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十三郎的一番话,古帝陷入深深沉默。沉默代表心动,同时意味着犹豫,古帝有些拿不定主意。分析道理,权衡利弊,把能够促进协议达成的部分强调夸大,把可能影响协议达成的部分缩小或干脆摘出去,这是劝架时候无法脱离的窠臼;十三郎所讲的内容,古帝与血魂子都能且早已想到,甚至想的更多。十三郎没提到或故意漏掉一些事,古帝不仅要承受意志反噬,还中了咒,受了伤,楼兰圣女既然活着,最牢靠的法子当然是杀死她。再有,放下心结对古帝确有帮助,然而今日失言失算而且遭到几重挫折,何尝不是另一种心结。十三郎把要说的内容从两人内心挑出来,摊到面上,仅此而已。非要找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他把自己摆的高些,以相对平等的姿态讲出那些话。有点可笑,有点可爱,还有点可怜,然而人人都明白,此举称得上难能可贵。相比其他人,古帝知道更多,想的也更深;他认为这不仅仅只是勇气,还是十三郎坚定道心的方式,最有可能是他的小算盘,试图给自己下个小小的套。劝架的确是劝架,同时带有反击意图,只看古帝想不想,会不会想,想不想得到。古帝想了,想到了,因此有些惊讶,有点犯难。…………沉默的古帝专注于思索,浑然物外,不知不觉,那股铺天盖地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下方修士纷纷从迷乱中醒来,先后意识到发生过什么事。意识到才觉得可怕,四望周围,到处都有彻底迷乱的人,他们疯疯癫癫,痴迷惘然,犹如行尸走肉般做着自己认为骄傲实则毫无意义的事。这样的景象比任何战场都惨烈,比任何话都更有说服力,于是很自然地,醒悟过来的修士们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散去,试图在猛狮打盹的时候溜走。“啊,啊啊啊!”远处天空,红面老者翻滚哀嚎,几乎将自己撕成碎片。翻着翻着,其体内突然爆出一团银色光芒,急慌慌如丧家之犬般逃向天际。其身旁,还有几人与之相仿,各以独门道法逃离这片令人痛彻心扉的星空,头也不回。过了一会儿,红面老者所化的那团光芒远遁万里之后,突然闪了几闪,发出一声怒吼。“给老夫爆!”随着话音,原地那具不成人形的肉身轰然自爆,掀起一股波及千里的飓风狂潮。然而……没有人理会。除狂灵地上有几个人朝这边瞥过几眼,战场之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大能,还有天空那两个超级强大的存在,竟好像没看到这里发生的事,不予理会。“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伪装加上苦忍,红面老者等到复仇的机会,原以为能够让所有火焱修士陪葬。至于他自己,能逃则逃,实在逃不了也无所谓,反正经过适才重创,已很难有机会复原。涅修自爆,放在平日该死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红面老者的真正意愿是将那里的宁静打破,使得那场灾难继续。可是……“你们这种存在,竟然听从小儿安排!”天际远方,银光中红面老者身形重现,怒发冲冠,神情难以置信。凭借神魂的最后牵引,他能清晰地看到战场处的情景,绝望之中忍不住抬头,朝天空不甘嘶吼。“你们这两个废物,睁开眼睛看一看,人都跑光了……”“不知敬畏,其心当诛。”血魂子冷漠声音自天而降,直入红面老者灵台,生生将其魂魄击溃,震碎,半点无存。残碎身亡的最后时刻,红面老者留意到与自己同时逃走的罗桑同伴下场类似,无一能够真正逃脱。世界变成黑暗,最最纯粹的绝望自心头生出,红面老者不再愤怒,只余下不解。“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与前次质问不同,红面老者不再纠结于天上两人为何不醒与他们为什么愿意听从十三郎的安排;如今的他只觉得奇怪,原来血魂子一点都不像表面那样和气,与古帝一样不容冒犯。可是不对啊!今日今地,最最不恭敬的当数十三郎,为何他可以侃侃而谈,自己不能放一个屁!什么不知敬畏,什么其心当诛,这是神仙应该说出来的话?难道他们会在这场战争中持有立场,站在某方身后?不可能!将心比心,红面老者坚信自己的这个判断没错,就好比凡间两国对垒,他难道会支持某一方不惜亲自出面?