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城外难民
沛城安静的长街上,四匹健壮的骏马疾驰而过,马蹄的踢踏声在这个分外安静的城中显得分外的清脆嘹亮。
“从北门走,我从蝶舞姑娘那知道了一条捷径!”珈珞琳琅骑在最前面,他们对沛城不熟,幸好蝶舞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对沛城里里外外的水道都非常的熟悉。
要到焦作林必须要先出城,珈珞琳琅知道就算城中没人,城楼上肯定也会有士兵看守着,但是肯定不会多,因为蝶舞说过,北门外的河道水道比较多,很少会有人从北门过,所以蝶舞才推荐了从北门出城。
他们到达城门的时候,很意外的,看到城门口有重兵把守着。但是,更加奇怪的是,他们出城门也不阻拦,好像他们站在这里就是为了阻止外面的人进来。
珈珞琳琅也没来得及细想,只是觉得眼前的情形与蝶舞所说的似乎有些出路,却也没有时间再去过多的盘算。
过了城门,出了沛城,外面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翠竹林子。纵横的河道蜿蜒的穿行而过,可谓是傍山依水,竹林青葱欲滴,空气迷朦,水雾湿润。
周围的竹子笔直的耸立着,粗细不一,粗的,犹如壮汉的手臂,看着分外的雄壮威武。比起那些陆夜茴在帝都看到的那些细巧雅致的绿竹,无端的平添了几分风雅大气。
陆夜茴不知道的是,在以往天下太平的时候,这片翠竹林向来是沛城乃至帝都风雅之士吟诗作对的最佳景地。
但是,三年前,先帝才刚刚仙去不过一年,天暄各地就灾难不断。就在前不久,沛城的上游,从弱水平原开始爆发了大面积的洪灾。水灾过后,各地瘟疫瘟疫盛行,导致民不聊生。珈珞亦墨此次微服出巡的第一站选择沛城,也是因为这一场水灾瘟疫。
这几个月来,路路续续从弱水平原的各个大小城镇涌来了无数饱受旱涝灾祸的难民。
他们个个背井离乡,千里跋涉,辛辛苦苦的来到了沛城,拖着一副残弱的身躯,祈求得到沛城的庇护。
但是,宋九尚书却因为沛城是帝都的第一道保护城,为了防止灾民们将带来的瘟疫传播到帝都,就以这样的名义,下了死命令,将所有前来的灾民都阻拦在了沛城的城外。
竹林虽美,却不能果腹,不能挡雨,精疲力竭的难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虽然河中偶尔有鲜美的鱼虾能够解馋,但毕竟僧多粥少,无力回天。
最后,是陆家慷慨解囊,熬制了整整一月的米粥,稳住了这群绝望中逐渐骚乱的难民,并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派出得力的掌柜伙计,教导这些难民各种生存的基本办法,借钱给他们在竹林边搭起简单的棚屋,让他们有了一口饱饭,有了一处遮风避雨的住所,更重要的是,有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希望。
这些也是陆夜茴在后来才知道的,而这些事她老爹陆谦是从来都不会让她知道的。
四人站在竹林前,似乎连眼前的美景都失去了诱惑,一眼望去,遍地都是垂头丧气的澜国难民,个个衣衫褴褛,面色菜黄,怀里的孩子瘦得只看见一双饥饿呆滞的眼睛,再看看他们一行四人。
虽然此次他们是微服出巡,谈不上锦衣华服,但至少也是绫罗裹身,又想想他们曾一掷千金,只为心头之好,陆夜茴还是不免有些心虚的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
在拂还山的日子虽然苦,但是,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哭,师哥待她极好。知道雪柏宫崇尚素食,经常去抓鱼给她开小灶。
天暄自开国以来连续出现过三位昏庸无能的君主:一贪财,大肆于民间搜刮财富,储于皇帝私库,为天下臣民耻笑;一好色,后宫佳丽几近三万,皇宫难容,乃出前帝搜刮之金银,大兴土木,营造宫室,弄得民怨沸腾;一残暴,性喜围猎,但猎物并非动物,而是无辜百姓,百姓恐惧,时有反抗,却终究无果。
至此,自景帝之后,天暄王朝埋下了分崩离析的隐患,后来君主虽有心挽救,无奈国体已病入膏肓,不得已。
后历百余年,昔日的天暄王朝已经威信日落,王政不张,诸侯王逐渐蠢动,天下数国并起,王朝天暄,附属国东都、南蜀、西陵、漠北各自为政,再无当年富庶繁华之盛世气象。
至此,天暄的各大附属国开始反叛,渐渐的分为东都、南蜀、西陵、漠北,他们的君主都希望自己属地的政权独立,不再依附天暄,其中以东都为盛。正应了那句经久不衰大的古话——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纵观千古兴旺之局,总逃不过历史无情的车辙,辗碎一切不合时宜的反抗和障碍,终而殊途同归,驶入注定的规律!
