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丁晓辉和若君买了些水果,背着小念安,按照宋远洋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隐蔽又雅致的“思乡园”,丁晓辉刚要拍门,若君拉了拉他,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小口罩。
“还是给孩子戴上吧,我不想节外生枝。”她将口罩递给晓辉,心里却很苦涩,她不知道瑞康,嘉琪,嘉伟,尤其是周老爷看到念安那张小脸又会惹出什么事来,连宋远洋都能一眼看出来孩子像谁,更不要说这些与瑞康如此熟悉的人了,她知道这对小念安很不公平,瑞康是他的生父,周老爷是他的祖父,可是……她蹙起眉,她不想再有风波,小念安已经姓了丁,与周家再无瓜葛。
丁晓辉知道她的心思,点点头,接过小口罩戴在了小念安的脸上,小念安挥舞着小手,嘴里嗯嗯啊啊的,小脑袋左摇右摆的很不合作,似乎是在抗议上天对他的不公,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梅若君的脸,好像有满肚子的疑问。
梅若君看着被迫戴上口罩的小念安,心疼的很,园子里有着与他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可是他却不能与他们相认,若君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丁晓辉拍开了“思乡园”的大门,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佣开了门,问了他们的身份,又关上了门,转身去里面通禀。
过了一会,门开了,程嘉琪高贵优雅的站在门口,一身暗红色的旗袍,漂亮的发髻,耳鬓上缀着银灿灿的缧丝双飞蝴蝶发饰,依然和多年前一样的美丽端庄,惊讶的看着丁晓辉和梅若君。
“若君?晓辉?你们怎么找到这的?”
丁晓辉将宋远洋前来求助的事情说了一遍,程嘉琪双眉轻蹙,并没有邀请他们进去,而是自己走了出来,关上了园门。
嘉琪微微抬了抬手,指了指身旁的一片竹林,示意去竹林里交谈。
三人来到竹林里,彼此间沉默了良久,嘉琪抬起头来亲切的微笑道:“真是很感谢你们来探望瑞康。不过……若君,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我也就不避忌什么,坦白说,我想你的出现,并不能真正的帮助瑞康。”
“瑞康的心结就是他一直没有走出过去,而你就代表了他那痛苦的过去,你的出现只会勾起他痛苦的回忆,他需要的不是往事,而是面对现实,面对未来。就如你和晓辉,你看,你走出了过去的阴影,选择了正确的人,过着幸福的生活,说真的,我很羡慕你。晓辉是个好男人,你是幸运的。”
嘉琪微笑着,从容的拉起若君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赞赏的看了看丁晓辉,接着说道:“而瑞康也需要做同样的事,他必须放下你两的过去,面对现在和未来。”
她的一番话,说的顺畅通达,道理充分,梅若君根本就没有任何反驳和疑问的言语,她知道嘉琪说的是对的,或许瑞康最需要的并不是见她,而是忘记她,彻底的忘记他俩的过去才是对他最好的。
嘉琪叹了口气,温柔而有力的说:“再说,爹现在就在园子里,你这个曾经的周家长媳,要怎么去面对他?岂不尴尬?”
