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阳十月,时令深秋,正合盘点一年收获的时候。天眷地养,好坏已成定局,是笑是喜,是忧是愁,人们都要积极准备迎接酷冬,同时享受最最悠闲的假期。亿万里苍茫大地之上,各个城市村寨之间人来人往,彼此交换,彼此恭贺,共勉亦或安抚,所讲所述尽带有总结意味,并有几分瞻望。收获是另一轮播种的开始,凡间如此,修家如是;谷物如此,因果亦如此。就像轮回环套着环,其间纵有分别,不过时段略分早晚,衔接紧密与否。唯一相同的是,当种子从人们手中洒向大地,均带走希望与期盼,并有一个事先设定好的目标。是大获丰收,还是小富即安?是见证心中所想,还是延续下一步猜测?不论是哪种,总归需要有个想法。“你的想法是什么?”站在剑庐前,逍遥王神情不见逍遥,凝声问道:“开棺验尸,最多只能证明大先生遭人所害;凶手是谁,该如何处置,能不能处置,该由谁处置,可曾考虑清楚?”剑庐,因剑尊埋骨于此而被命名,听着清幽稍带凌厉,与大先生气质颇有几分相近。剑庐为庐,建造自不能奢华亮丽,而是按照先生遗言,极尽简朴之能事。正当中一座三丈宽台,普通青石为基,周围镶刻着百余把飞剑,形状各异姿态不同,意指剑尊所修之道。台前有阶,台上四柱同做剑形,承顶盖草,宛如山间纳凉幽亭。其下一座小小坟包,圆顶上接一把断剑,给这座简陋到寒酸的草庐增添几分锐意,也有凄凉。那是大先生的剑,是剑尊留给人间除赫赫威名之外的唯一实物。降临之战,大先生孤身转战百万里,断百剑斩百人,自己的本命法剑也断成两截。如今剑锋不知去向,留下半截断剑被精心打造成整个守护禁法的阵眼,不离不弃陪伴主人。大先生遗骸,对修士而言是一种敬畏与思念,但对妖兽来说,那是赤裸裸的天材地宝,掘地千尺已不畏难。当剑尊不再拥有生命,躯体会在岁月的打熬下慢慢消散,最终将一生吸收天地灵气反馈自然。在此漫长过程中,无论风吹雨打世事变迁,真正无怨无悔的只有那把断剑,没日没夜释放杀意,威慑任何觊觎此地的宵小。此剑被大先生寄养千年,曾无数次割取强敌之头,与剑尊间的联络更是紧密不可断绝。如今虽然是断剑,虽然离开了主人的手,但如有人试图亵渎剑尊遗骸,此剑仍将破誓杀人,再现昔日尊威。剑者,被剑修视作与第二条生命;严格算起来,大先生并非纯正剑修,但其在剑道上的造诣谁敢质疑?按照道理讲,这样一把看成赤胆忠心的剑,早该升华不似凡铁;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它始终没能如枪王的枪那样,真正拥有生命。望着那柄剑,恍惚间人们似能看到,断剑上方浮现一条桀骜身影,踩剑疾驰笑傲星空,奔向永无止境的未来。可惜那只是假象,剑尊不再,空有一柄破剑长随,便是威力提高十倍,百倍,千万倍……除日夜嚎哭空对西风,又能做些什么?似乎感受到了人们的疑惑,风自剑庐中穿过,经过断剑被劈成两半发出呜呜的声音,有些清凉,有些寂寞,有些骄傲……有些孤独。…………“有些事情,不能想得太多。”隔着老远,十三郎恭恭敬敬朝剑庐方向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淡淡回应道。“只管去做就是。”周围,几百人静静肃立,几百双眼睛盯着剑庐,脸色各异。主动或者被动地,一些人学着十三郎的动作正以同样恭敬的姿态匍匐叩拜,神情恭敬略带几分茫然。小不点听到过许多剑爷爷的故事,因从未见过真人,只能凭周围的气息增加感受。小不点两旁,三卡,黄花女姐妹霞公主牙木夜莲,甚至包括鬼道等诸多修为精深的大拿,均以后辈礼节表达敬意。“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要走一步看一步,唉……”要开棺,首先需要破除禁制,在不将其损坏的前提下将那把带有灵性的剑请离。当初为了剑庐安全,道院与燕尾族不仅派驻修士镇守,还将此处禁法做成死禁。换言之,假如真有人凭外力强行不敬事,最坏的结果是守卫被杀光剑庐禁法抵挡不住,会自爆将此地化作飞灰,以免剑尊遗骸被亵渎。设想不可谓不周全,如今却带来极大麻烦,为保证开棺安全进行,几方不知出动多少精修探讨专研,耗时足足一年才确定方案。此时此刻,剑庐内正有阵师忙碌,谨慎地按照事先规定好的步骤破解禁阵,不敢有丝毫差错。破阵需要专业阵修去做,而且需要时间,在此期间,周围人只能耐心等候。