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六月的时候总柜的学徒们迎来了一次考试。考试分三个部分：第一场考《周易》，第二场考学徒们这一年来所学财务知识的精髓及要领，第三场比较麻烦，考《孙子兵法》《齐民要术》《增广智囊补》三本书。听上去稀奇古怪的东西，用苏禾的话来分析，《周易》考的不是五行命理，而是管理学思想；至于《孙子兵法》《齐民要术》和《增广智囊补》这三本书，综合起来也算是运筹学的思想体现了。 原本苏禾并不在乎这次考试的，可没想到先生告诉他们，这次考试至关重要。因为如果表现足够好的话，就有机会被派往大奉道、元晟堂或者惠德香的任何一个庄口字号，很有可能投身到有名的掌柜手下，就可以更快地学到具体的活计了。于是苏禾临时抱佛脚，用七天的时间狠狠地啃了《周易》，可她发现这本书距离当今的历史实在太悠久，晦涩难懂，更不用说体会它所渗透出来的所谓管理学思想。这本书一直是必读书目之首，当初给程佑礼当伴读的那些日子，柜上的先生有细致地讲解过《周易》的思想精华的，可惜那时候苏禾的精力都集中在帮程佑礼改造财务系统上了，根本没有认真听。 苏禾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胡斐却是一脸泰然地躺在一旁吃东西，时不时地还打上几个天津快板儿。“你都准备妥当了？”苏禾放下手中的小狼毫，“看你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胡斐笑眯眯地把一个杏仁扔进嘴里，“三水的《周易》顶呱呱，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咱俩坐他旁边，怕什么。”苏禾将信将疑道：“他顶呱呱又如何？你坐他旁边又如何？”苏禾恍然大悟地指着胡斐，“哦～～我明白了，你是想作弊对吧？”“去去去，说那么直白做什么，什么作弊不作弊的，我这叫互相帮助，相互支援，懂么？”胡斐笑得狡黠，“你呢？你《周易》怎么样？” 苏禾叹口气：“你瞧我这样儿，都是现学现卖，到时候能不能答上来还未可知。你还是别指望我了，三水铁定会帮你的。” 两世加在一起，苏禾距离上一场考试算算也有十多年的岁月了，她已经全然忘记了广大学子们对考场小抄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情愫，所以当《周易》考试正式拉开帷幕，苏禾看着试卷上稀奇古怪的题目之时，顿时脑子一片空白，——难道古代的考试不是写一篇文章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会有各种题型？苏禾不知道的是，写八股文那是科举考试，而光绪年间这些民间的考试早已受到了西方文化的熏陶，自然不会仅仅是写文章那么简单。苏禾骤然无语凝噎，呜呼哀哉为何当初没有和三水建立战略合作关系。 头一场监考的是张丘，可开考不多久他便被人叫了出去，正当学徒们蠢蠢欲动准备相互沟通之时，一声轻咳让所有人收敛了动作。原本今天不会出现的何筱川居然顶了张丘的班，百忙中抽空亲自监督这第一场考试。对于总是面带微笑、比他们长不了几岁的何筱川，这些十几岁的学徒们反倒颇有几分畏惧。因为他的笑容虽看上去谦和，可眼神里却总是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傲慢与轻蔑，而对于学徒们的惩罚，他似乎也并不比那些老先生们手软。更何况，替大先生做事的他出手狠绝、擅用奇兵是出了名儿的，这些事儿虽然与学徒们无关，但多多少少也有些耳闻。 将试卷的前后大略地做了些，剩下的大片空白都是苏禾不知道如何下笔的。眼神忍不住瞥向左边的黄淼，六月灼热的气候下他正奋笔疾书，豆大的汗水滑过面白如纸的脸，吧嗒吧嗒地砸在试卷上。 