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直入二门,知微扶着李思渊的手下车来。
府中处处张红挂彩,一派喜庆。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众多,这是太后的懿旨,不管于孔府抑或建宁侯府,都是无上荣光之事,前来庆贺的客人便是不给这两府的面子,那也得太后老人家面子啊。
孔府没有女主人,老太太又年事已高,负责接待的自然便是滟姨娘。远远见知微下车来,滟姨娘立刻便要迎了上来。
李思渊与知微说了两句,便被小厮迎着往前院去了。
知微却对滟姨娘的笑脸视而不见,恰逢林夫人与金夫人携着林姑娘与金姑娘二人下车来,两位夫人见到知微,忙走上前来给知微行礼。
知微微笑着受了,金姑娘与林姑娘二人也上前来行礼,知微一手拉了一个,笑道:“许久不见两位妹妹了,可别与我生分了去才好。”
金姑娘性子向来直爽,挽着知微的手,打趣道:“如今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女英雄,我们姐妹才要担心你瞧不上我们呢。”
金夫人忙从旁低声呵斥:“怎可对李夫人这样放肆!”
知微摇头安抚金夫人:“夫人莫怪,我们姐妹素日如何相处的,日后自也一样,夫人莫要苛责才好。”
这般温和从容又亲切大方的态度,令金夫人暗暗点头。这般年纪便这般不骄不躁,可不是谁都做得到的,心里更是放心自家女儿与之交好了。
林姑娘这一多年也长高了不少,她本就喜欢亲近知微,与金姑娘一样,并不因为如今知微身份的不同而毕恭毕敬,挽着知微另一只手,甜甜笑道:“金姨放心,知微姐姐才不会与我们计较这些呢。不过前几天我与金姐姐本来约好了去侯府拜访的,谁知递了帖子过去,却没有回应。先前我还猜测莫非是知微姐姐如今身份不同,不屑与我们来往了。金姐姐却道绝无可能。如今想来,定是下头的人疏忽了去,姐姐才未看到帖子吧。”
知微惊讶的挑眉,随即歉意的笑道:“定是府中下人疏忽了,妹妹若不提,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她劫后余生,回到京城后,金姑娘与林姑娘确实递过帖子,不过后续事情太多,以至于她都将这事儿给忘了。
金姑娘得意的笑道:“看吧,我就说知微姐姐不会是那样的人。我说姐姐,你那府中的下人这般懈怠懒惰,你怎么也不管管啊?”
知微瞥一眼金夫人与林夫人同时竖起耳朵望过来的模样,显然她们对侯府的八卦是很感兴趣的。知微抿唇,笑道:“府中向来是二婶婶主事,一直井井有条没出过差池。不过最近她身子不大好,侯爷便令弟妹暂为主事,那些个奴才恐是欺弟妹年幼,又未操持过任何事物,这才敢这般大胆的偷懒耍滑吧。待我回去后,定会说与弟妹听,让她好好整顿府中下人。”
金夫人听得直皱眉,忍不住道:“你才是长房长媳,怎地侯爷竟越过你去,让李二夫人主事?”
知微神色微黯,却在瞧向金夫人时勉强一笑,道:“想来大约是因为我能力不足的关系罢。”
金姑娘立刻反驳道:“哪里是因为你能力不足了,若你能力当真不足,当年孔府是谁打理的?你那弟妹从未主过事,怎就比你能干厉害了?我看啊,分明是侯爷偏心吧!”
