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快到了年三十,周福踩着木梯子在大门口的户对上挂着灯笼,长子周兴旺在一旁扶着梯子,兴旺快十岁了,眉清目秀,白白净净,已经上学,挂完灯笼,周福下了梯子,父子两一起将木梯子般到了杂物房里。
周兴旺笑嘻嘻的拿出成绩单给父亲,周福一看,儿子成绩不错,赞赏的搂着儿子的肩头说:“不错,不错,走,进屋去给你娘看看。”
父子俩回到房中,翠柳正在做着针线,炕上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在玩布娃娃,看到周福进来,嗲声嗲气的喊了声“爹~~”,这小女孩就是周福和翠柳的女儿,周静文。
翠柳抬头看了看丈夫儿子,放下了手中的活,迎了上来:“都弄好了?”
“哎,好了。”周福伸手将粘在翠柳发丝上的一个线头摘了下来,将兴旺的成绩递给她,笑道:“我们儿子成绩不错呢。没想到他居然是块读书的料。”
翠柳摸摸儿子的头,兴旺有些骄傲的抬了抬下巴,笑了。
“可不能骄傲,如果下个学期成绩掉了,我可不饶你。” 周福在脸盆里洗了洗手。
“知道了爹。”兴旺调皮的笑,顺手在桌子上拿了块烙饼,爬到炕上和妹妹静文分着吃。
翠柳笑着给周福泡了一壶茶,嘴里说道:“这也奇怪,周家世代书香门第,当年大少爷,二少爷那才学,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怎么定邦少爷就一点也不会呢?成绩还没我们兴旺好。”
“怎么了?”
“下午二少奶奶又在那发好大的火,好像定邦少爷成绩不好,也不爱写字画画。茶杯都摔了三个。”
“这倒是奇怪了,二少爷从小淘气,但是从小那些先生都赞他聪明伶俐,学的快,我记得他七八岁上下就能自己作诗,字也写的漂亮。这周家和程家都是读书人家,怎么定邦少爷……”周福“咝~~”的一声,吸了口气,摇摇头,心中也满是疑惑。
“就是啊,还有,你觉得定邦少爷长得像二少爷吗?”翠柳问。
周福想了想,笑着摇头:“还真是不像,所说定邦少爷长的也是五官端正,浓眉大眼,但是没二少爷一丝的灵气。不过这事也是难说,子不类父的也多的是。”
翠柳微微噘了下嘴唇说:“反正啊,我觉得这事蹊跷的很。”
周福和翠柳摇摇头看着炕上自己的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心中很是满足开怀,心中都在想,果然幸福也是不分贵贱的,有钱有势的不一定能享天伦之乐,普普通通却能拥有简单的幸福。
他们的小屋里满是温馨欢乐,而小屋外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寂寞,冷清,尤其是今年,周家大院还笼上了一层浓浓的离愁。
周福看着窗外的院子,不由的伤感的摇头叹气,翠柳自然是知道原因的,这已经不是他们夫妻两第一次叹气了,虽然是下人,但是对周家的感情就如自己家一般。
“福哥,不瞒你说,我心里也堵的慌。你说老爷和二少奶奶这一走,周家就真的没人了。看着周家这样慢慢的空了,我真是难受。”
“谁说不是呢?老爷天天的唉声叹气。”
“香港?香港在哪呢?比上海还远么?”翠柳问。
“嗯,比上海还要南边。”周福给自己倒了杯茶:“对了,程家老爷的情况怎么样?”
