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而行
第七章三思而行
侯希白在长安城郊被魔门中人截杀,这条消息已成不争的事实——刚回兴元寺,慈航静斋的消息网就证实了这一点。
书颐一边落泪,一边恨恨道:“是谁动的手?我父亲和寇仲伯伯一定杀了他全家……”
“谁动手并不重要。”法明有些惴惴,紧张地瞥了一眼令月的表情,“我想这很有可能是……是天后娘娘的意思。”
“嗯。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令月轻叹口气,“大前天晚上我在卧室内为书颐清理余毒,你们两个就在外面大咧咧谈论这件事。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法明顿时汗湿襟衫!侯希白跟他这样那样的探讨一番,他回去之后哪有不向武皇后报告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因为几句连他都知之不详的猜测,武后竟然就下了这样的狠手……李令月知道是他告的密么?她是否会迁怒自己呢?又或者,她是否会告知慈航静斋或者寇徐二人,让他们来找自己的麻烦?
他愈发小心地窥测令月的神色。她低垂着眼睫,肌肤在灯光下隐生晕红,她比花更艳,比玉更洁……
桌下,书颐狠狠踢了法明一脚。
“唉……”令月又叹了口气,“我阿娘这行动能力,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啊。难怪能掌控这么大一个帝国。偏偏她又是个唯我独尊的性子。做她的子女,有时候让人觉得……唉……”
书颐怯怯道:“娘娘她为什么要杀侯希白伯伯?他整天写诗作画的,哪里碍到她的眼啦?”
“阿娘有她想做的事,她一生都在为此奋进。”令月简洁地解释道,“那些碍了她的事、阻挡她前进的人,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她做个“咔嚓”的手势,“清理掉。”她看了书颐一眼,似笑非笑道,“阿颐,你要为侯希白报仇么?”
“不、不不。”书颐吓得惊跳起来,“令月你别说笑话,我可不敢。”她虽然有些公主脾气小姐性子,却也深知这些脾气该对谁发作、不该对谁发作。像武皇后这样的狠人,你跟她找事,她让你找死。
令月点头,很欣慰似的,“要弄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该做的事、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要做、不要说。很多力量真的不是靠自己能挑赢的,非要逞勇斗狠地上,很多时候只能碰个粉碎……”她撑着额头,轻轻再叹一声,“比如像我,为侯希白报仇这件事,我都不敢做。杀几个小卒子有用么?他们不过是当权者手中一把刀,没了那几个人,还有其他。比方说法明吧,这次若不是他陪你入蜀,恐怕被派出去刺杀侯希白的,就是法明了。”
法明点头,苦笑一下:“自从贺兰敏之被罢黜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全都由我来干。”
书颐一双惊惶的眼睛,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终于小声道:“难道侯希白伯伯被杀这件事,咱们就这么算了么?”
“除了算了,还有别的选择么?”法明苦笑道,“就算寇仲徐子陵来了又能怎样?杀掉几个小卒子没意义的。至于反抗天后,你看看贺兰敏之的下场。”
书颐嗔怪道:“你干嘛又提起贺兰敏之?”
法明一怔。
令月没有吭声,另外两人却明显看到,她的手一直握得紧紧的……侯希白的死,对她不大不小是个打击。皇权之下,谁都无法反抗。就算是公主,不,就算是太子,对于武后而言不也就是个臣子么?想杀就杀了。
书颐忽然想起十一岁那一年的事,自己受到贺兰敏之那样的侮辱,令月本想一剑杀了他,谁知武后竟命人将她们急诏入宫。那个夜晚风呜呜吹着,仿佛呼啸一般,书颐睡不着,蹑手蹑脚走到令月的寝殿外,她意外地听见令月和武皇后的交谈声。
“阿娘,书颐还这样小,就突然遭到这么大的打击。这种事足以毁掉一个人的!”
“你不是在最后关头赶到,把她救下来了吗?”武皇后的声音略微提高了,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懑与恼火,“再说,流着我武家血脉的公主,不会像你说的那样软弱不成器!”
“今天我觉得很后悔。”令月稚嫩清脆的声音响起,却带着沉沉的疲惫,完全不像孩童,“五岁那年师斋主带着小阿颐进宫看您,不,她其实是来看婠婠师祖的。她看中我的根骨,要收我做徒弟,您和父皇都反对。我说,我非习武不可,不习武我宁可死——您缺一个公主,就让阿颐来做您的小公主好了。当时我不该选中书颐。”
“后悔什么?如今大家都很好,可谓各得其所。”武皇后的语气是不以为然的。
“如果没有我异想天开的提议,没有师斋主的一力推动,那么徐子陵一家也不会进京……”那么,徐书颐该过着何等自由的生活!