金夫人闻言忙又瞪了眼直言不讳的金姑娘,不想林姑娘也接口道:“侯爷本就偏心瑞二少,当年不还请旨想让他取代李世子继承侯府吗,放眼京师,谁不知道这件事啊!幸好李世子后来争气,不然呐……”
林夫人也急了,使劲扯了下林姑娘的袖子,林姑娘扁嘴道:“娘,我是大人了,有分寸的,这话除了知微姐姐跟前,我又不会与旁人说起。”
林夫人颇是尴尬,对知微道:“这丫头的性子着实让人头疼,李夫人听听便是,莫要放在心上。”
知微笑着安抚她:“林夫人言重了,林妹妹这样的性子我很喜欢。那些个虚头巴脑的,我反不愿与之打交道呢。两位夫人也算是瞧着我一路走过来的,在我心中一直敬你们二位为长辈,你们切莫因为身份而与我生分了去。不然,我才真的会很难过的。”
两位夫人闻言,虽不会真的待知微如待小辈一般,却也如释重负不少,相视一笑后,也就不拘这姑娘们说话了。
迎上来的滟姨娘因为知微的视而不见而尴尬不已,她虽然主持着孔府事务,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孔府大喜,孔绍卿要娶进新夫人来。她当然有好好打探这即将入主孔府的新主母是怎样的为人,也知今日若是不能得到知微的支持,日后在孔府里头,连这样抛头露面的机会也不可能再有了。
故而她一早便等在这里,只等知微来好好的求上一求,希望她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帮她。谁知知微却是这样的态度,她也知道知微定是恼了她才会如此,一时又是心虚又是心急。知微不理睬,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软轿往后院而去。
滟姨娘急火攻心,身子一晃险些摔倒,丫鬟云珠忙扶住她,觑着滟姨娘的脸色,悄声安慰道:“小姐别太着急了,姑奶奶便是瞧在二姑娘的面儿上,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一会奴婢便抱二姑娘去求姑奶奶,今时不比往日,咱们千万不能乱了阵脚,便是为了二姑娘,小姐也该打起精神来才是。”
滟姨娘紧紧抓着云珠的手,喃喃道:“你说的没错,还有知语,她那么喜欢知语,连名字都是她取的。她知道那于家姑娘的本性,定不会冷眼瞧着咱们知语受苦的。你等会便去抱了二姑娘,定要求的姑奶奶心软,否则……”
知微自然不知道滟姨娘的打算,她携着金姑娘与林姑娘到了后院的花厅,舅母邹氏就笑眯眯的迎了上来,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禁不住在金姑娘与林姑娘身上打转。
知微忙给邹氏见了礼,邹氏拉着她的手,假意嗔责道:“今个什么日子,你却来得这样晚,没得让夫人们道你没规矩。”
在场的夫人们自然连声道不会,俱都羡慕知微如此年轻便得一品诰命的殊荣,但想着人家这诰命可是差点连命都丢了才挣回来的,哪里还能嫉妒恨,纷纷起身给知微见礼。
等应酬完各位夫人,知微才得空与邹氏走出花厅。
“虽然这阵儿上门来提亲的人是少了,不过以防万一,这亲事还是早早儿定下来的好。”邹氏直奔主题,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我瞧着金、林两位姑娘都是不错的,只是不知能不能瞧得咱们家那两个。”
“两位表弟都是一表人才的有为少年,舅母何需担心这个。”知微笑着安慰她,“我瞧着金夫人与林夫人,也不是那起子不好相与的,若能与她们两家结亲,确是美事一桩。不过这事儿舅母也别太操之过急,总要表弟们没有意见,我再从中说和说和,定能成的。”
邹氏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今个我让他们两个都来了,不过要让他们见上,却不是易事。”
“让我想想。”知微道:“姑娘们的名誉要紧,便是不成也不能让她们名誉受损,否则这结亲不成反倒要结仇了。”
邹氏道:“这是自然。你这是要去瞧老太太?”
