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上,石屋前,两伙人分群而坐。没有仇杀,不再追逐,只有莫名的惊悸与茫然困扰着每个人的心头;又仿若旅途劳顿,夜色深沉,眼下已是到了要歇息的时候!古作与众人围着一个几丈大小的圈子团团坐定,皆惴惴难安。要追杀的那小子近在咫尺,却不容人有所惊喜,他只是紧紧盯着那位银发童颜的老妇人,暗自震骇不已。来时赶至半途,夜色陡降,古作等人被迫停了下来。天地重负虽让人举步维艰,可还是要继续赶路。于此禁制之下,无人可以幸免。此时此刻,那小子的境地只怕是更为的不堪!只须追上去来一通群殴,照样可以要人小命!略作合计,一行二十四人继续前行,并于精疲力尽之时,一头撞上了禁法。待众人翻过了那道山岗,顿时为那一点神异的灯火所招引,一个个身不由己走了下来。看了一眼林一所在的地方,古作心头的恨意才起,又被难奈的惊惧所吞没。他转向左右的司庆与项元,那两人亦是神色惴惴,在等待着难以回避而又莫测的一切……便于此时,一点火光倏然飞至半空,亮如明月。霎时间,四下里形同白昼,引得众人翘首张望。“砰——”好似风声乍泄,一声细微的碎响传来,那一点耀目的灯火随之炸开,倏忽化作千点万点的星芒,凌空飞舞。突然之间,星坠如雨,芒飞如云,山坳顿时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七彩焰火之中——火光异变,林一尚未看清端倪,周身已沐浴在星火云霞之中。随着一阵雾霭袭来,他眼前有山有水有人……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皆怔然独坐,神色痴迷。于恍惚之中,已置身于另一片奇异的天地之中。有光阴逆转,有往事浮起,却让人心无负累,可恣情纵意而横行无忌……林一闭上了双眼,身子轻轻颤抖着。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深深埋下头去,已是眼角湿润,两滴泪水滑腮而下。石屋的门前,明夫人笑容如初。眼光掠过其状百出的众人,落在了林一的身上,她神色微愕。一个凡夫俗子,倒也算得上重情重义!而过往已往,又能如何……片刻之后,林一腮边的泪痕不见了,却兀自垂首。待其慢慢睁开了双眼,赤芒一闪即过,已是神色清明。转而四顾,他又是一怔。星芒笼罩之中,山坳上的众人皆如癔症。天震子双目失神,话语癫狂——“……他娘的,老子小时候总是受人欺负,长大了以后可不能再吃亏了,此乃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捞取便宜来得痛快……当年……当年我被人追杀只顾着逃命,回头才知山门未失……我知道你恨我无情无义,却又让人如何辩解……即有过错,便不可错过,我便用余生陪你便是……紫玉啊!与你厮守乃我之所愿,不吃亏……”此时的紫玉却是紧闭双眼,神色凄伤,半语凝噎——“……爹,娘,阖族遭难被毁,女儿身为仙门弟子却无能为力……世态炎凉,徒呼奈何……求人不若求己,女儿便自立门派,不受人欺……”柳兮湖神色娇痴,唇边含笑,轻轻低喃——“东山花儿开,西山柳枝长,南山樱桃红,北山只有俏娇娘……孩儿面,果儿香,伸手捏一捏,眨眼成了啼哭郎……”童谣声渐隐,这女子神色怅惘,叹道:“师兄,你可知人家心意?师父暗中笑我识人不明……而我不喜林一的轻狂与自负。他虽是个好人,却不及师兄的知根知底……”几人相距不远,各自陷入幻境之中难以自拔,以至于心神失守而放荡形骸。彼此之间互不相扰,并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见此情形,林一余悸难消。这便是那句祸由心生的由来?方才虽是惊醒了过来,却不免有一番失态,所幸没人见到……不!众人癫狂之际,唯有一人独醒!林一方想去寻那位神秘莫测的明夫人,却又对炎鑫的举止好奇起来——三丈之外,炎鑫挺直腰杆端坐着,神态洒脱不凡。他手扶青髯,煞是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深情款款盯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少顷,其忽而张开双手,已是面色潮红,双眸如痴,急喘着说道:“莺儿师妹!让师兄疼爱你一番……你结婴在即?