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加速脱离的那个瞬间,山谷中,几件事近乎同时发生。首先是雕群将绝大部分妖灵妖将灭杀后发现了十三郎的变化,越发怒不可遏,追击也更紧。然后是燕恢恢等人意识到自己上了当,铁青着脸孔腾身到空中,准备不惜一切将那个祸害斩杀。最后是洞府里的人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上了当,那位雷少爷其实就只有一个人,呃,还有个跟班魔修。清醒之后,众人心里同时升出一股寒意。众多大修士在场的情况下,战场局势却被一名结丹小修士一手操纵,以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生生营造出势均力敌的局面,供双方厮杀。他自己呢?他的事情还没做完,按照牙木透露的计划,十三郎负责将那四名元婴摆平,至少不让他们回援。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都有了一本账,原本大占优势的燕恢恢等人实力持续削弱,洞府内新增三名元婴,算下来,刚刚好可以占优。对两族来说这样的结果很好,然而事实上,结果本可以比现在更好。此时,假如十三郎放弃那只幼雕,进入洞府躲避并加入两族队伍的话,一旦金丝雕认真起来,燕恢恢手下两名修士绝难逃过其灵觉。那样的话,洞府内的修士便能真正渔翁得利,成为最后,也是最完美的赢家。十三郎没有那么做,他将雕群带走,去解决另外四名修士;也就是说,他宁可自己承受雕群的压力,也要洞府内外打起来,真刀真枪火拼一场。他要将燕恢恢那一队人全部杀死,要洞府内两族修士元气大伤,跌落到与他和牙木平齐的地步。“灵修之中,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老妇深深叹了口气,无奈下令道:“咔吧儿郎,随老身杀出去!”“杀!”残存的十几名护卫没有那么多心思,纷纷怒嚎着冲出瀑布,冲向那伙早已看红了眼的敌人。与他们相比,燕不离动作要快得多,当燕恢恢身形腾空的那一刻,劈练般的剑光迎面而来,伴随着的是一声积郁十多天的怒吼。“叛贼,受死!”“恢恢……狗贼,受死!”侠少爷激动之下叫错了称呼,心里好生羞愧懊恼;她心想人家一名普通学子就这般厉害,自己身为燕尾族天骄,有可能的未来继承人,断不可再令族人失望,不能被灵修……雷少爷瞧不起。“燕墨,老身受你一剑,今日当亲手讨还。”老妇阴阴的声音在天空回荡,身体外波纹层层弥漫,将那名老者与其它人隔离。“狗东西,受死!”护卫统领最为干脆,跃到空中挥拳,以炼体之人最擅长的拳头朝对方轰击。“圣子,我们怎么办……”图洺小声向牙木请示,丝毫没有曾经身为魔使的架子。“怎么办?冲上去杀呀!”牙木的叫声最为洪亮,脚下却踏一退二,指挥两名魔修朝燕恢恢围攻。魔魂圣子心里明白,眼下这一仗,不仅胜败的关键在燕恢恢身上,也牵涉到日后与燕尾族相处。别人可以出事,那位男不男女不女的少爷万万不能出事,既然她朝燕恢恢动手,莫魂圣子唯有舍命陪君子,豁出去这把。“四名元婴加一名大修士,围攻之人也不过是大修士,怎么看都不亏本。”牙木心里盘算着,不禁暗想自己要不要表现得英勇些,方便为日后积累几分资本。十几名护卫纷纷扑过去,与那些幸存妖将与妖灵厮杀成团,堪堪是个相持的局面。金雕远去杀声急,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它到底要干吗?”流云自耳边飞往身后,脚下高矮不一的青树齐齐倒向身后,十三郎的速度展开到极致,心里却禁不住有些疑惑,甚至还忙里偷闲,朝天空看了一眼。那只他最最忌怕的巨无霸金丝雕以优雅的姿态在高空飞翔,显然多有余力未展,不知道为何,一爪落空后它没有再攻击,而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十三郎身后,任凭他被雕群撵到屁股冒烟。十三郎抬头的时候,恰赶上巨雕也在看他,呃,应该说巨雕一直在关注着他;它就像一片浓重且不离不弃的乌云遮在十三郎头顶,无论他做出包括急停变向绕圈俯冲等等在内的何种惊险动作,巨雕均以淡然轻蔑的态度注视着他,然后挥了挥翅膀,又一次占据他头顶上的天空。四目相对,十三郎的目光似比巨雕更加锐利,满是咄咄逼人的意味,巨雕却不像其它金丝雕那样暴虐,平和淡然更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或者说是高居天阙的帝王,静静地俯瞰着那个小人在下面翻腾闹腾,还有折腾。“怀疑……轻蔑……还有……”角度的问题,十三郎只能看到巨雕的一只眼,从那只眼睛里他看到了很多,因而越发糊涂。不攻击,不脱离,不许逃出视线,这样的姿态,按照常见的思维考虑,它是在遛狗,或者操练。妖兽七级可称灵,按照修士的观点,七级妖兽至少能算半个人,可能这只拥有主动思维能力的雕王有意拿十三郎练兵,让那些骄傲到狂妄的后辈认识一下什么叫就骄兵必败,人类是最最狡猾的生物等等。