“我也许久没见她老人家了。”知微蹙眉道:“听闻她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大好,她老人家这辈子也不容易,病了还要操心卓然,想必极是辛苦的。”
邹氏叹道:“谁说不是呢,老太太倒是个好的,若非她,你怕是连京城都回不来。我前些日子听闻,那滟姨娘似乎也多有懈怠,连大夫也不肯请好的来,这人心啊……”
知微亦是一叹,不欲多说。路遇别的夫人姑娘,知微打了招呼,邹氏知她心里挂记着老太太,便代她招待,知微这才得以脱身,快步往老太太的福安院走去。
画蔷已经先行打探了一番回来,“姑娘,少爷此刻就在福安院里,想是知道你定要过去,便早早儿等着了。老太太今个瞧着精神还好,只是,上次大病了怕是留下了病根儿,说话似有些不利索。”
“那些东西可送过去了?”知微听得不落忍,老太太这一辈子也曲折辛苦,好不容易熬到头了,却前头有徐氏,后头又有滟姨娘,仔细一想怕真没过什么舒心日子。
画蔷回道:“姑娘放心,我将东西交给李嬷嬷了。李嬷嬷道老太太病了这些日子,身子虚着呢,大夫交代说老太太的身体虚不受补,咱们送过去的那些东西,老太太眼下怕也用不着。”
金铃道:“不管如何,这也是咱们姑娘的一番心意,姑娘带了这些东西来,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金铃倒是说了大实话,知微如何不知道老太太虚不受补,送这些贵重的人参补品来,也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说话间便到了福安院,以前觉得孔府又大又漂亮,走起来总也不到尽头似的,如今住惯了侯府,才觉得孔府也不过如此。
刚走近福安院,便见夏荷与阿常已等在了院门口,见知微行来,忙上前行礼。
夏荷道:“老太太从昨个开始便念叨姑奶奶了,今儿天还未亮便要起身,早膳都没用两口,姑奶奶一会可得好好说说老太太才行。”
阿常紧跟着道:“少爷也是,昨个在榻上翻了一夜,却硬说是屋里太热的缘故,少爷屋里可是放了三个冰盆呢。”
知微闻言,想着那家伙别扭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却又忙道:“他身体底子本就弱些,你可别太迁就他,这时节便是两个冰盆也够用了,若因贪凉出了问题可不好。”
阿常连忙应了,打了帘子让知微进屋。
老太太靠坐在床上,见到知微,一双浑浊的眼睛立刻亮了。想来她今日也精心修饰了一番,一身赭红色的喜庆衣裳,盘起的发上戴了满头珠钗步摇,胸前一副孔雀绿翡翠珠链,如此盛装妆扮,也是因为一会要接受新人的跪拜。
知微仔细看她脸色,虽用了不少脂粉掩饰,却仍可窥见其苍白衰老的病态。
老太太挣扎着要起身,口中含糊的说道:“孔叶氏给夫人请安……”
知微忙几步上前,按住老太太的起势,轻声道:“祖母这般,不是让知微心中更难受吗?听闻你病了,本该早点来探望您的,却总是太忙,祖母莫要怪我才好。”
老太太面上现出欣慰之色,动作迟缓的拍了拍知微的手背,似乎想要笑一笑,然而面部肌肉却似有些僵硬版,嘴角牵扯出不太自然的弧度,“好孩子,好孩子,祖母不怪你……”
知微鼻子一酸,老太太这怕是得了瘫病,若是早前好生治疗照料着,哪里会连床都下不了。知微伸手,借口给老太太掖被角,按了按老太太的腿脚,果见她并未有任何反应,心中对滟姨娘的气恼更甚了。
“吴大夫可来瞧过了?”知微抬眼询问伺候在旁的李嬷嬷。
李嬷嬷似也老了不少,知微进府时,她不但收拾的体面,头上白发也不多见。如今却是神情萎靡,两鬓仿若被染上了白霜,老态尽显。
见知微眼眶发红,李嬷嬷心下大慰,按了按眼角才哽咽道:“吴大夫来瞧过了,说老太太这情况,须得以药石辅佐针灸,即便如此,只怕仍是不如从前了。”
她说着,忽的跪了下来,冲知微磕头道:“若非姑奶奶请了吴大夫,老太太只怕……老奴给姑奶奶磕头了。”
她一跪,夏荷与阿常两个也跟着跪下来。知微吓了一跳,忙示意让画蔷金铃将那两个小的扶起来:“嬷嬷这是作甚?说道感谢,却是我该多谢嬷嬷替我照顾祖母才是。”
知微弯腰亲自扶起李嬷嬷,“老太太病的这样严重,老爷难道都不知道吗?”