“咳,我看是不大好,前两天二少奶奶接到信,哭的跟泪人似的,当天就和老爷说了要带定邦小少爷去香港。还写了信给二少爷。老爷听说二少爷可能会到香港,就说一起去。说是过完年就走,可是我真是担心老爷的身子。”翠柳又拿起针线,摇摇头。
“是啊,老爷都六十多的人了,虽然身子骨还行,但是毕竟这么远的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咳……怪不得这两天他一直在周家大院里溜达,连马棚都不落下,我想他是怕自己回不来了……”周福呡了一口茶水,蹙起眉头。
翠柳看着炕上自己一双欢笑着的儿女,叹气道:“我想啊,老爷心里的心事还不止这些。二少爷在英国,见不着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那个孩子……可就在北平城里。”
周福抬头看了妻子一眼,问:“不是说不是二少爷的吗?那天二少奶奶还拿出了字据,是大少奶奶自己承认的。”
翠柳白了他一眼说:“我又不瞎,如果我连一个孩子都认不出来,那我也白在周家做了二十多年了。那字据啊,八成是二少奶奶逼着大少奶奶写的,那天大少奶奶从咏梅园里跑出来,失魂落魄,脸色煞白,一看就是受了大刺激。咳……”
翠柳说着心中就不平,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轻轻拍了下桌子说:“一想到大少奶奶和二少爷的这段情,我就难受,他们吃了多少苦啊,这老天爷也真够捉弄人的。”
“咳,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就是命啊。谁叫他们没有缘分呢?从一开始就错了。”周福谈了口气。
“二少奶奶也真够狠的,大少奶奶要钱赎孩子,她竟然让大少奶奶写借条!那些钱可都是二少爷给的,想不到救自己的孩子,还得打借条,呵。”
翠柳嘴角扬起一个鄙夷的笑,摇摇头:“我前两日去了趟梅家,想着快过年了,送点东西过去,没想到梅家已经换了主了。如今真不知道大少奶奶下落何处了。咳……”翠柳叹息道。
没想到话音刚落,炕上的兴旺转头过来说:“是去年那个给我香包的姨姨吗?”说着将手中的皮球朝空中一抛,又接住。
“是啊,怎么?”翠柳问。
“我知道她在哪,我们学校前一条街上有个小吃店,东西特好吃,我有见过她和那个可爱的小弟弟。他们卖的干丝包子可好吃了,我和同学有时候放了学,就去那买一个来吃,那包子里有豆干菜丝还有萝卜丝,可香了……还有那个什么酱菜……”兴旺一边抛着皮球,一边说。
翠柳赶忙上前夺了他的皮球,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问:“哎呀,你别老说吃的,快说那店子在哪里。明个你就带我去。”
“好啊,不过我要吃一碗‘映日碧莲’!”兴旺边说边咽着口水。
“什么映日碧莲?”周福问。
“哈哈,就是鸡汤面,不过那姨姨在面条上放了青菜,胡萝卜,鸡蛋,所以叫‘映日碧莲’。”兴旺笑着说。
“哎哟,这些东西啊,只有大少奶奶想的出来,我明天就带些钱和东西去看看他们母子俩。说真的,如果没有大少奶奶,你我也走不到一块。日本鬼子霸了宅子的时候,我们还在她家里住了那么些年,如果她困难我们也是该帮帮的。”翠柳说。
“是啊。等我有空我也去看看,帮衬一下。顺便去看看二少爷的小公子。”周福说着一笑。
……
就这样,第二天中午,翠柳带着兴旺来到了小吃店,看到店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生意很不错,店里饭菜的香气四溢,翠柳还在惊讶之中,一只小手就已经牵住了她:“姨姨好,请进!”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翠柳低头一看,念安那张漂亮俊秀的脸,越长越好看,一下就抓住了她的心。
“小少爷,我是翠柳,去年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念安歪着头,想了半天,没记起来,眼睛一弯,笑着胡说道:“记得,姨姨是仙女变的。”顿时就把翠柳给逗乐了,咯咯咯的笑起来:“你啊,跟你爹一个样子,嘴皮子利索。”
念安眨着眼睛看着翠柳,愣在了那,一脸迷茫,因为在他心里,他是没有爹的,从小到大每次他喊别人做爹,母亲若君都会制止他,所以他觉得自己是没有爹的,任他再聪明伶俐,也是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你娘呢?”