“徐子陵不是为了师妃暄进京的。”武皇后严厉道,“或许你还不知道,你出生那年,全江湖都流传着一个消息:惊雁宫将在十七年后出世!而我,派大军将惊雁宫重重围住,敢擅入者,一律杀死。从那时候起,我就牵住了江湖人的鼻子,我指东,他们就要往东;我指西,他们就要往西……哪怕是徐子陵,”她的嗓音出现了微妙的颤抖,“徐子陵,他也不例外。”
两人一时沉默。
“令月,好孩子。”武皇后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温软文雅,她柔和地哄撮着自己的小女儿,“贺兰敏之暂时不能杀,阿娘留着他还有用,而且你外祖母还活着呢,她肯定不同意的。等以后……阿娘必不会让你失望。好啦,别生阿娘的气了,啊。”
“我不是因为他生气。”
“是么?呵,你这孩子从小就古怪……”
然而从那以后,李令月确实没再计较过贺兰敏之的死活。徐书颐古怪地看着令月,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或许,她在皇宫中待着不快活,仅仅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这个大胆的想法让书颐面上突然掠过一阵笑意,然而很快又归于忧郁,武皇后的子女,确实不好做。
“令月,你帮帮我好不好?”书颐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像是自己的,“娘娘也给我派了任务。如果我办不到,她会怎么样?她会不会也像对待李弘哥哥一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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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落水的小男孩醒过来,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众人早已派员查探清楚,这孩子的父亲是名乡绅子弟,三代单传,这次夫妻双双身亡,小男孩是彻底的孤儿了。
他很沉默。书颐拿话逗他半天,他一言不发。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孩子?”法明有些诧异。
书颐有些羞缩,犹疑片刻才答:“……你还记得贺兰琬吗?”
“贺兰敏之的儿子?”
“什么呀。那是那一年,贺兰敏之被娘娘赐姓为武,让他承继武家的宗祠血脉,做周国公,然后贺兰一族的人为他选定的后嗣。说白了就是过继给贺兰敏之的,免得贺兰敏之父亲没了香火供奉。”书颐说着,又很难过的样子,“这孩子名义上的母亲杨氏,就是当年为李弘哥哥选定的太子妃。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杨氏就被塞进了周国公府。”
“这样啊。”说到那个京城中曾经最劲爆、最骇人听闻、最毁三观的八卦,法明没了曾经的兴奋,唯余淡淡尴尬。贺兰敏之这家伙是不是疯了?做这样的事情,没捞着任何好处,只带了一脚泥。
“很荒谬的人生呢。妻子不是妻子,儿子不是儿子的。”
“……”法明突然觉得,再这么每天听徐书颐回忆贺兰敏之,他就要精神错乱了。他好像变成了那个年少色美的行为荒唐的周国公,恋慕着永远求而不得的人,做着永远见不得光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堕玄海,求岸不得……
“我觉得,这孩子有点像贺兰琬,跟他差不多大,但比他俊多了。”徐书颐又笑眯眯去逗那小男孩,“你叫什么啊?不是吧?不回答该不会都不记得了吧?哎呀,失忆了,了不得……”
“我没失忆。”小男孩突然清清楚楚说道,“我姓武。”
“你姓武?那你说不定是皇后娘娘的外家呢。”书颐笑道,“你叫什么?”
小男孩微微一笑,纯净脸庞意外地闪过些狡黠,看上去漂亮极了:“三思。我叫武三思。”
在窗边看书的令月突兀地回头,凝视小男孩的眼神充满惊异。
“怎么取这个名字?”书颐浑然不察。
“《论语》中说,季文子三思而后行。父母为我取名,是让我诚恳做人,小心处世,遇事三思而后行。”武姓小童说起话来有纹有路。
令月站起身,点头赞许道:“这是个好名字。”伸手探查他经脉,“唔”地一声,“根骨奇佳。”
书颐喜道:“令月,你想……”
“不错。待我们事情了结,可以带他回长安,找花间派持典女弟子梦蝶。”令月轻吁口气,“侯公子生前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就是寻得一名天赋异禀、诗画双绝的英俊徒弟,好将他花间派发扬光大。如今虽不能替他报仇,为他完成生前愿望,也能稍微平复你我心头遗憾。”
书颐自然喜悦不禁,更说要写信告诉自家父亲,又忙忙的派人通知方陵仲。
法明心中却飘过一个不知所云的念头:三思固然可作三思而行的解释,却也可解作“再三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方陵仲见了这孩子,心中也颇为安慰,他又生出一个主意:“各位,我们不如将这位小武公子送往长安,让他在‘多情公子’的坟前拜了师、承了典籍,再将他交于花间派持典女弟子,方便他们好生习武,承袭侯前辈的遗志。这样一来,岂不妥当?”
众人均表认同,书颐不禁笑道:“你这不靠谱的呆子,这会儿倒出了个好主意。”
方陵仲温柔地凝注她,微笑道:“颐妹妹,你我二人的父亲已定下,在侯前辈坟前回合。两家这番相聚,定会——”他脸上一红,忸怩片刻才道,“定会提起我们的亲事。”
书颐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脸色已变得惨白。
法明高声道:“什么婚事?方公子是在说笑么?”他冷笑道,“公主在长安城,早由双圣做主,许配了驸马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令月也变了脸色,震惊地睁大双眸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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