何筱川在正北的椅子里坐下，顺手拿起案上的一本书，漫不经心地浏览起来。 苏禾心虚地瞥了何筱川一眼，没有功夫在心里责骂为何自己两世为人了还得跟这帮小屁孩儿一样在这儿考试，一心只想着怎样能把这张卷子填满。确认何筱川没有往下看，苏禾决定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她撕下一个小纸片，哗啦一声响在寂静的学堂里分外明朗。不过何筱川似乎并未留意，他依旧兴趣盎然地看着手中的书。 苏禾微微呼出一口气，用笔尖舔了舔墨，迅速在纸上洋洋洒洒一排小草书：三水小哥，求助——甲页贰题，乙页拾伍题，丙页廿三题，不胜感激，速度！ 写完将纸片叠了一层又一层，苏禾左手在桌下一伸，纸团呈斜向上抛物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黄淼的笔下。苏禾一面盯着何筱川，一面在心底大呼顺利。 黄淼微微错愕地停下了笔，扭头看向苏禾，苏禾正盯着卷子呈苦思冥想状，遂会意。左手夹了纸团，黄淼在桌子底下把纸团展开，对照自己的卷子扫了一眼，迅速地在纸片的背面以米粒大小的字体作答。 苏禾笑着用左手在桌子底下对黄淼比划了个“你真牛”的手势，黄淼老实巴交地笑笑，把叠好的纸团对着苏禾软弱无力地一抛——纸团的距离十分不可观，刚好落在了两人间过道的正中央。黄淼缩了缩脖子，抱歉地吐吐舌头。苏禾无声地叹口气，只好斜着身子弯腰去捡，伸长的中指与食指仿佛竭尽了全力，正要触及那渺小的纸团之时，一只黑色的轻织缎面靴毫无预兆地、残忍地辇了上去！ 苏禾大惊，愤怒之余用眼刀咻地一声往上扫去，却对上了何筱川的眼神。他微微一偏脑袋，笑容里满是“我逮着你了”的意味。 苏禾识趣儿地缩回手，立马坐直身子，不闻不问地执起干燥的毛笔，装作认真答题的模样。何筱川站在黄淼与苏禾之间的位置，一只手仿佛无意地搭在了苏禾的桌边。 “还有半柱香的时间，”何筱川的声音响彻在学堂里，苏禾的心跳忽然加速，“也就是半个小时。还没有完成的诸位，抓紧了。” 咦，苏禾纳闷，他怎么没有把自己给揪出来？ 尽管如此，何筱川似乎没有马上离开这里的打算。黄淼被吓得发抖，本就虚弱的他毛笔都捏不稳，汗珠子已经汇成一条条奔流而下的小瀑布了。 苏禾在心底喋喋不休地骂着——姓何的，你就得瑟吧，论年纪我明明跟你差不多大，论资历我还两世为人呢我，凭什么要被你管着，这口气一定得好好儿出出，真是气死我了。 蘸了蘸墨水，苏禾决定剩下的都胡乱写得了。可低头一看乙页拾伍题，虽然是类似选择题的东西，却着实难以分辨。因为一共十几个选项，题目又不会像二十一世纪那么人性化地告诉你这是单选双选还是多选。 就在苏禾准备碰碰运气的时候，何筱川搭在她桌边的手微微前挪了几寸，状似无心地停留在了苏禾卷子乙页的左侧，而那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刚好分别指向拾伍题的第二与第六个选项。苏禾有些不确定地抬眼，却发现何筱川的目光正巡视着整个学堂，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弧度。 他该不会是在帮自己作弊吧？苏禾忍不住想。——不管它了，就选这两个，反正本来也写不出来。苏禾刷刷两下填上答案，何筱川便转身往回走了。 如果一脚踩在纸条上算是警告，那么刚才那个又算什么？苏禾破罐子破摔，趁何筱川背过身去，迅速弯腰拾起了方才在他脚下苟延残喘的纸团，顾不得上面的脚印，打开来就寻找第拾伍题的答案。 黄淼的字就像他本人那般纤细，所有的字都颇为默契地倾向右边，摇摇欲坠——乙页拾伍：贰，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