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学生配丹时偶得异效,多方尝试想把它固定下来;后对验品施针时发觉其与血脉相冲,好好的灵药变成剧毒之物,很是惋惜。”“药理含毒本为寻常事,但那两味药材是学生用惯了的东西,之前从未有过这类情形,不免上了心。查阅先贤典籍,学生发现这类情形并不常见,后果却格外严重。”坦然告知一切,童埀说道:“依照同样的法子,学生将那种丹丸又炼制了几枚,寻些验品逐次施为,老师猜猜怎么着?”偶尔顽劣不会被责骂,莫离山只是懒得理他,童埀干笑几声,自顾接下去道:“还是那种‘毒’药,有些验品死了,有些一点事情都没有,还有些精神异常健旺,效果比良药还良药。”讲到这里,童埀的声音有些兴奋,比划着手势说道:“那些死掉的也有差别,有些全身肿胀有些精血流尽,还有些莫名其妙出现生机消散,学生……”“够了。”莫离山打断他的话,开口说道:“所以你从毒物中追索原由?”童埀忙施礼回答道:“老师明鉴,那种丹效朝好处发展时极为惊人,以学生的看法,恐不低于六级中品……”“为师问的不是药效。”莫离山再度打断,冷冰冰的语气说道:“我问你,是否想从毒物中追索原由。”童埀楞了一下,最终点头承认自己就是这个想法。室内安静下来,莫离山思忖着什么,半响没有再开口。药师炼丹,一定程度上与行医类似;医者,永远会有治不好的病,永远会有不同的方法药物等待被研制。童埀所讲的事情听着不大,实则代表他对丹道的理解达到某种程度,开始触及丹师最为之兴奋的那块领地。自创丹方。与自创神通一样,自创丹方是丹师所能获得的最高成就之一。如在药师中做一次调查,问他们评价本行成就的标准是什么,回答恐有千万种;但有一条可肯定,凡能闯出一种前人没有涉及过的领域炼制出一种新型有效对修士有帮助的丹方,必定会受到推崇。灵材珍贵,如果不是对每种材料有着精细入微的了解,没有哪个人敢做这种尝试。丹师中不乏这样的例子,专门炼制几种最擅长的丹药,终生不做改变。其目的一方面为了精益求精,同时因为同样的材料炼制的次数越多,对其在各种条件下的不同药性的理解便越深刻,如能真正做到变幻由心,未尝不能仅凭推衍便设计出新型方子,以此换来材料上的节省。这就是专业,是一名有志丹道的修士才会做的“傻”事,也是一名丹师必须具备的精神。对寻常修士而言,能炼制出那些拥有无数成功经验的丹药已属不易,哪里会有兴趣也没有条件如童埀这样,耗费大量珍稀材料尝试新配方?没有人比莫离山更理解此中意义,因此他需要思考,衡量一下童埀的境界是否足以支撑他这么做,还有就是童埀提供的那几种结果,是否具备进一步研究的价值。屋内静静思索,童埀在屋外忐忑等候,良久,莫离山开口说道:“千丝藻柯菊手,还有……这些都是外域才有的材料。”童埀愣住,“呃”了一声仍不太明白,疑惑问道:“老师的意思……”“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莫离山声音听去有些疲惫,缓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些材料……是我道院牺牲无数条性命才得来,切记谨慎使用。”出征外域,道院作为主力之一,战斗频繁死伤众多,最惨痛莫过于九尊之首大先生身亡。如今局势虽已稳定,零星战斗依旧不会少;可以这样讲,从外域运回来的每一颗草每一块石,都含着道院人的血。听了莫离山的话,童埀神情陡然严肃起来,习惯带着笑的脸上有些悲伤,默默回应道:“师傅便是因此而死。”莫离山说道:“你师傅死得其所……罢了,不提这些,你的这个方子……今日可急着回去?”童埀楞了楞,莫离山淡淡解释道:“这是新东西,我需要试一试,时间不会太久。”童埀这才明白过来,大喜忙躬身施礼说道:“学生此次其实告了假,过几日会返回岭南;老师尽可慢慢来,学生等得。”莫离山不喜说道:“怎么,水仙宗又遇到什么麻烦?”童埀悔之不迭,支吾着回应道:“没什么麻烦,内子有些事情……”莫离山冷哼一声,训责口吻说道:“修道问丹,专心致志方能有所成。宗门家室最是耽误修行,本该被视为大忌,你总是朝宗门跑,如何能够斩断尘心。”