十三郎不这么看,他从雕王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东西,一些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进而想到一些事,改变了一下计划。事实上,这只雕王本不在计划之内,便是借他个胆子,十三郎也不敢奢望引一只七级妖禽逃跑数千里而无虞。他引领的雕群数量原只有一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一半的时候,身后竟然又追上来一批,其中就有这只此前根本没见过的雕王。当时,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弃雕而逃,可那样就意味着前功尽弃,且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做同样的事,十三郎犯了拧狠的性子,仗着自己身具多种底牌,干脆连飞都不再飞,一路狂奔跑了回来。之后那段路,十三郎精神紧张到了极致,时刻防范雕王的致命一击。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堪比大修士的敌人,且是一只因子孙被虏而暴怒的妖禽,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担心归担心,十三郎并不认为自己弄险到没谱,逆向思维考虑一下,雕王再如何愤怒也不会朝他全力出手,最多也就是挥挥爪子,拿他当一只蚂蚁捏死了事。那种程度的攻击,十三郎自认有几分本事对付,最多等它动了真火再走最后一步,不至完全没有退路。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雕王带着家族人马将妖猎森林犁了一遍,追得十三郎屁股冒烟,却始终都不肯出手攻击。隐约中十三郎有个猜测,假如自己不把它们代入乱妖瀑山谷,令雕群有很大可能碰上大修士级敌人的话,那只雕王会继续保持旁观。他甚至觉得,刚才那一击只是警告,就算自己不施展瞬移,雕王也不会真的杀了他。当然了,这种想法永远只能是想法,他不敢试。“有意思,真拿我练兵?”身体在群山间飞驰,天生风属性让他几乎与周围的风融合在一起,五行灵舟是院长出手,且是活的,品质怎么差得了,再加上飓风催动,双翅辅助,十三郎的速度不比那些五级乃至普通六级金丝雕慢上多少,百里距离转瞬即过,真如流星一般。“它眼里有疑虑,还有一丝……得意!”认真地想了想,十三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心里奇怪自语道:“没错,就是得意。”“可是,它为什么会得意?”从内心讲,十三郎最不理解的就是这样的情形,说得极端一点,如果巨雕产生畏惧的情绪,都不会让他这么奇怪。十三郎最清楚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也知道自己的气息里包含着什么,九年多时刻不停的修炼,他离炼化金乌之爪相差无数个光年的距离,但是沾染了他老人家几分气味,总还是能够做到的。假如巨雕的灵智足够高,血脉足够久远,它便能够感受到那股震慑百鸟的气息。与之相比,反倒是那些低级鸟无知无畏,丝毫察觉不到这个人类的可怕。妖兽与人类的区别在于,它们会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那只巨雕比其它金丝聪明太多,但它依旧只是一只鸟,眼神中藏着的东西,又怎么瞒得过十三郎。不可能假装,它就真的是在得意,可是,为什么?“就算小爷我真龙转世,最多也只能让万兽朝拜,怎么可以把凤凰的生意也抢走。”疾驰中,十三郎有些不安地用自嘲安慰自己,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对自己很重要,不能轻易放过。下意识地,十三郎看了看怀里那只幼雕,希望能从它的反应里寻找些线索。幼雕秉承了血脉中固有的凶恶本性,发觉十三郎在看它,丝毫没有因为老祖宗对他客气而客气,恶狠狠啄了他一口。勾嘴落在手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白印,金丝雕的嘴巴堪比法剑,然而等级达不到四级以上,想伤害到十三郎本体,无疑是做梦。望着拼命做强悍状的幼雕,十三郎眼神有些无辜,叹了口气。“神经病,想这么多。”收起一堆不相干的心思,他将幼雕举过头顶,朝雕王大喊道:“老人家放心,我会对它好的。”雕王没有领会到这声“上门女婿”式的表白中透露的含义,冷漠的目光望着十三郎,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真以为我怕你,惹毛了我,小爷灭你全家。”十三郎送它一记中指,随手将幼雕封印放进兽环,踩下飞舟,一头扎入丛林。前方,大灰的气息隐隐出现,与之同时出现的,是那名焦躁烦闷到几乎暴走的老人:燕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