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跑向前院,杜氏爷孙护着倦侯走在后面,住在前院的太监、宫女听到了叫声,有几人探头出来,都被杨奉撵了回去。门外的叫声越来越响亮,甚至带上了骂人的话。杨奉站在门后,大声问道:“是谁在此叫嚷?”外面的人怒道:“羽林卫前来公办,问那么多干嘛?快给老爷们开门。”杨奉回头看了一眼,倦侯被杜氏爷孙保护在中间,于是点下头,对门外说:“这里是倦侯府,跟你们羽林卫没关系。”皇宫宿卫是个统称,共包括八支军队,羽林卫是其中之一,驻扎在北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看守皇宫,而是在朝廷举行大典的时候充当仪卫,平时悠闲得很。外面的人砰砰砸门,“有没有关系你说得不算,快开门接圣旨!”杨奉哼了一声,越发确信这是一伙骗子,说道:“你站到门前,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羽林卫。”外面的人骂骂咧咧,但还是同意了,“老子站这儿了,过来看吧。”“好。”杨奉慢慢拔出腰刀,对准门缝,说:“站近一点,看不清。”“嘿,你这个家伙……”杨奉一刀捅出去,马上收回,只听外面尖叫一声,随即破口大骂。韩孺子被杨奉的举动吓了一跳,少年杜穿云却挑三拣四:“哎呀,力道不够,人家穿的是铁甲,你连小伤口都没造成吧,听他的底气更足了。”杨奉的本意也不是杀人,厉声道:“我是前中常侍杨奉,阁下有本事报上名来,明天我去羽林卫问问,什么时候起由你们负责传递圣旨了?”“死太监,你有本事怎么不去生儿子……”外面的人骂得更响,就是不肯说出名字来。杜穿云向爷爷说:“皇帝家的人真会骂,你听,到现在都没重样的,比咱们江湖人可厉害多了。”杜摸天嗯了一声,“那是你见识少,我见过更能骂的。”韩孺子有点脸红,虽然不是皇帝了,仍觉得外面的人在丢他的脸面,“未必就是羽林卫,可能是冒充的。”杨奉道:“是真的,我看到了,除了羽林卫,没人穿这么花哨。”“我没得罪过羽林卫啊。”韩孺子诧异地说。“羽林卫里有不少勋贵子弟,说不定是受谁撺掇。”杨奉突然向边上一闪,一柄刀顺着门缝刺了进来,上下划动。杜摸天一步蹿上去,伸手捏住刀背,看他又老又瘦,手上的劲儿却不小,那刀被他捏得纹丝不动。“嘿,死太监挺有劲儿啊,要老子的刀干嘛?没割干净吗?给老子放……”杜摸天松手,只听外面脚步声响,随后是一声愤怒的咒骂,那名羽林卫显然摔倒了,接着是更多的骂声,来的羽林卫得有几十名。“皇帝的卫兵不怎么厉害啊。”杜穿云有点失望,向倦侯问道:“你从前就靠这些人保护吗?怪不得会被一群江湖好汉冲进皇宫。”韩孺子摇头,“宫里有高手侍卫,冲进皇宫的也不是好汉,是一群逆贼。”“敢闯皇宫的‘逆贼’就是好汉。”杜穿云甚至不愿讨好真皇帝,更无意奉承废帝,“别说你是皇帝的时候,就是现在,你敢闯皇宫吗?肯定不敢,所以你不是好汉。”“你敢吗?”杜穿云眉毛一挑,正要说话,杜摸天退回来,在孙子头上拍了一下,“少废话,到处看看去,别中了人家的声东击西之计。”杜穿云摸着脑袋,“老家伙,你怎么不去?你可就我这一个孙子……”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走去后院查看情况。韩孺子既尴尬又觉有趣,他与亲人之间有温情、有冷漠、有仇恨,就是没有杜氏爷孙之间的这种率性随意。“倦侯别在意,我这个孙子从小跟我漂泊江湖,不懂规矩。”“更不懂规矩的其实是我。”韩孺子笑道,又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杨奉的?”老头儿叹了口气,“我们去暗杀他,结果反倒欠他一条命。”韩孺子一怔,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杜摸天已经走开,对杨奉说:“门闩够结实吗?我看他们是要撞门。”杨奉嗯了一声,他在白天时已经检查过,特意给大门多加了一道闩,便门也是有锁有闩,除非对方带来专门器械,否则是不可能撞开门的。砰!外面真的撞门了。砰砰砰……撞门声接二连三,中间还夹杂着连串的哎呦声,那些羽林卫显然是在以身体撞门。若是普通人家,早就被吓坏了,杨奉却不当回事,偶尔还嘲笑几句。有杨奉在前,韩孺子也不怕,只觉得这群羽林卫很可笑,扭头看见张有才偷偷溜出来了,于是冲他挥手,示意他回去。门外突然响起欢呼声:“虎贲卫来啦,还是他们聪明,把梯子搬来了。”杨奉向杜摸天点下头,杜摸天会意,他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顺着一根廊柱爬到屋檐下,倒挂金钩,随后翻身,轻松地上到屋顶,没发出一点声音。杨奉来到韩孺子身边,“倦侯有点冷吧,要不然你也去休息,这里的事情由我处理。”