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佑礼微微一愣，继而露出淡淡的笑容，笑意却未达眼底：“总柜里人才济济，何掌柜何必大费周章地来家里要人呢？您手里那一批新晋的学徒们，我也有几分熟悉，都是难得的人才。” “人才乃是多多益善，更可况少东家身边那一位，就连姚大先生都说她一人可抵五个学徒，让她在府上做一个干粗活儿的下人，岂不是屈才？千里马也是需要伯乐的。”何筱川看向程佑礼的眼睛，程佑礼目光一转：“您说的是……苏禾？”既然没有外人在，两人都知道苏禾化名苏乐女扮男装的事情，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何筱川笑道：“少东家既然明白，就请她随我去见姚大先生吧。” “恐怕要让何掌柜失望了。”程佑礼想都不想道，“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肚子里能有几滴墨水？只怕您看走了眼，白来这一趟了。” “若说我看走眼也便罢了，姚大先生叱咤商场多年，什么样儿的人才没见识过？”何筱川的语气没有丝毫退缩，“他既然派我来要这个人，那作为领新掌柜，在下也不能轻易放弃。这样吧，把这事儿告诉苏禾，问问她的意思。若她自个儿都不愿意去总柜反倒愿意在程家吃苦，那我现在就回去答复大先生。反之，若是她自己都同意了，那么我若是不带她走，也就真的不像话了。” 程佑礼猛地一拍桌子：“我是她主子，由不得她做主！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这是程佑礼头一回如此对何筱川说话。虽说他平日里待人素来如此，然而当年是何筱川把他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也只有何筱川的学识能让程佑礼心服口服。然而事到如今，渐渐大了的程佑礼，似乎再也不愿意仰视何筱川了。 何筱川并不在意，只是挑了挑眉：“少东家，您将来可是要提领奉德晟的，若是这么感情用事，可未必是件好事儿。再说了，府上缺一个丫鬟不缺，可奉德晟多一个人才却是难能可贵啊，个中孰轻孰重，少东家心里也应该有个数儿吧。” 程佑礼冷笑一声，正欲反驳，却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我去！” 二人同时抬头，只见苏禾一身鹅黄色夹袄出现在门口，微微有些棕色的头发绑成一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儿，阳光从她背后投落，勾勒出熟悉的身姿。苏禾迈过门槛进了花厅，径直走到何筱川面前，欠身行礼：“久违了何掌柜。方才你的话我已听见，我愿意和你一同去见姚大先生。” “苏禾！”程佑礼怒不可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你可别忘了，你是个女人，你拿什么去总柜？别自寻死路！” 苏禾转过脸来，目光却懒得正视程佑礼：“既然当初我能陪着少爷您在总柜安然度过半年，那么这次同何掌柜一起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再说了，苏禾不过是尽一己之力为奉德晟做些事情，生意上的事儿，跟苏禾是男是女，又有何干系呢？” “如此甚好，”何筱川随即起身，“那不妨暂且请个假随我去趟总柜先安顿下来，等见了姚先生，得了他的确认手信，就可派人来程家直接销了你的卖身契，改作奉德晟的契约，你以后可就正式是奉德晟手下的人了，这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梦寐以求的身份。” “此话当真？”苏禾得了意外惊喜，“真的可以销了卖身契？那我岂不就是自由身了？” 何筱川点点头：“那是自然，有大先生的手信，这边的管家难道还敢不放人么？” “你们……”程佑礼大步走了过来，直接跻身挡在了何筱川与苏禾二人之间，面朝着何筱川道，“简直是妄想。夏管家可心知肚明苏禾是丫鬟，你以为姚大先生能傻到那种让一个女人都混进总柜的程度么？” “只要少东家不说，大先生如何知道？”何筱川俯视着程佑礼，“当然了，若是大先生知道了，那么当初‘苏乐’乃是丫鬟假扮的伴读一事儿，也就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了。”何筱川凑近程佑礼，眼神中一如既往的平淡与和蔼，“若是让大家都知道奉德晟的少东家私携贴身丫头在总柜瞒了众人半年之久的话……”何筱川复又站直了身子，不再说下去，到了嘴边的话巧妙地化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苏禾心下了然，何筱川竟在威胁程佑礼。 程佑礼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垂下目光，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搜肠刮肚什么有力的借口，继而抬头道：“那夏管家那一关，你能过得了么？” 何筱川笑道：“夏管家不可能不给姚大先生这个面子，更何况姚大先生可没时间事必躬亲，这细节上的事情，终究是要经过我的手里的。再说了，在帮忙苏禾隐瞒性别的事情上，夏管家和少东家您，可以算是同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了。” 程佑礼听力立马扭头，低声道：“苏禾，你怎么什么事儿都告诉他了？”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你也没跟我叮嘱过什么事儿能说，什么事儿不能说啊。”苏禾淡淡道。 程佑礼沉默了一会儿，迈步从二人当中撤出，懒洋洋地靠近椅子里：“那好啊，你们走吧。” 苏禾微微诧异，他这脾性也还是老样子，翻脸比翻书还快，答应得也太快了点儿。 何筱川道：“少东家确定？” “确定。”程佑礼喝了口水，含糊不清道。 “不反悔？” “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那好，”何筱川拱手道，“少东家果然大度，在下告辞。”说完示意苏禾随他出去。 “苏禾，你先等等！”程佑礼忽而开口叫住了她。 苏禾已行至门边，停下步子，语气平淡道：“礼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可得想清楚了，”程佑礼把玩着手中精致的青花瓷杯，指腹轻轻摩挲过瓷杯上流线型的花纹，“你若当真销了卖身契，别说是我东曜斋了，就连偌大的程府，也没了你的立足之地。你那每个月的二两银子…也就……” “您不必说了少东家，”苏禾轻轻打断他的话，“苏禾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在东曜斋这一年多来的日子，有劳您费心了，苏禾感激不尽。” “这么快就改口了？”程佑礼将目光投向苏禾，墨蓝的眼睛里仿佛沉淀了复杂的情绪，却又似乎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令人看不真切。 “总不能坏了规矩不是？不再是程家的丫鬟也只能称呼您一声‘少东家’，”苏禾笑笑，“苏禾告辞了。”说完走向等在门外的何筱川，后脚刚迈过门槛儿，身后的花厅里便传来瓷杯砸碎的声音，清脆无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