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导火
那谢缕一向就是个不知轻重的东西,不由分说就将手里头的陶瓷茶壶往顾遇头上砸去,好在是二人隔了六七尺远,也幸得顾遇眼疾手快往旁边躲闪了,要不然,今日谢缕恐怕要吃上人命官司,须知这顾遇出身士族,谢缕吃上官司,谢徵自也难辞其咎。
顾遇原是站在门口的,见茶壶砸来,连忙躲开了些许,茶壶倒是没砸到他,可砸到一旁的门框上,即刻就爆开了,在距离他的头仅有两三寸之处,他惊得赶紧闭上眼睛,又抬起手臂,原想以宽大的袖子挡住,然而为时已晚,瓷片在爆开时偏偏有一块迸到了他的脸颊。
锋利的瓷片不出意外的割破了细嫩的肌肤,殷红色的鲜血自内流出,顾遇只觉得脸颊上一阵刺痛,心知不测,赶忙伸手摸了摸,这一下知道脸上破了相,当下就疯了,指着谢缕大骂:“你……你敢伤我!我可是……”
不等顾遇说完,谢缕便抢了他的话来,骂道:“伤你怎么了?小兔崽子,老子还敢杀你呢!”
说着,就左右扫一眼,像是在找什么厉害东西似的,待望见墙边的花瓶,就又走去搬了起来,那花魁娘子适才见谢缕伤了顾遇,已然愣住,这下见谢缕又搬起花瓶,更是大惊,连忙走去挡在他身前,两手扶住花瓶,想要夺来,口中惊呼:“使不得!使不得呀!”
可谢缕却是不听,死死握着花瓶,就是不肯松手,身子微侧,手肘狠狠的顶了一下花魁娘子的上臂,将她推到一旁去,骂道:“贱人,滚一边儿去!”
花魁娘子吃了痛,捂着上臂追着喊道:“他是尚书省左仆射的亲弟弟啊!”
谢缕愣了一下,却仍然高举着花瓶,并未放下,只在心里头思量着,尚书省左仆射……这是个什么官儿?
彼时楼下一众莺莺燕燕听到上头的动静,也急急忙忙的跟着鸨儿上来,谢缕不想失了脸面,于是又充起大来,说道:“这算个什么!那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衡阳郡主,她还是老子的哥哥呢!”
“你……”顾遇伸手指着谢缕,已然是哑口无言,郡王之女贵为郡主,寻常的郡主想必只是空有个头衔,可那谢徵却非等闲之辈,她食邑三千户,已然尊如公主,又是天子跟前的红人,的确是个不好惹的。
“我什么我?”伴随着一声轻蔑的哂笑,谢缕借此机会不着痕迹的放下高举着的手臂,可那花瓶却还握在手里头。
鸨儿走进屋来,说说笑笑的压下顾遇的手,胆战心惊的说道:“两位都是出身士族的公子哥儿,有话好好说嘛,没必要非得动手啊,这多伤和气呀。”
说完,就给花魁娘子使了个颜色,花魁娘子会意,于是走过来笑眯眯的抱走了谢缕手里头的花瓶,放在墙角的高花几上,而后就站在一旁,躲得远远的,鸨儿轻斥:“还愣着干什么呀,快些给两位郎君上茶呀!”
屋中茶壶已被谢缕砸得粉碎,花魁娘子正要去别屋沏茶,顾遇却冷冰冰道一声:“不必了,”说完就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鸨儿未敢再留人,只得招呼道:“顾郎君慢走啊,慢走。”
说罢,她又紧忙给一旁的丫头使眼色,着她们把地上收拾干净,继而给谢缕赔了笑脸,谄媚道:“谢郎君,您快些坐着,奴家叫怜丫头晚上好生伺候您。”
“不用了,让这小兔崽子这么一折腾,老子都没心情了,回头再来吧,”谢缕亦是不耐烦的走了,鸨儿又道:“那您常来啊。”
望见那两位不好惹的祖宗都走了,鸨儿才放下心来,恼火的走到茶几前坐下,原是消了消气,可一见丫头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却又气得眼冒金星了,拍案道:“气死我了!钱没捞着几个,本儿倒是赔了不少!”
