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神色果然舒缓很多,朝知微招招手:“知微丫头,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得,又变成知微丫头了!知微心里腹诽,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忙膝行至太后面前——她倒是想起身,可太后没喊她起身啊!
眼里很快浮了一层泪光,举了双手在太后眼前,小声道:“多谢太后关怀,其实……现在已经不大痛了。”
太后握住她的手,叹一声:“可怜的孩子。”目光一转瞧向皇后,不怒自威:“今儿安乐侯府的夫人也进宫了吧。”
“回母后话,安乐侯府贺氏一早便进宫了,本想来给您请安,听闻您在接受朝臣贺拜,这会子怕已经到怡和殿了。”皇后忙道。
太后似冷哼了一声,握着知微的手骤然一紧,道:“她若真是个有心的,便也不会教出那样的孩子来。虽这是臣子的家务事,但你母仪天下,身为天下女子的典范,也当适时敲打一番,别让她连何为相夫教子都忘了!”
皇后连忙应了,知微却莫名有些心虚,这状告的真是……李思渊那混球儿其实最近对她已经不像从前一样又打又骂了,虽然脾气仍是暴躁,可能瞧得出来他有在控制自己,以前还跟她动手动脚,伤她好几次呢。现在大概只会在骑马的时候折磨折磨她,比起从前,他对她可算好多了。
结果呢,她还跑到太后跟前来告状!
知微心道,这会不会太不厚道了啊!
而且这状告的,连侯府夫人都要遭殃,还要被太后皇后问责教子无方之过。
阿米豆腐,罪过罪过!
可她不告这一状,不努力撇清她和李思渊的关系——她和李思渊有毛关系啊——太后和皇后就要不理她啊!没了太后和皇后的支持,甚至被她们所厌弃,又如何能扳倒徐氏?
李思渊与她又不同,他有侯府撑着,还有皇帝罩着,就算……被骂一骂,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吧!毕竟皇帝才是老大嘛!
知微这样想着,心里头对李思渊以及即将受到皇后训斥的侯府夫人的歉意也就淡去无痕了。
栖桐便趁机重又提道:“皇祖母,您瞧着也不忍对吧,不如您跟父皇说说,让他收回成命吧!”
太后沉默半晌,微微眯眼,目光瞬的锐利起来,严酷寒冬般的视线扫向知微,知微虽垂着头并瞧不见,却仍被那目光刺得不禁缩了缩。栖桐与沈沧眉同时一惊,飞快的互视一眼,老实的恭立一旁,心下都有些惴惴起来。而那灵舒翁主却眼睛一亮,嘴角不着痕迹的挑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来。
太后一时不说话,殿中众人俱都有些惶惑不安。太后面上半丝笑容也无,只瞧着知微,淡淡问道:“知微丫头,这也是你的意思?”
知微拿不准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又突然沉默那么久,殿中气氛又是这样让人窒闷不安。知微额上冒汗,心一横,咬牙磕下头去,口中道:“太后容禀,今日之事是小女之过,小女得幸奉皇命学习骑射,乃是小女三生之幸。小女本该心存感激,便是……受一些苦,也该甘之如饴,早日学会了,给皇上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才是小女的本分。然而小女不但不知感恩,反还令太后忧心为难,这都是小女的过错,请太后原宥小女,切不要因小女而坏了太后的心情。”
栖桐皱眉道:“知微,你胡说什么?你又没错!”
皇后忙呵斥道:“栖桐,闭嘴!皇祖母跟前,岂容你胡乱插嘴!”