“在厨房?”念安指了指楼上。
若君再见到翠柳,很是高兴,不再像一年多前背着大竹篓在街上叫卖时那样的狼狈尴尬了。只是她在厨房忙忙碌碌的也顾不上和翠柳说话。
翠柳索性卷起衣袖在厨房帮起忙来,她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多了一个帮手,若君觉得是大大的省力。
忙过了午饭时间,两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相对着都笑了起来,若君拉着她坐在厨房的小桌子旁。
“你看,你来看我,却你帮忙,把你累的,我真是过意不去。”若君给她搓了一条毛巾,递给她,让她擦脸。
“这有什么,反正在家里我也是做这些。”
过了一会,舒志从外面拉了一车菜蔬回来,看到翠柳,也很是高兴,翠柳将周老爷和程嘉琪过完年后就要动身去香港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若君和舒志对望了一眼,都没说话,周家,和他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是两人的心里总还是觉得有些伤感。
“二少爷可能会到香港与老爷见面。这样一来也算是一家团聚了。”
二少爷,瑞康,香港……一提到瑞康,若君的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一紧,踱步走到窗边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这些人来去匆匆,只做短暂逗留,瑞康在自己的生命中又何尝不是?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半年,连丁晓辉都比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长。
若君“咳----”的一声长叹。
舒志走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手,自从他吻过她,他心中的熔岩就更加无法克制的时时都要喷发,若君赶忙甩开他的手,但是翠柳一向都是观察入微,心细如发的人,
已经看出了几分头绪,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光影下,俨然是一对璧人,她也和若君一样,一直把舒志当做小孩子,从没想过他会长大,而且长的那么英挺帅气,不禁心中感叹,不知道要如何来解释命运的安排。又说了一会话,也就告辞离去了。
翠柳一走,若君就生气的瞪了舒志一眼:“你做什么在外人面前拉拉扯扯的。翠柳是个心细的人。她会误会的。”
“误会?我喜欢你是事实,误会什么?她看到又怎样?”
“你又来了,我说过,不要逼我。”若君转过身去,不想和他说话。
“好好好,我不逼你,你继续想他吧。或许你也该去香港,去和他的妻子一争高下!”他也生气的转过身去,冷静了几秒,沮丧的甩手离开了厨房。
若君心里很难受,是啊,难道自己也去香港?然后呢?程嘉琪或许还有那个胡小芬,都会在香港等着他,他既有妻子又有新欢,自己算什么?而且,上一次自己奋不顾身的追他到了重庆,结果如何呢?依然是痛苦和分离,难道这次自己还要放下自尊的追他追到香港去?
不,她摇头,算了,她酸涩的想着,不要说他俩的爱情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是依然坚持着当初的地狱之盟,终究也抵不过情深缘浅四个字。
过了一会,儿子念安跑进了厨房,拉着她就问:“刚才那个姨姨说我和我爹很像,娘,念安的爹爹在哪里?”
若君的心情糟透了,瑞康的消息,舒志的生气,儿子的疑问,她突然没好气的冲着念安吼道:“没有!没有!没有!你没有爹!”
母亲从来也没有对他大声吼过,小念安吓愣住了,小脸失去了笑容,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小嘴嘟了起来,一颗透明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他用小手擦干了,低着头失望的“唔----”了一声。
若君看着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都要颤裂了,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唇,自己语无伦次的说了什么?自己怎么可以对他说那么残忍的话?
蹲下身子一把将念安抱紧,不停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解释道:“不不不,念安,你有爹爹,只不过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爹爹很爱念安,很想念安。”
念安咬着小嘴唇,摇摇头:“娘说谎,爹爹根本就不要念安,也不要娘。念安也不要爹爹,不要。”他边说边皱起那两道浓浓的俊眉,眼中燃起了仇恨的光芒。
若君心头一沉,她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难道要告诉他,爹爹另有家室?还不止一个家?难道要告诉他,他是私生子?
若君摇头,嘴里苍白无力的重复着“不”,小念安抱住母亲的脖子,亲了下母亲的脸颊说:“娘不要难过,娘有念安,等念安长大,会孝顺娘和舅舅的。”
若君心疼的将他拥紧。
……
除夕夜里,周家的饭桌上,除了鸡鸭鱼肉外,多了一碟酱菜,这是翠柳从若君的店里带回来的。她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因为周老爷刚生了一场病,吃不得油腻,煮了稀饭,就着酱菜,倒是开胃的很。
只是她忘了,周老爷在每家住了七八年,梅若君的酱菜他是记忆犹新的,酱菜一入口,他就知道是梅若君的手艺,拿起了桌子上的小瓶子看了一眼“陈梅记玫瑰酱菜”,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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