挤在屋里的小姐们听到这话就煽风点火起来,其中一个阴阳怪气的说道:“红颜祸水,谁叫咱们怜儿这模样生得俏呢。”
又有一人侧首望着花魁娘子,不怀好意的笑道:“依我看呐,怜儿往后还是不要开门了好,就乖乖的等着那个冤大头过来给你赎身吧。”
话音落下,又有一女子挖苦起花魁娘子来:“那位顾郎君原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经这么一闹,他哪还想要咱们怜儿啊。”
鸨儿听到这里,就冷笑了一声,似乎很是自信,只道:“不忙,那姓顾的可是个痴情种子,他既然看上了咱们家怜儿,势必要收去的。”
谢缕出了这红文馆没多远,行经柳巷的巷子口时,陡然让人从背后锁了喉,一根红绸子反着扣着脖子缠了一圈,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分别牵着一端,却并未拽紧绸子,分明没想要他性命,谢缕扯着脖子上的绸子,骂道:“什……什么人……”
这时,竟是顾遇从后面走到他跟前来,戏谑道:“谢郎君,是我啊。”
“是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谢缕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顾遇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脸颊上已然结痂的伤口,忿忿道:“你弄伤我的脸,我若不与你算账,简直枉为士族!”
“你……我……我告诉你啊,我可是衡阳郡主的哥哥,你可不能乱来啊……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妹妹绝不会放过你的!”
“你放心,我呀,就是想找你玩玩,”顾遇说着,就冲谢缕挑了挑眉,整个人都显得放浪形骸。
其中一个小厮松了牵红绸子的手,从地上拾起一捆麻绳,用一端捆住了谢缕的两只手,另一只则是紧紧的系在旁边一匹骏马的马鞍上,谢缕仿佛已猜到了顾遇要对他做什么,直至此时也不肯求饶,威胁道:“你你你……你可别乱来啊,不然我就叫我妹妹来收拾你!”
顾遇不屑理会他,见准备妥当了,便吩咐另一个小厮松开红绸子,又给那小厮指了指前面的店肆,说道:“这绸子用完了给人家还回去,别让人说我顾子壬借东西不还。”
“诶,好嘞,”小厮应了一声,这便拿着绸子急匆匆跑过去,顾遇这才顾上谢缕,吊儿郎当的说道:“你害我破了相,我原想把你的脸也割破了,可你这模样实在不入眼,割一刀对你来说,怕也是无所谓的。”
原先那小厮系好绳子后也回到顾遇跟前来,看了谢缕一眼,就提醒道:“九郎君,差不多就行了,可别闹出人命来。”
顾遇只瞧了他一眼,并不搭理,而后就翻身跨上马,一手勒缰绳,一手握马鞭,策马而去,谢缕被绑了,只得跟在后头叫骂。
原先顾遇骑马只是慢步,他尚且能踉踉跄跄的跟上,可骂得厉害了,顾遇自也恼了,自然而然就疾速起来,谢缕这两条腿的,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当下就跌倒在地上,任由自己被他这么拖着。
夏天衣着单薄,就这么在地上拖着,未多时就磨得浑身都擦破了皮,左右两边停下来看热闹的百姓亦是愈发多了,谢缕疼得哭爹喊娘,又不时大骂:“顾子壬!你这个忘八端!你不得好死!”
顾遇坐在马背上,回头看了谢缕一眼,而后转过头去,却是仰天大笑,也渐渐的放慢了速度,他正得意的时候,忽听身后一阵哄闹,只听人拍手叫好,言道:“女侠好身手!”