等待中,逍遥王叹息悠长含混,道出了绝大部分人的心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居然没什么人反对……”开棺之事传遍天下,剑庐四方皆有人观看,人人神情肃穆。就剑尊身份而言,修真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类似例子;再考虑到当前六方联盟,其撮合者萧十三郎恰恰是力主此事的人,影响可谓深远。参加六方会谈的修士全员到场,道院学子结阵于当面,两侧伴群英荟萃,身份一个比一个重要,总数不下三百人。燕山老祖破关而出,咔吧神师不惜亿万里赶来,还有魔宫三名长老,作为四方星域代表的黄花女姐妹左宫鸣,还有灵域内各大势力的主要代表……可以毫不夸张的讲,此时聚集在剑庐前的这些人,左右着妖灵大陆乃至沧浪星的大局。“走一步看一步,总比干等着什么都不做来得好。”断剑被移走,剑庐即将破形,隔着几条忙碌身影,十三郎朝完整剑庐投出最后一眼视线,之后收回目光。“怎么会没有人反对,是你没看到罢了。”弯腰将小不点拉起来,十三郎侧头望着逍遥王,说道:“大老远挤过来,您不就是一位。”逍遥王神色微僵,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值得一提的是,此番虽以道院学子剑尊之徒的身份出现,十三郎却没有站在道院方阵前面,而是在距离稍远的地方由来自各方的人组成一个小小队伍。这样的“举动”,非简单一句“另类”所能形容;因身边就是道院方阵,众目睽睽,多少让人觉得诡异,乃至浮想联翩。道院不涉江湖是非,任何时候都需要注意与其它势力之前的区别;假如十三郎加入其中,诸如牙木蓝山三卡黄花女等人无论如何都不方便站在其身边;如再严格一些,连小不点都要被清理出去。只有如逍遥王这样非但拥有强大修为且真正有着一方主脑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加入进去,且不能久居。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十三郎单独选择一块地方,任由无数目光聚焦。其周围,一圈人等奇形怪状,站位乱七八糟,在道院学子整齐肃杀的军容映衬下,就像一块补丁。“本王与别人不同,再说剑尊……”作为战盟首脑,逍遥王本该与燕山雷尊还有玄灵子等人比肩于一侧,现今与这群小辈挤成一团,多少有些不自在。好在时开庐到了关键时刻,周围多数目光被中央吸引,逍遥王得以摆脱那些奇奇怪怪的目光,着实松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逍遥王做贼似的附耳十三郎,说道:“有个事儿本王一直想问你,听说岭南那边都空了,你把玲珑拐到哪里,想干什么去?”一派宗师气度全无,十三郎对此很难适应,侧退半步微讽说道:“这才是你来的目的吧?不是让她请示过的吗?没收到?”逍遥王微怒说道:“你也好意思讲!先斩后奏,时间还恰得这么紧,这也叫请示?再说那什么魔域秋猎冥界真君,分明是胡扯。”十三郎认真说道:“是真的。”逍遥王的表情陡然凝固,目光喷火,额头青筋直跳。“真的?”“真的。”“你……你怎么可以……”假如换个场合,逍遥王恐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非得咆哮甚至当场翻脸。眼下虽不能那样做,他仍禁不住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怒吼道:“老实告诉本王,是不是因为眼前这件事?”嗯?十三郎不明白其所指。逍遥王偷偷指点剑庐,说道:“这件事情,麻烦大,后患多,你想给自己找退路,用玲珑胁迫本王支持……”哪儿跟哪儿?十三郎连连摇头,不能不佩服逍遥王想象力丰富;转头再一看,他才发现跟随逍遥王凑过来的那名赤膊大汉目光灼灼,正以凶狠的眼神死盯着自己,似比逍遥王更焦虑……那是叱虎,战盟内与齐飞乐洪涛齐名的三杰之一。“原来是这样……”内心苦笑并有些感慨,十三郎正想解释几句,神色忽为之一变。逍遥王同时感受到什么,面色同为之改变。身畔还有不少人感受异状,纷纷调转目光,聚集在十三郎身上。天绝突然躁动,低鸣声声好似倦鸟寻不到家园,又似巨龙自沉眠中苏醒,欲做啸天之吼。“这是……”“剑庐已开,请道院各位尊者上前。”破阵者的呼唤同时响起,声音透出几分疑惑,几分震惊,几分担忧,几分不安,甚至惊恐。“请十三先生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