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章秋谷在县衙办完了事正要坐着轿子回家,就见一个美貌少妇被两个差役带到大堂上。章秋谷见美心喜,便留下来躲在一旁看美人儿。结果大堂上的几个人一言不合,少妇突然拔出匕首就要自尽,两个差役见了,直吓得毛骨悚然,灵魂出窍,竟然就那般呆呆地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大堂上的那些差役见了这般情景,一个个也都大吃一惊,连忙七手八脚的赶过来想要去夺,却哪里来得及。
说时迟,那时快,章秋谷这个时候正站在少妇不远的地方,本来就密切关注着她,见她眨眼的工夫就拿出刀来对着自己脖子便刺。章秋谷反应极快,到了这个间不容发的当儿,哪里还顾得什么男女之防,疾步抢上前去,轻舒猿臂,手腕翻转,就把那把小刀夺了过来,但是就是凭着章秋谷这样的高手眼明手快,那刀锋也已经刺入喉咙划出一道较深的口子,血花飞溅,少妇的身体软瘫下来,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幸好章秋谷反应敏捷,迅速抢下那把刀,刀锋虽然刺进喉咙,但并没有伤到食管和气管,也没有伤到大动脉,不至于有性命危险。但是毕竟是个深闺夫人,当时一冲动做出的事情,没考虑后果,事情过后,却是一阵后怕,一时间惊惧愤怒怕,看着那汹涌的鲜血洒落胸前,竟是直接就晕了过去。
这位少妇到底是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常熟县有一位辞官的乡绅,姓钱,叫做钱韬叔,是举人出身,任大挑知县,做过几任州县,倒也很是有政绩。
无奈读书人出来做官,总是带着一些书呆子气,一心一意想做好官,却不懂得变通,说话做事也是直来直去,又不肯巴结上司,上司因此和他不对付,便找茬把他撤职察看了,把这位钱大老爷只气得拍案怒骂,但也无可奈何,索性告了个假辞职返乡了。
回到常熟,在自家院子修一个小小的花园,种竹养鱼,栽花莳药,一天到晚的只在自己的花园里吟风啸月,饮酒赋诗。虽然地方不大,却也房廊曲折,花木萧疏,榆柳两行,梨桃百树,布置得很是有些丘壑的。
钱大老爷的夫人黄氏早年就死了,钱大老爷伉俪情深,没有续娶。黄夫人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名叫钱康寿,女儿名叫钱纫秋,都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真是两株玉树,一对璧人。
这钱纫秋长到十七岁上,更是长得如花似玉,倾国倾城,冰雪为肌,琼瑶作骨;而且性情和顺,资质聪明,对钱大老爷千依百顺的,从不肯叫钱大老爷生气。
钱大老爷钟爱这个女儿,真个也像是掌珠拱璧一般,自己教他读书识字,又请了一个绣娘教他女工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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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小姐也是争气,一学就会,一会就精,不上五六年的工夫,钱小姐早已女工针刺无一般不会,诗词歌赋无一样不精。
到了十七岁上,钱大老爷便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个本城贡生的儿子,名叫王芝宇,家况甚是贫寒。但这王芝宇却生得白面长身,一表人才,更兼天资卓越,学问渊深。钱小姐嫁了过去,自然情投意合,相濡以沫,闺房之乐,琴瑟调和。
哪知钱小姐嫁给王芝宇不到一年,钱大老爷忽然生起病来,医治不好,呜呼哀哉了。
仅仅过了半年,常熟县城内忽然有一家有名的钱庄倒闭了。钱大老爷本来是个清官,一生所积的宦囊,一古脑儿的都存放在这爿钱庄里,如今钱庄倒闭,陪了个干干净净,那钱庄的老板也逃得无影无踪。
遭逢此等变故,钱康寿和钱小姐也是无可奈何。
从此之后,钱康寿便度日艰难起来,勉强熬过了几个月,日子越发的支撑不住,只得把自己住的房屋和花园典当给本城的祁彦文祁侍郎家,典当了几千银子,钱康寿便捐了一个功名,到湖北去候补了。
王芝宇本来是个寒士,家无担石之储,囊无一钱之蓄,以前钱家有钱的时候,还可以常常的接济一下;如今钱家遭遇变故,王芝宇不免也更加拮据起来,没办法,便到了常熟最牛逼的乡绅祁观察家做了私塾先生。
原本这是件好事,自从王芝宇做了祁家的先生,日子也逐渐的好了起来,小夫妻鸾凤和鸣,小日子越发的美满。
然而,有一天,王芝宇突然就从祁家被抬了回来,已经昏迷不醒,说是突发急病,钱小姐吓得手足无措,幸好邻里帮忙叫来了大夫,但是也没有救回来,没过几天,便撒手人寰一命呜呼了。
钱小姐呼天抢地,泣血捶心,几次三番的哭晕了去。幸好得到一些叔伯等族人的相救,才得一时的安稳。