栖桐见皇后沉了脸瞪着自己,也不敢再造次,只得咬牙不敢再出声。沈沧眉见栖桐帮腔都被训斥了,她心里猫爪儿挠着一样难受,见状也不敢出言相帮,面上却难掩焦灼担忧。
崔绿华趁人不备,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看太后的神色。沈沧眉一愣,抬了眼望去,果见太后神色已然和缓,不似方才那吓人的冰寒之貌,遂稍稍放了心,为着太后的变脸实在很不解。原本不还挺怜惜知微的么,还要皇后敲打安乐侯府的夫人,怎地公主又说了要太后劝皇上收回成命之时,太后就变脸了呢?而知微将一切过错归咎于自个儿身上,太后的神色怎就舒展了呢?真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而如皇后与慧仪长公主这般通透的,自然早便想通了。原本两人见太后盛怒,也都不敢说话,这会子见太后神色缓和了,慧仪长公主这才笑道:“母后,这丫头是个通透懂事的,女儿瞧着都大为喜欢呢。今儿是您的寿辰,这丫头便是犯了再大的错,您也宽宥了吧。”
皇后见慧仪长公主帮了腔,这才敢开口:“母后,慧仪姐姐说的在理,今儿是您的寿辰,便是天大的事儿也得放在一旁。知微丫头,你可给太后备了寿礼?”
知微早便吓得大气都不出了,听得慧仪长公主与皇后替她说话又给她找了台阶下,这才悄悄吐了口气,仍是不敢抬头,毕恭毕敬的答道:“回皇后娘娘话,小女给太后备的礼,可谓是……真正的薄礼了,只能给太后凑个乐子,还望太后能喜欢。”
“到底什么东西这样神神秘秘?”慧仪长公主笑道,“你这送的既是真正的薄礼了,又还指望太后能喜欢,你这丫头倒也胆大。”
知微忙连声道不敢,太后嗔责的瞪了慧仪长公主一眼,呵呵笑道:“瞧你把知微丫头吓得——知微丫头,起来说话吧。”
知微这才将心彻底放回原处,太后瞥一眼景姑姑,景姑姑上前去,将知微扶了起来。知微一瞧是景姑姑亲自来扶自己,受宠若惊,忙又对景姑姑福了一福——若非太后授意,随便哪个宫女扶了她就是,怎么也用不上景姑姑亲自来。
看来太后对她方才的回答还是很满意的,知微暗暗吁口气,伴君如伴虎这话,同样也适合伴太后如伴虎啊!她若不是摸准了太后不会为了她与皇上置气,回答的不尽如太后意,这会子太后还会和颜悦色跟她说话?
“来,跟哀家说说,你给哀家送的什么薄礼?瞧你这脸红的,便是再薄的礼,也是用了心思的,哀家又怎会不喜呢?”太后一脸和气慈爱的拉着她说道。
知微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太过贵重的,小女也拿不出来。因而便自己动手编撰了几个小故事,太后若喜欢,也可让人排了戏曲儿来,不过给太后解个闷子罢。”
太后一愣,随即才挑眉笑道:“你自个儿编写的?”
知微不知道这世上除了她与卓然还有没有别的穿越大神,自然不敢全往自己身上揽功,万一被别人给揭穿了,那欺太后之罪估计罪名也是不小的,便忙道:“回太后话,虽是小女自个儿写的,但里头的故事,是小女小时在乡间听来的。想着颇是有趣,或能逗太后一乐,便斗胆呈了上来。”
“知微,你写的什么,我怎的全不知情?”沈沧眉见殿中气氛融洽起来,一颗心也才恢复到正常跳动速度,笑着拉着知微的手,睁大眼,颇是天真的样儿,嘟嘴道:“好么,你自个儿偷摸着给太后准备寿礼,还瞒着不告诉我!”
“哪儿是瞒着你,这也是我前两天才琢磨出来的,便是想告诉你,也来不及呀!我们府里可比不得镇国公府出手阔绰,寻不到好宝物献给太后,只好自己动手了。”知微瞥一眼太后与皇后,二位后笑的如沐春风,她这才敢笑着挤兑沈沧眉。
这边慧仪长公主也来凑热闹了,目光惊奇的落在知微脸上,笑着对太后道:“想不到这丫头还有这般能耐,母后,女儿可实在好奇,不知女儿有没有这个荣幸,做这第一个阅书人?”