韩孺子摇摇头,他可不想躲在屋子里等结果,在皇宫里他已经对这种生活厌倦透顶,“什么人能调动羽林卫和虎贲卫一块来杀我?”“我怀疑这些人只是挂名宿卫,借用两卫的服装过来虚张声势的。”“哦,挂名的宿卫很多吗?”“差不多一半对一半。”“这么多!”韩孺子吃了一惊,然后想起自己已不是皇帝,实在没必要关心这种事。“没办法,勋贵子弟太多了,能入宫当侍从的只是极少数,其他人……”房顶上传来一声惨叫,杜摸天显然跟人动上手了。与此同时,后院也传来杜穿云清脆的叫声,真被杜摸天猜准了,前门公开叫骂,后院有人偷偷摸进来。杨奉横刀护住倦侯,可他只会一些粗浅武功,没信心挡住刺客,大声道:“杜穿云,给我回来!”后院的兵器相撞声又持续了一小会,杜穿云从垂花门跑到前院,“别催,一名小贼而已,被我打跑了。”杨奉张嘴刚要说话,眼睁睁瞧见一道身影从门廊上跳下来,一刀刺向杜穿云。韩孺子也看到了,事发突然,两人都来不及发出警告。杜穿云从小跟着爷爷一块闯荡江湖,颇有经验,发现不对,立刻倒蹿回去,同时挥剑接招,“好小子,敢偷袭……”杜穿云被逼回二进院,门廊上却又跳下第二个人,全身黑衣,蒙着脸,持刀直奔倦侯。杨奉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持刀在手,大叫了一声“杜摸天”,房顶了回应了一声,人却没有立刻出现,杜摸天显然被缠住了。杨奉挥刀迎战,那人瞧出杨奉脚步虚浮,不是高手,丝毫没有放慢速度,举刀就砍。两人即将交锋,那人莫名其妙地脚底一滑,居然向前扑倒,手中的刀也失去准头,杨奉轻松躲过,照头劈下去。可惜,他的刀法真的很一般,这一刀力量倒有,准头跟摔跤的刺客一样差,贴着对方的肩膀落下去。饶是如此,那人也大吃一惊,翻身倒地,滚出几圈,起身就向二进院跑去,嘴里叫道:“有埋伏!撤!”“孟……”韩孺子及时收住,没叫出另一个字。杨奉追出几步,又回到倦侯身边,“你在喊谁?”“没有。”韩孺子摇头,不想给孟娥惹麻烦。杜摸天从房顶跳下来,“好像来救兵了,那帮家伙跑得飞快,连梯子都不要了。”杜穿云也回来了,“来得快跑得也快,他喊什么‘埋伏’?”杨奉摇摇头,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窥望。街上传来马蹄声、叫嚷声和兵器相撞的声音,像是两伙人打起来了,在屋里休息的太监、宫女再也忍不住,一个个悄悄走出来,站在倦侯身边,惶恐不安地倾听。街上的声音消失了,过了一会,有人梆梆敲门,“贱奴蔡兴海,求见倦侯。”太监和宫女们齐声欢呼,杨奉回头看了一眼,大皱眉头,问道:“几个人?”“呃,三十多人吧……让我一个人进府就行。”“让他进来吧,蔡兴海是熟人。”韩孺子说。杨奉这才不太情愿地开锁抬闩,将便门打开一点,蔡兴海从外面犹豫着走进来,看到倦侯,眼睛一亮,几步跑来,跪地磕头,他一跪下,太监和宫女们也跟着跪下。杜氏爷孙不习惯这种场面,同时后退,抱着肩膀站在一边。“快快起身,蔡兴海,你现在是什么官儿了?”蔡兴海恭敬地磕过三个头才站起身,“托陛下……托倦侯的福,太后赏了我一个督军之职。”韩孺子也不知道督军是大是小,笑道:“恭喜,蔡督军。”太监和宫女们也都起身恭贺,张有才在人群中说:“我以为你早就上任去了,既然还在城里,怎么现在才来?”“我三个月前就该上任了,求了好多人情,拖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再见……倦侯一面,没想到今天遇到点儿事,给耽误了。”杨奉走来,命令众人回房,等大家散去,他对蔡兴海说:“你怎么知道倦侯会遇到围攻。”蔡兴海道:“这就是我今天遇到的事情,我在营里听说有人要找倦侯报仇,所以求一些兄弟们过来帮忙,结果晚了一步。”“不晚,来得正及时。”韩孺子很感激这名太监,然后疑惑地问:“谁要找我报仇?我没得罪过谁……难道是东海王?太后还没让他当皇帝吧。”蔡兴海摇摇头,“我听到的只是传闻,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倦侯请放心,我就算违背军令,也要保您的安全。”“有杨奉在,我这里还算安全。”杨奉从前是中常侍,蔡兴海只是一名杂役,地位相差不少,当上督军之后也不敢倨傲,躬身道:“我就是来帮把手,一切还要杨公安排。”杨奉一直在打量蔡兴海,这时道:“有话就说吧,我既然离开皇宫,就跟你们一样,完全忠于倦侯。”蔡兴海脸上一红,扭头去看那一老一少,发现他们早就走了,又看向倦侯。“在杨公面前,蔡督军可以无话不说。”韩孺子的确相信杨奉。“倦侯听说皇后的事情了吗?”韩孺子一愣,他一直挂念着皇后崔小君,可是自从知晓退位之事以后,心事就淡了,总觉得崔家人要当皇后,跟自己怕是无缘了。“她怎么了?”“她托我向倦侯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