哪知这边是王芝宇的地下修文之日,那边正是钱康寿的玉楼赴召之时。
原来钱康寿到了湖北候补了几年,都没有得着一个差事,心中十分懊恼郁闷,得了病又没有好好的医治,没过多长时间,也跟着王芝宇一起往阎王家报道去了。
钱小姐得了这个信息,更加痛不欲生,屡次的想要自尽,都被一班族人看守得牢牢的,得不到机会,也是无可奈何。
刚刚事有凑巧,正在这个当儿,又接得钱康寿夫人的一封来信,说钱康寿的棺木现在还停在湖北省城的一个古庙里,要想扶柩回来,却一个大钱也没有。
钱小姐看了这封来信,心上更加悲痛,不免又赶到王芝宇的灵前去痛哭了一场。
只是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哭过之后,钱小姐定一定神,心中暗自思忖:兄弟的棺木现在停在湖北,路远迢迢的又没有盘费,一时之间哪里搬得回来!虽然有几个家族中的叔伯可以托他们料理,但是如今世上的人都是势利不过的,听到钱康寿死在湖北,又是穷得叮当响,一个个早就巳经躲得远远的,恐怕惹麻烦上身,哪里还肯来帮自己的忙?想想自己的这一家子,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自己不去料理他的灵柩回来,还有哪个肯来多管这般的闲事!
钱小姐这般想着,便把殉节的念头撇到一边。盘算了一下,想着钱康寿没有儿子,少不得要把族中的子侄承嗣一个过来,这是头等大事,何况搬取灵柩办理丧葬,免不得要不少的花费,这笔钱,一时之间又从哪里获得?呆呆的想了一回,忽然想起自己家里的房子现在典当给了祁彦文住着,这祁彦文祁侍郎向来为人不错,不如自己亲自去见他,问他借几百银子,一起算在典价上,料想他也没有什么不肯的。况且靠屋借钱,向来就有这个规矩,不是自己别出心裁的主意。
如此打定了主意,钱小姐便换了一身素服,雇一乘轿子,径直到祁侍郎家来。
这个时候,王芝宇已经死了三个多月,一切丧葬的事情已经办妥,所以钱小姐一心一意要办兄弟的事儿。
轿子到了门外,门房的人问明来意,便放她进去,见了祁侍郎的夫人,含着眼泪把钱康寿死在湖北、棺木不得回来的情形细细的说了一遍,要问祁侍郎借五百银子。
祁夫人见她神色悲苦,言词凄婉,很是同情她的遭遇,便请了祁侍郎进来见了钱小姐,和他说明了情况。
哪知这位祁郎是个财迷,吝啬的很,如今听说钱小姐一开口就是借五百两银子,倒把他吓了一跳,口中支支吾吾的不肯答应。
钱小姐便对他说道:“这所宅子连着后面的花园,当初有人估价原是值一万银子,如今府上的典价只有六千银子,再加上五百银子,也不过六千五百银子,比起正常的价格还是低了的,如今有房屋在这里作抵押,你还怕亏了不成!”
祁侍郎听了沉吟一会儿道:“五百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容我考虑一下,请过几天再来吧。”
钱小姐听了也没办法,只得便起身告辞了。
祁侍郎见他走了,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思前想后,犹豫不决。好在他还有些良知,没有啬刻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再三思量,终于决定帮她一把。如此想着,便来到帐房,叫帐房先生先去打五百银子的银票。
那位帐房先生答应一声,正要走出去,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要五百银子做什么?”
祁侍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獐头鼠目的人在外面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来人乃是祁侍郎的本族侄子,叫做祁祖元,人称“祁观察”。
这人做过一任福建道台。到任的时候,恰逢要和外国人划定地界,老百姓,官府和外国人三方错综复杂,矛盾重重,很难处理。要是帮着外国人与百姓为难吧,百姓不服,动不动就聚众闹事,闹出个什么乱子出来,不是玩的;要是帮着百姓和外国人过不去,如今的世界都是外国人的势力圈,不但外国人不答应,做官的人也担当不起,就是上司也要不答应的。
祁观察到任之后,看了这样的情形,很是不知所措,他哪里有那个头脑,哪能摆弄得动!
这位命运坎坷的钱小姐,本来应该能借到银子解自己的燃眉之急,却不曾想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就这么一头闯进来,使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那么这位祁观察何许人也?又与这位钱小姐有何牵扯?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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