太后自然允了,唤了景姑姑使人去取,笑道:“哀家也好奇得紧!”
众人又笑着说了一阵,便有宫女将知微编的那本书从众多贺礼中找了出来,恭恭敬敬呈给太后,太后已经答应慧仪长公主第一个看此书,因而便随手递给了她。
慧仪长公主笑眯眯的翻开书,入目便是四个规规矩矩的隶书字体:“包公奇传?这包公何许人也?”
原来知微捣鼓出来的,正是流芳后世的包大人办的几桩她能记住的奇案。上回进宫时,说起为卖菜老伯主持公道要回钱袋,知微见太后对她问案颇感兴趣,问了不少话,这才想着,也许公正廉洁、嫉恶如仇的包大人会深得太后之心。
“据闻这位包大人是一位正直不阿、清正廉明的好官,他一生断了不少奇案,百姓都极其喜爱他。”知微笑道,“不过这位包大人具体是哪时候的人,却已经不可考了,我那时还小,老人们讲起包大人的故事时,能记住的也不多。”
慧仪长公主已经津津有味看了起来,还顺道夸了一句:“母后,这丫头写的一手好字呢。这……包大人当真面如黑炭,额有弯月?”
知微便道:“老人们是这样说的。”
沈沧眉见慧仪长公主捧着书看的眼目含笑,一时惊奇,一时蹙眉,一时又点头,弄得她也心痒难耐。不止她,小一辈儿的这几人都紧盯着慧仪长公主那方,便连灵舒县主亦沉了脸往母亲那方看去。
太后见慧仪长公主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书上,而其他几人则明显心不在焉,便笑着道:“索性你今儿便做个说书人吧,让我们都听听,知微丫头究竟都写了什么,让你瞧的这样入迷。”
慧仪长公主自也不推脱,抿嘴笑了笑,便当真捧着书诵读起来,她声音清脆婉转,抑扬顿挫将故事读的引人入胜,殿里众人不觉都被精彩的故事吸引住了。
这头一篇,正是驰名中外妇孺皆知的包公怒斩陈世美之案,只将皇帝的女儿换成了朝中大员的女儿。还有包公斩包勉、包公出巡中的梦回青楼以及明镜高悬等,涉及到宫廷秘史诸如狸猫换太子啦,怒斩国舅什么的,她可就不敢写了。
知微故事编的好,慧仪长公主声情并茂也将故事诵读的好,就见众人随着故事的发生发展而凝眉,皱眉,咬牙切齿最后随着铡刀一落自是松一口气赞一声大快人心。
“好好好,真是不错,那陈世美着实可恶,竟做出这等抛妻弃子之事,那秦香莲果真是可怜之人,斩的好!”太后抚掌笑道,显然极为满意。
栖桐便笑道:“可见知微这寿礼当真别出心裁了,皇祖母这样喜欢,是不是也该打赏知微啊。您瞧她那俩眼睛,这两天定是熬了夜呢。我见皇祖母有个鎏金水波纹镯子精致得紧,不若便赏了知微吧。”
“你瞧瞧,瞧瞧,这孩子竟还帮着知微丫头惦记起哀家的东西了。”太后心情极为舒畅,指着栖桐对皇后与慧仪长公主道。
皇后也陪着笑,白了栖桐一眼:“母后说的是,这孩子就是没个轻重。你可知皇祖母那镯子是什么来历么,那可是先帝爷命宫里匠人亲自打造了送给皇祖母的,你也敢开口要!”