呵呵!无妨,岂不闻双修之术的奇妙……莺儿,不要抗拒,自此以后,师兄与你结成道侣双宿……莫要害羞,来啊……啊……啊……”炎鑫双手虚抓,脸色淫邪,浑身一阵急遽扭动,丑态毕露,与之前判若两人。少顷,其大张着嘴巴,好似虚弱无力一般,默默愣怔。未几,他已是满脸的愧意,语带哀伤地说道:“莺儿,你结婴未成而身陨道消,着实让师兄心疼啊!早知如此,我便留着你的元阴之身……”方才看着糊涂,此时却是明白了过来,林一竟是没来由地神色一窘。他虽是对男女欢爱所知甚少,却还是看出了蹊跷。于此危境绝地,这个炎鑫还有工夫心生淫念,真是不知死活!而柳兮湖若是看清师兄的此番嘴脸,不知又会作何感想。而这真实的一切,永远不会为这女子所知晓。于其看来,若能守着爱慕之人厮守一生,心愿足矣!恰于此时,不远处有人高声叫骂,并挥剑相向。“哎呦……师兄,你为何冲我动手……”“嘿嘿!当年入门之初,你曾抢过我的法器……”“无耻小人!都过去了五六百年,你还念念不忘……”“哼!有仇不报非君子!纳命来……”“……”“抢我师妹者,必死……”“你夺我丹药,我杀了你……”“……”三十丈之外,古作一伙人忽而生出了争执,并纷纷动起了手。而彼此皆难以起身,相距却又如此之近,只得面对面厮杀。于是乎你砍我一剑,我给你背后来一下,二十四人顿时乱作一团。见状,林一不及幸灾乐祸,忙看向身旁。天震子与紫玉师徒犹自迷失不醒,并未有其他的异常。他暗暗松了口气,若是天震子与紫玉自相残杀,那才是莫大的笑话。不敢再作侥幸,林一眸中闪过两道赤芒,霎时便将那四人笼罩了起来。与此同时,有人轻声说道:“一体三婴,幻眸双瞳,若非妖孽,便是仙种……”赤芒闪过,天震子与紫玉师徒犹如梦醒,却惶然不安,一时不知所措。林一却是心头一紧,慢慢转过身去。石屋门前,明夫人那一头的银发于夜色中分外耀眼。她怀抱着陶罐,对那厮杀中的一伙人视而不见,却话语一转,说道:“好歹算是陪着老身说了会儿话,我便放过你这几个娃娃!唉!我那可怜的丫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话未说完,明夫人竟是走向石屋,于转身之际伸手轻轻一招。林一不明就里,兀自回味着对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便于此时,狂风骤起,呼啸的风声响彻天地。笼罩着山坳的星芒随之一阵疾舞,竟是渐渐随风而去。林一与天震子等五人不敢妄动,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这突发的一切。那伙相互厮杀的修士亦跟着惊醒了过来,却有七人变作了血淋淋的死尸。“喀喀——”一阵撕裂的声响凌空传来,漫天的夜色竟是片片碎裂,有昏黄的天光斑驳呈现。强劲的狂风撕去了夜幕,又急遽旋转,霎时便将那座石屋连根拔起。“呼——”风声远去,那石屋渐渐变小,竟是冲天而去,随即拖曳起一道七彩流光,倏忽而逝。与此同时,那明夫人的话语声却于天地间缓缓响起——“万山明泉水自清,千荒远古陌路行;一点飞火三千境,九世为人两难逢……唉!命中有时莫强求,命中无时终归无……”眨眼之间,黑夜褪尽,天光大亮,山坳上只余下两伙二十多人怔怔失神。“此话何解?”呆立中的林一蓦然失声。天震子茫然道:“谁人说话?”“走……”林一刀眉斜竖,突然跳了起来。天震子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随即恍悟。他跟着一跃而起,急忙大手一挥便招呼紫玉师徒逃命!仇家就在眼皮子底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石屋飞了,诡异的女子不见了,天也亮了!而古作一伙人却不及理会这些,而是看着身边的那七具尸身,一个个惊悸莫名。忽而察觉到了不远处的动静,司庆忙冲着一旁的师兄示意了下。古作黑着脸皮喊道:“手足相残乃幻境之因,非你我之过!莫要走脱了仇家……”闻声,余下的十余人缓了口气。同门相残的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不为长辈与同道所容。而如今有几位元婴后期高手的作证,则既往不咎,大伙儿皆没了后顾之忧。古作等人动身在即,突然一阵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