先帝继位之后,虽然勤于政绩,南征北伐,但是,无奈,力缆狂澜。所以先帝留下的是一个已经残破不堪的江山,却是他致死都逃不开的致命桎梏。
夕阳西下,竹叶沙沙依旧,竹林边却再无往日的雅致,沛城及帝都的文人雅士早已不屑来此“难民区”。
而那些饥饿的难民,用一张张沉默的逆来顺受的脸孔,用一副瘦骨嶙峋的背井离乡的身躯,默默地承担这乱世加诸于他们身上的所有不公。
这样的千钧之重的沉默,这样悲怆无奈的认命,是对苍天后土,以及王公贵族最庄严最沉重的谴责。
而江山分崩离析,兴亡皆是百姓受苦,诸侯们或醉生梦死,或野心勃勃,五国间又将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甚至命如浮萍?
这,就是男人们的雄图大志吗?陆夜茴不明白,从她第一天回到帝都的时候她就在想,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明白,并且,她觉得,她以后也不会明白。
黄昏的余晖越来越重,偶尔还有三三两两的富户商家送来少量的米粮,还有部分人家能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出双手帮助他们,比起其他地方那些活活饿死的难民,他们已经相对幸运。
珈珞亦墨看向他身侧的珈珞琳琅,眼中是对这个世界深深的谴责,和对自己深深的内疚。他的子民,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饱受人间疾苦,他却在皇城中锦衣玉食,华衣华服,让他如何不心痛。
而他更为失望的是那些在朝堂之上虚与委蛇的臣子们。
珈珞亦墨是先帝长子,幼年时,即被立作太子,且有父亲一力支持,早早参予朝政之事,看着亲切温和,微微一笑可令人如沐春风;可几番整肃吏治,杀伐决断间手起刀落,毫不含糊,沉静时自有种逼人威仪,令人心惊胆战,不敢仰视。
珈珞琳琅又何尝不明白珈珞亦墨心中所想,但是,此时,他只能选择沉默。
四人之中最理智的恐怕之后陆夜茴了,她不是珈珞亦墨,她不会想那么多。她取下自己的,还有珈珞玉澈身上的钱袋,然后走上前,寻了一个稍微健壮一点的年轻男子,对他说:
“这里有些碎银子,你去城里给大伙儿买点吃的和御寒的衣物。”
年轻人接过陆夜茴手中的钱袋,发现其中一个粉色的钱袋上绣着一朵荷花,钱袋的角落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陆”字。
年轻人眼睛一亮,立刻跪了下来:“是陆家的人,陆老爷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然后他身后的一众人都跟着年轻人一起跪了下来,一个个热泪盈眶,这种真挚的感情是无法做作的。
连陆夜茴的不禁有些深深的动容:“快起来吧,趁着天还亮着,快点办事去吧,等下天黑了就不好了。”
年轻人应了声“是”,就拿着钱袋,飞奔着往城里跑去,双手紧紧的捂着手中的钱袋。好似千金重一般,这里包含着的是他一众乡亲们的命。
陆夜茴看着年轻人的背影,突然哽咽着无法说话。
珈珞玉澈和珈珞亦墨一起走到她的身边:
“茴儿,我定会彻查此事,好好安顿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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