他回头看着,竟是一个少女持剑飞天追来,斩断牵住谢缕的麻绳,少女继而高抬手臂,自袖中飞出一支袖箭来,正中马屁股,马儿受了惊,顾遇一时惶恐,原想翻身下马,左脚却踏了空,坠了下来,吃了满身的痛,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
“玉……玉枝……”谢缕趴在地上,烂泥似的,动弹不得,只等着玉枝过去扶他,玉枝却无暇理会他,只冲到顾遇跟前去,将剑架在他脖子上,顾遇吓得不轻,正想挣脱,玉枝却冷冰冰道一句:“刀剑无眼,顾郎君可要当心啊。”
顾遇闻言,未敢再动弹了。
“玉枝,把剑放下,”谢徵带着尤氏兄弟,拨开人群,不疾不徐的朝顾遇走去,一双美目紧盯着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这样的一副神态,却偏偏又显得她极是孤高冷傲,也正因如此,她才有不怒自威之态。
“妹妹?妹妹!我妹妹来了!”谢缕连唤两声,谢徵不曾回头看他,尤氏兄弟将他扶起来,他便也费力的跟在后头走了过去。
顾遇见谢徵走来,既不跪地行礼,也福身施礼,却是微微别过脸去,一言不发,谢徵看着他,也不言语,顾遇回过头来偷偷的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屈服于她的威严之下,福身行了礼,怯怯道:“见……见过衡阳郡主。”
谢缕走到谢徵身侧,摆着臭脸颐指气使,说道:“妹妹,你看看他把我伤的,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你……你可得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闻言,谢徵侧首看了一眼谢缕满身的血印,便又回过头来盯着顾遇,以谢缕这般仗势欺人的做派,如若受人欺负了必然会报上家门,这个顾遇,他动手伤了谢缕,她原也不在乎,可他明知谢缕背后是她,还要当街霸凌,显然是与她难堪!
“顾九郎好生威风,望族之后,门庭显赫,所以就当街恃强凌弱?”谢徵如是问责,顾遇并不反驳,只道:“是他先欺负我!”
不等谢徵询问,谢缕先开了口:“是我先动了手,怎么了?你坏了的好事,老子没弄死你算轻的!”
“你住口!”伴随着谢徵的一声呵斥,一个响亮的耳光也扇在了谢缕的脸颊上,谢缕怔住了,顾遇也愣了一下。
“你……你为何打我!”谢缕又惊又恼的瞪着谢徵,谢徵指桑骂槐的说道:“出入青楼,不以为耻,反倒还引以为豪,出手伤人,又这般有理有据,怎么,你是不是还想上天啊?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谢缕低头不语,顾遇亦是低下头来,不敢与谢徵相视,他自然听出来了,谢徵这话,可不单单是骂谢缕。
话音落下,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后只听一声疾呼:“子壬!”
谢徵侧首看去,就见是顾逊翻身下马,快步走来,而那顾遇也像是见到了靠山一样,瞬间就有了些底气,回头奔向顾逊,唤道:“七哥!”
顾逊见谢徵在此,起先是含情脉脉的看着,而后缓过神来,就拉着顾遇朝她走近了两步,躬身作揖道:“下官顾子庚,见过衡阳郡主。”
“左仆射不必多礼,”谢徵仍然微微侧着身子,面朝着谢缕,并不正视顾逊。
顾逊直起身,见谢缕浑身是伤,便皱起了眉头,他满面愁容的看了顾遇一眼,这便向谢徵赔礼:“下官适才听闻,舍弟在御街上闹事,伤了郡主的兄长,心中羞愧,特赶来赔罪,请郡主和谢郎君见谅。”
他说罢,紧忙又给顾遇使眼色,道:“子壬,还不快向郡主和谢郎君赔罪?”
顾遇脾气倔得很,死活不肯低头,却道:“我又没错,为何要赔罪?是他先动手伤我,他拿花瓶砸我,好在我及时躲开,才未伤及性命,你看我这脸,就是被他弄伤的!”
“你!”顾逊没得法子,见谢徵冷脸,忙训斥顾遇:“错了就是错了,你还有理了?”
兄弟二人正争辩的时候,谢徵垂着的手臂轻轻一转,袖中便落下一把匕首来,她一手握着匕首,一手取下鞘,言道:“既是家兄有错在先,本郡主自也不会偏袒!”
她说罢,就毫不手软的在谢缕的脸颊上也划下一道口子,谢缕痛得捂着脸颊,惊呼:“你疯了!”
顾家兄弟已然被谢徵此举吓住了,二人瞠目结舌,顾遇更是两腿一软,“噗通”跪地,惶恐道:“小弟知错了,郡主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同小弟计较……”
谢徵并不答复,单是将手里头的匕首和鞘扔下,不偏不倚的丢在他跟前,顾遇吓得脸色惨白,唯恐谢徵要逼迫他自裁。
“这把匕首,送给顾九郎当做赔礼,”谢徵丢下这么一句话,这就转身潇洒离去,玉枝紧随其后,尤氏兄弟继而也搀着谢缕离开。
今日这一场闹剧,似乎已在围观百姓的说笑指点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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