姐姐说如果不答应她，就告诉妈妈！姐姐她总是这样，喜欢担心一些别的事情！大人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居然想把我发展成……间谍！对，间谍！” “下次不许问了！”特雷纳恶声恶气地说，从他现在的这个颇有些吓人的表情和语气，以及无师自通的恐吓里隐约可以窥见三十年后那位“战争狂”稚嫩时的影子。但凶了一下夏尔之后，他见对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赶紧放缓声音补救，“我知道啦！你别哭，不是你的错！我下次不这么对你说话了！” “我确实不知道爸爸和叔叔聊过什么……对了！母亲昨天才跟我说过，等我再长大一些就带我去别的国家旅行，比如费内波特和南大陆，她还说，说不定那个时候都不需要办护照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嗯……不需要护照？可以直接去的意思？”夏尔想了想，“我也不太明白……” “哎，不管了，大人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特雷纳学着对方的样子说了一句，伸手向剩下的蛋糕和饼干，“你不吃我就要吃了！” “别，这不是说好留给我的吗！” TBc ———————— 写这些伏笔和番外类剧情格外地块…… *这是一些曾经发生过的、温馨美好、之后又被现实击碎，最后深埋在活着的人记忆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