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商号的面试
何筱川在莫掌柜家里住了几日，却迟迟没有收到奉德晟的面试通知函。
莫掌柜好似比他还急，每天都不停地问：“这通知怎么还没来呢？难不成没戏？”莫掌柜不停地在屋里踱步，脑袋后头一根长辫子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摇摆。莫掌柜想了一想，又喃喃自语道：“……不会呀，筱川你知书达理，又不乏生意上的知识，这样的人才哪儿找去？姚大先生难道连你都瞧不上？还是嫌我的面子不够大？”说完忽然在何筱川对面坐下，“筱川，我明白了，你可别急。过些日子正月间，我从柜上抽一笔银子来，好好给姚大先生置一份儿见面礼，领着你亲自登门给他拜年。到时候他就算不管我的面子，看在银子的分量上，也不会不答应。”说完又捧起烟杆子吸了一口。莫掌柜只在外人面前才会把雪茄烟拿出来的——他平日里可舍不得抽洋烟。莫掌柜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感慨道：“都说姚大先生铁面无私，从来不理会送礼的那一套——哪知道竟然是假的！我真是傻了吧唧的，都是买卖人么。他还特地说了‘你我都是买卖人’。这话就是暗示我啊！暗示我得给他备一份儿大礼！我也是个商人，商人哪有不贪银子的？只能说他表面功夫做得好，大伙儿都说他不在乎银子呢。”
莫掌柜说了一大通，何筱川也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莫掌柜不过是说说发泄，用不着他多嘴。可听到莫掌柜要掏银子替自己送礼，何筱川明白该是要开口的时候了。他停下自己搭在扶手上轻轻叩响的细长手指，嘴角微微上扬。他站起身来，弯腰倒了一杯铁观音，捧到莫掌柜面前，笑道：“莫叔叔不用太担心，保荐的事情筱川心里自然有数。”莫掌柜接过茶，一口饮尽，看了何筱川一眼，却被何筱川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明亮眼睛看得没来由心虚，只得转过脸去，皱眉道：“你不过是个孩子，你有什么数，你有几个数啊你。”
何筱川笑了。他在莫掌柜面前站直，伸手拍了拍两边袖子，恭恭敬敬地弯腰拱手道：“不管有几个数，筱川先谢过莫叔叔。筱川这些日子一直住在您家里，劳烦您和婶婶照顾不说，还白吃您的喝您的，筱川心里早就过意不去了。这会子事情没有落实之前，莫叔叔竟然又要掏自个儿的银子替筱川给姚大先生置礼，筱川要是还不说话，那可就真的不像话了。”
莫掌柜听见何筱川这么说，颜色稍稍缓和。
何筱川接着道：“莫掌柜先别急。我就不急，不是装着不急，我是真的不急。您还记得咱们走的时候姚大先生说的话么？他那话已经是明摆了同意替我保荐了，后面两句什么他不能完全做主一类，那也是他说说而已，谁说话不得给自己留个退路呢？跟何况久经商场的姚大先生呢？那他说话就更得谨慎小心了。这才不过几天而已，咱们再等等看，我敢保证，奉德晟三天之内一定会把面试通知送过来。”
莫掌柜点点头：“你小子有点想法儿。……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万一到时候没有什么通知函送过来呢？”
“那也不用莫叔叔您掏银子去送礼。那是我自个儿不争气，我立马就收拾东西回保定去。”何筱川掷地有声，一双晶亮的漂亮眸子里却含着笑意。
莫掌柜又抽了一口烟，不过这一回他面上却不由笑了，他沉思良久，只是淡淡地嗟叹一句：“也只有你母亲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不想被何筱川言中，就在三天后，奉德晟的跑腿伙计到了盛发陶瓷，递上了面试通知函。莫掌柜喜出望外，何筱川却只是淡淡笑笑。腊月十五一早，何筱川就出了门。临行前莫掌柜拍拍他的肩：“既然你一再坚持，那我就不陪你一道了。自个儿路上小心，钱袋别被扒手扒了去。你不必紧张，面试也就是看看应征者长得是否周正，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的一类。快去快回。”
何筱川应了，便赶车来再次来到了二里墩胡同。
出乎何筱川的意料，此时总柜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大量和他一样前来应征学徒的少年，也都是十三四岁的光景，叽叽喳喳在院里吵个不停。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从正屋里出来，喝令众人安静。而后他宣读了面试规则，简而言之便是他念到谁的名字，谁就进去面试，下一个准备。于是少年们在院子里排好队。这些少年们有些紧张得眉头紧锁，有些则是借着相互聊天儿来排遣紧张的情绪，唯有何筱川面带轻蔑而谨慎的笑容，一双犀利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就好像他今儿过来，重点并不在面试上一般。
何筱川在等待的过程中并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就连那位姚大先生也没有看见。大约已是中午，何筱川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那矮胖男人的口中念了出来。他上前进了正屋，一进门儿，一股檀香味便直冲他的鼻子。几个考官坐在屋子的正北面，问了他几个很简单的问题，他都是一一答了。中间的考官命他站到他们跟前儿，何筱川也照做了。又让他在屋子里走了两个来回，看看胳膊腿儿都还健康，那中间儿的考官点点头，正提笔准备在纸上写下什么，忽而他左手边那个考官拦住了他：“王先生，先别急。你看看他脸上那颗痣的位置，是不是生的不吉利。”
何筱川一愣，怎么，还看脸上的痣吉不吉利、痦子周不周正不成？京城的人果然是门道颇多。何筱川摸了摸自己的脸，没错儿，他的左额头上自小就有一颗朱砂痣，可打小也没人说他这痣不吉利啊。
“小子，你站过来。”那考官冲何筱川招手。何筱川笑笑，再次走了过去。刚一站定，那几个考官便盯着他额头上的痣细细打量起来。考官犹豫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何筱川笑了笑：“二位爷不必惊诧，我这颗痣并非不吉利。”
左手边儿的考官道：“哦？此话怎讲，你说说看。”
何筱川想了一想，也不惊慌，平静自如道：“我这颗痣，位于瞳孔直上，眉上一寸，正是阳白穴的位置。阳，天也；白，清白明亮也。成了奉德晟的学徒，就以生意为天。这做生意嘛，就讲究个诚信，把生意做得明明白白，堂堂正正，正是‘阳白’也。”见二位考官面色疑惑，何筱川笑着用手指指着自己额上的痣，对考官道：“二位爷可瞧清楚了，这阳白穴在什么位置，正是福德宫的位置啊。有福，有德，还不财源广进吗？再说了，我这可不是一般的痣，我这是颗朱砂痣。朱砂痣本就是吉利的象征啊，所以我这痣不论是从哪一方面儿，都是颗不可多得的好痣。有‘痣’之人，有颗有志之心，岂不是个好兆头？”
两个考官被何筱川几句话说的豁然开朗，不由连连点头。中间儿的考官低头一看那名册后头的备注一栏，写着保荐人乃是姚兴茂姚大先生，不由心头一惊，哎哟，就冲着姚兴茂三个字，这颗痣哪能不吉利呢？这颗痣放哪儿都吉利！险些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了。于是抬头对何筱川道：“不错不错，七日之后你再来等着初试吧。”说完在名册上做好了标记，撕下回执放在一旁准备好的信封里，递与何筱川手中。何筱川抬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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