这是老问题,童埀不是第一次因此被训,此时唯后悔不该因为欢喜而嘴快,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哪里说得出也不敢说什么辩解的话。“当初若早知道此事,为师断不准你擅作主张。可惜木已成舟……”声声句句让童埀为之胆战心惊,莫离山说了几句,终究叹息道:“罢了,有诺不毁方为男儿,既然定了白头之约,少不得陪她走完这一世。但要记住,道侣是一码事,道侣宗门又是一码事;你是道院学子,不可因为女人的几句话几滴眼泪涉足宗门乱务。否则的话,院规容得,为师容不得。”话至后来语气森严,童埀内心苦笑,脸上憨笑,眼里略有狡黠笑意闪过,忙不迭又是一通诺诺。好在莫离山懒得在这类事情上浪费心神,训诫几句便作罢。想了想,莫离山忽说道:“在外不比道院,若遇不可化解之危,不妨报上为师名号,当可免死。”童埀大吃一惊,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扑通一身跪倒诚挚拜谢师恩。道院中人,拜师通常称老师不叫师尊,看似没什么差别,实则暗含不准设立门户的味道。院内的事情不必说,当学子们身在院外,不以学子身体出现时,老师不会庇护学生,学生也不用为老师效命,纯粹教与学。比如十三郎,他把包括谷溪大先生甚至老院长都称作老师,放在江湖中简直乱了套,但在道院就很寻常。当然这只是规矩,至于老师们内心真正如何想如何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不管怎么讲,莫离山的话一定程度上违背了道院宗旨,对童埀来讲很难得,对他本人更难得。童埀拜得诚恳,莫离山明显不喜欢这个,不耐说道:“像什么样子,起来。”童埀第一次没有马上遵命,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还有事?”莫离山说着,声音回复冰冷。“没有,学生……”“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自去吧。”“……”童埀不敢再争辩,老老实实再施一个礼,这才转过身迈着鸭子般的步伐消失在丹房外;身后,片刻喧嚣的那片所在恢复宁静,半响忽听一句轻叹,半声惆怅低语。“这么好的苗子,偏赶上这种时候,唉……”…………出来丹楼,童埀并未离开紫云奔往岭南,而是一路被“都好都好!”欢送,径直去往书楼方向。途中他自禁楼门前经过,恰好看到几名闯阶学子失败,几乎连滚带爬从楼内被赶了出来;与此同时,其身后爆发阵阵桀桀怪笑,直如千万只恶鬼号哭。“毛都不齐也来闯关,哈哈哈,真真笑死老夫!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何问柳?万世之花?还是萧十三郎?哈哈哈哈!”听到看到的人面面相觑,心想失败就失败,犯得着这么讽刺挖苦?再说那几人……好像不怎么方便提起吧?“老变态!老疯子!”“真是个老变态!怎么能这样!”“三楼主持跑到二楼,过分!”“就是就是,我敢说他做过手脚,前天上二层绝对没有这么难。”“嘘,听说此老心性大变,当初他与萧……师兄安好!”“呵呵,都好,都好。”童埀乐呵呵地应着,眼里精芒一闪而逝。几名学子鼻青脸肿,一路低骂相扶而去;童埀朝周围看着,发现居然有人附和响应,虽看似悄悄偷偷的做,实则表情极为大胆,一点都不担心被责罚。“唉!”今天,童埀脸上第二次没了笑,静静默默地望着禁楼方向许久,最终长叹一声,低头用力搓了搓脸。“日子难过,日子还得开心的过……谁说的这句话来着?”一路嘀咕着走进书楼,脚步不停登阶往上,童埀来到入口随手捏碎一张灵符,闯禁来到三层。刚一露出头,耳中突闻喧哗之声,令童埀为之一愣。“公子羽!我警告你,休要再缠着我!”谁敢在书楼这样说话,声音听着还挺熟?公子羽又是谁,怎么敢在这里纠缠妹子?眉师干什么呢,这样都不管?揣着一肚子糊涂心思,童埀抬起目光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傻了眼。上古世家传人元婴修为肩责一方的上官馨雅……竟快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