知微一听,吓了一跳,忙又要跪下,口中急忙道:“太后,公主只是玩笑罢。太后喜欢小女写的东西,这对小女而言,已是无上恩宠了,断不敢再要太后的赏赐……”
太后却摆一摆手,淡淡笑道:“左不过是些身外物罢了,景姑姑,你去取了来,赏给知微丫头罢。”
栖桐似也吓住了,“皇祖母,我真不知那镯子是皇爷爷给您的,就是瞧着特别别致,想着很衬知微的肤色,这才敢开口要的。不若便赏别的东西好了,知微若是喜欢镯子,等会子我把我喜欢的金镶九龙戏珠手镯送给她好了。”
“公主,君子不夺人所好,虽然我只是个小女子吧,可也不能拿了公主喜爱之物,公主快请收回成命吧。”知微都快给栖桐弄哭了,不管是先帝爷送给太后的镯子,还是她淑阳公主的心爱之物,她都……好吧,她其实都想要。栖桐的意思知微也很明白,求了太后把珍藏的先帝所送之物送给知微,这是何等的荣耀荣光啊?便是太后舍不得,她送出自己的心爱之物,那瞧在外人眼里,也是一种荣耀与震慑啊!
瞧,她孔知微可是有太后或公主罩着的,谁还敢随随便便就欺负她?
可,万一太后不是真心要给,反而还记她一笔贪得无厌,或是攀上公主贪得无厌,她得多冤啊!
“瞧把这丫头吓得!”太后伸手虚扶了知微一把,笑道:“你为着哀家的寿辰,确是花了心思,哀家十分喜欢。这镯子——”
她自景姑姑手里捧着的沉香木匣子中取出那鎏金水波纹镯子,拉过知微的手,亲自给她戴上,托着她的手眯眼细瞧了一阵,那水波纹状的花纹仿似活的般,镯子一动,那水波纹也跟着轻轻晃动。太后眼神便有些悠远起来,唇角翘起来,仿佛回忆起当初先帝爷将镯子赐给她时的情景。半晌方笑道:“栖桐果然好眼力,这镯子果真衬知微丫头的肤色呢。”
知微忙僵硬的谢恩,太后瞧出她的紧张,拍着她的手背笑道:“紧张什么,这是哀家赏你的,又不是你偷的骗的。戴着吧,若有旁人问起,便大大方方说是哀家赏的。”
知微头晕目眩的应了是,晕晕乎乎的想,她这就算是……讨了太后欢心,太后要公开给她撑腰了?
栖桐沈沧眉以及崔绿华都不由自主的为知微感到高兴,唯有那灵舒县主一双纤细的手紧紧的抓着帕子,手背上青筋根根浮起,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咬牙嫉恨的瞪着站在太后跟前的知微。
正在此时,有宫女进来禀告道:“回禀太后,夫人太太们都已到了怡和殿内。”
太后这才起身,道:“景姑姑,把知微丫头那书给哀家好好收起来,可别让慧仪给哀家顺走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慧仪长公主正打算将书往袖里藏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把书交给景姑姑,笑道:“母后对知微丫头这般大方,对女儿倒小气了,这样厚此薄彼,大家可都瞧在眼里了啊。”
“可不是,知微这丫头得了母后的青眼,咱们便都要靠边儿了呢!”皇后也跟着说笑两句,外头自有人备了轿辇,在公公一声“太后摆驾怡和殿”的高呼声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怡和殿。
知微等也有软轿,本是每人一抬,沈沧眉却偏要与她挤一抬,终于将她一直憋到现在的疑问吐了出来:“方才太后问是不是你的意思那话,究竟是何意啊?还有,为何你一认罪太后反而便不气了?”
知微小声与她咬耳朵:“栖桐两次提出让太后劝皇上收回成命都是为了我好,可太后与皇上到底是母子。这件事本是皇上的旨意,太后若插手管了,皇上心里该怎么想?若太后真的为了我与皇上以理据争,岂不也要伤了太后与皇上之间的母子情分?太后便是再怜惜我,也不可能去劝皇上收回成命。所以太后那话,是在给栖桐、给我台阶下呢。”
她若识时务,磕个头认个罪,再痛哭流涕自己对皇恩的感恩戴德绝无半分不满之意,太后自然便容得下她,心里也会因为她的懂事而更怜惜她,才会有了现在手腕上戴着的鎏金水波纹镯子。
知微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仍是觉得背心凉飕飕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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