“老爷……”李嬷嬷叹息一声,“老爷来瞧过两次,总说很忙顾不上,要滟姨娘仔细照顾。谁想那女人竟全不将老太太放在眼里,如今府中上下,谁不是她的人。她说一,哪有人敢说二。”
夏荷在旁恨恨的插话:“府中那些个见风使舵欺上瞒下的奴才更是可恨,老太太病的厉害,求他们通知老爷一声,竟都被拦下来,这才耽误了老太太的病情。”
她一顿,神色有些迟疑忐忑,望向知微道:“姑奶奶,听闻那于家姑娘也不是好相与的,若是……这桩婚事又是太后所赐,咱们可要如何是好啊。”
知微也颇为烦恼,那于锦瑟骄横惯了,且与自己还有过节,若是公然维护,激的那于锦瑟反叛心更甚,因此更苛待老太太,这事儿她不定真能做的出来。
画蔷见知微皱眉沉默,显然也是没有好主意,不由小声抱怨道:“于姑娘不过去求个签,那签文不但言明她就要遇到如意郎君,且还那般仔细到九十九棵树下,这也太巧合了吧。”
知微心头登时如划过一道雪白的光芒,骤然大亮。
是啊,这世上哪里有这样近乎于神奇的事情。如果不是巧合,于锦瑟嫁给孔绍卿便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推手!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其人目的为何?为何偏偏是于锦瑟?她不自觉去看卓然,从她进来,卓然便安静的坐在一旁,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静静的打量她。此时见知微看过来,也未移开视线,只是仿似不经意的点了点头。
知微心中警钟敲得哐哐直响,卓然这意思是她猜得没错,这件事果然是人为的!
“知微……”老太太见知微神色不豫,开口唤道。
知微收敛心神,耐心的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语速很慢,且还有些吐字不清,知微并未流露出任何不耐的神色。老太太关切询问她在侯府生活如何,可有被人欺负,以及这次被劫有无受伤等……
知微一一作答,过了一阵,老太太该喝药了,前院也来人催促,道新娘轿子就要到了,老太太便要做好前去被跪拜的准备。
知微这才退出来,手中牵着乖顺的卓然。
两人避开众人,去了春熙院。
待她交代好丫头们守好院门,自己又仔细关好门,卓然这才道:“我问了孔绍卿身边伺候的,说那一日他是应邀出门的。”
“应谁的邀?”知微蹙眉问道。
卓然淡淡道:“吕志宝,礼部尚书安知廉的侄子。”
“是她。”知微慢慢眯起眼,嘴角紧抿成锋利的弧度!
卓然道:“她想取你代之,却为何将脑子动到孔府来?将孔府与建宁侯府拧成一团,又是什么用意?我若没记错,建宁侯府选的仿佛是五皇子。”
“没错,她这么做……孔府与建宁侯府拧成了一股,建宁侯府站边五皇子党,那么在旁人眼中,孔府自然也是选了五皇子这一边,与孔府有牵连的我或者李思渊,当然也是五皇子党了。她用这种方式让我被迫选边的意义是什么?难不成她还能笃定登上皇位的一定是三皇子?”知微诸多不解,“她这样做,李思瑞与侯爷知不知情?这才只是开头,后头还备了什么招数……”
“一,她知道于锦瑟是个什么人,也深知你与那于锦瑟有过节,如此设计让于锦瑟嫁到孔府来,定是要你分心,自顾不暇从而顾不上侯府诸事。二来,定是三皇子党要有什么决定性的动作了,她赌三皇子会赢了,所以将你推到对立面,三皇子一上位,首要解决的,必定是手握兵权站在他对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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