那还打个屁啊!“痴愚之人好做兵,果然如此。”叹息传来,血魂子的声音幽幽回荡,听在耳中无限怜悯,实则寒彻心扉。“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能从尔等口中传出。”这才是真相。战争中,一方永远不可能完全相信敌方人的话,只要罗桑修士死绝,今日之事就会成为谜案。红面老者没能听到这句话,纵听到,也无法送出。战争,仍将继续。…………群修四散,战场渐渐空旷,空旷星空稀稀拉拉仍有不少人留下,坚持不肯离开。八百狂灵修士全在,面色焦灼苦苦等候;美判所率阴兵全在,神情凝重蓄势待发;狂胖子送走几名六族大佬,自己却留了下来,只想看到结果。还有一些人,震撼惊恐过后神色慢慢变得坚定,一心期待着什么。今日有幸遇到仙人,当冒生死之险聆听仙音,纵只言片语,都有可能是天大机缘。修者之心,由此可见。天上,古帝没有阻止人们离开,也没有为难留下的人,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些事。随着古帝威压降低,齐守仁与齐飞的本体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奇妙奇怪的是,此过程中,十三郎耐心等候也就罢了,连血魂子都变得安静下来,非但没有趁机发难,相反逐步将气息收敛,始终与古帝旗鼓相当。表面看,古帝以默许方式接受十三郎的提议,避免颜面因此受损。血魂子默许了这种默许,以此保护了十三郎的同时避免与古帝两败俱伤。毫无疑问,原本一触即发的局面因此变得缓和,血魂子不动,十三郎不动,此前吃过大亏知晓厉害的群修自然不敢动,避免招来灭绝之祸。有人不这么看,比如美判,比如程长老,还有修为远远不及他们的燕山。“古帝,血魂子,楼兰圣女,六真灵,恐怕个个心怀鬼胎;就连金乌,怕也不像此前所知的那样纯粹,十三以蝼蚁之力游走其中……难!”思其难,意无着,燕山老祖默默叹息,目光时不时从欧阳燕舞身上飘过。“不知燕舞姑娘到底什么角色,是否和齐飞一样只是傀儡?”…………过了好一会儿,古帝从沉默中回转,缓缓开口。“到你我这种程度,修为不再重要,心境才是关键。”“五万年前,朕首次闯破真境门槛,雄心万丈;三万年前,朕已与今日相仿,深觉妙境玄奇;两万年前,朕的修为彻底停滞,闭关九龙天地,一心问道。”“自万年前开始,朕真正感受到关卡所在,一言一行皆可随意,但又不能随意,每时每刻都觉自在,又像时刻都在犯错;行事时,感觉如清风自在游走星空,偏又如履薄冰,步步维艰。”以此作为开场白,古帝没有理会十三郎,把目光投向血魂子问道:“你怎么看?”血魂子一直默默听着古帝的自言自语,此刻眨了眨眼,回答道:“老夫觉得十三的建议不错,可以考虑。”“朕问的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古帝皱眉说道:“明知故问,用得着如此下作。”血魂子不为所动,平静说道:“就算老夫明知故问,你也可以再说一遍。”无奈,无赖,一字之差,有时可以互通,望着血魂子的表情,古帝知道他绝不会先与自己挑明,微恙的同时有些鄙夷。古帝忽然说道:“你觉得,什么是逍遥?”听到这句话,血魂子的神情陡然变得凝重,凛然回应道:“妄议乱心,你我都明白有些东西不适合多想,更不能随便谈论。”古帝微讽说道:“想都不敢,谈也不谈,如何登临抵达。”血魂子严肃说道:“不是不敢,是不适合。逍遥不是可以讨论的话题,更非说说就能明悟……不如这样,你我先考虑十三的提议,把眼前事情做个了断,之后若想论道,老夫一定奉陪。”古帝挑眉说道:“朕修的是王道,君王意志不容违背,此子以下犯上,挑破你我心意,朕若采纳等若意志服从,拒绝则会进退两难。难道你认为,朕连这都想不到。”血魂子似乎料到了这一幕,坦然同时有些幸灾乐祸地语气说道:“想到又如何?题是你的,终究要由你面对。”古帝冷冷说道:“你真的相信,此子心境已达你我之程度,能够借机动摇朕心,给你可趁之机?”听了这番话,血魂子稍稍沉默下来,思忖中,神情慢慢变得感慨。稍顿,他说道:“古帝啊古帝,不管你信与不信,接下来老夫所讲都是真心话。”从未见其如此郑重,古帝为之一愣后说道。“你讲。”血魂子点头,但未马上开口,默默在心中沉吟半响,才突发惊人之语。“你我这种存在,寻找机缘很难,遇劫同样不容易,好不容易碰到一次,你当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