是的,是的,是的,嘉琪说的一切都是对的,自己怎么就那么的蠢,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她不自觉的点点头。
丁晓辉沉吟了一声说道:“若君,嘉琪说的有理,一来你已再嫁,不再是周家的人,再与周老伯见面也是颇为尴尬,二来,瑞康的确需要忘记过去,重新振作起来。而你并不是那个合适的,能够帮助他的人。我们既然已经来过,心意已到,剩下的事就让医生和嘉琪来料理吧,瑞康为国为民受伤,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他好起来的。”
是的,所有的人都是有道理的,总而言之她和瑞康不能见面就对了,只要他们不见面,所有人都能活的风平浪静,只要他们分开,所有人都能幸福快乐,只要他们不再一起,就天下太平。
若君下意识的将念安抱的更紧了一些,痛苦的点点头,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流露出内心的失望和悲伤,因为嘉琪会介意,丁晓辉会介意,全世界都会介意。
她用力的呡着嘴唇,努力的不让自己的落泪,丁晓辉将水果交给了嘉琪,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轻轻揽住若君的肩头,便告辞了。
身后的大门开了,若君忍不住回头朝里看了一眼,嘉琪刚踏进门里,一个女佣飞奔出来,口中高喊:“太太,太太,上校又头疼了,他疼的好厉害啊…...您快去看看吧,他在屋子里砸东西……”
她的话音未落,恍惚仿佛间,似乎从后院跑出一个人来,穿着睡衣,痛苦的抱着头,在院子里乱跑,高声的大叫,用拳头拼命的砸着自己的头。
“瑞康!!!” 她看到了他,是他,是他,是他,他是那么痛苦,那么的痛苦,哦,不,世界都不存在了,什么她都不在意了,所有人都不重要了。
天在哪?地在哪?不知道,她的眼睛里只有他,她将念安塞到丁晓辉的怀里,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进园子里,她想要去救他,要去拥抱他。
园子里的人也混乱了,周老爷跑了出来,嘉伟跑了出来,大家呼喊着,手忙脚乱的尝试制止瑞康的敲打自己的头,可是瑞康高大强壮,此时又在疯癫状态,根本没人能够阻止他,他高声呼叫,喊声撕心裂肺,所有人都心胆震裂。
“瑞康!瑞康!”她边喊边往园子里冲去,天啊,让她去救他吧,她可以救他的,他曾经救了她那么多次,她也一样可以的。
就在她要碰触到那扇铁门的那一刻,嘉琪突然猛的一个转身,冰冷的瞪视着她,她从来没见过程嘉琪这样的眼神,她的眼神一下子就让若君想起周太太,严厉,寒冷,阴沉,冷酷,愤怒,嫉妒……
若君好像看到了周太太站在面前,刹那间,全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她愣了一下,但是瑞康的喊叫声让她顾不了这些,哪怕要她下跪,她也可以,她开口:“求……”
只说了一个字,程嘉琪已经将大铁门“哐当---”一声重重的关拢了,他俩再次被生生的隔开,为什么?为什么?她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痛苦,哭喊着用力的拍着大门。
“嘉琪,求求你,开开门,我保证,我会走的,求求你,只要他好了,我就走,我保证,我保证……”她大声的哀求着:“瑞康!瑞康!我在这,我在这......”她高声呼喊,拍打着大门,希望他能听见,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减轻他的的痛苦。
门内却传来一句极为清晰的命令:“谁也不准开门!”
嘉琪……程嘉琪……那个善良,宽容,善解人意的女人,那个曾经与自己彼此关怀,彼此拥抱的好朋友,已经不见了,若君不知道嘉琪这些年的煎熬,她爱瑞康,却用尽办法也无法让他爱上自己,她一直活在若君的阴影里,她一直活在瑞康打造的一个海市蜃楼里,什么金童玉女,什么天作之合,什么琴瑟和谐,全是假的,全是不存在的,他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梅若君一人,她不甘心,她嫉妒的发狂,她不允许梅若君再接近瑞康一步。
梅若君在大门外的哭喊令她心烦,周瑞康在院子里的哀嚎让他心碎,她疾步奔向她的丈夫,她一定有办法可以安抚她的丈夫,她一定有办法救她的丈夫,她一定有办法真正拥有她的丈夫。
周瑞康头痛欲裂,拼命的敲打自己的脑袋,他看不到眼前的景象,眼前的一切渐渐的变得模糊,昏暗。
他的耳边一片嘈杂,所有人都围着他嚷嚷,让他很烦很烦,但是在这些声音里,却隐隐约约的有一个他心底的声音在呼唤他,那个声音是如此的柔美,如此的娇弱,就像她的人一样,那个声音在自己沉睡的时候对自己讲了好多好多的话,梅花,梅花,他心中的梅花.....他记得,他记得……
“若君……” 他朝大门的方向,虚弱的喊了一声,突然眼前一黑,身子瘫软了下来,昏死过去。
“哎呀,瑞康啊,你怎么样了啊?”
“啊,快去请大夫啊!”
“快快快,抬进房里去。”
梅若君隐约听到园子里的说话声,一堆人叽里呱啦,已经可以知道里面混乱的场面,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一个中年仆人,急急忙忙的走的出来,也没瞧若君一眼,快步的离开了,若君知道这定是去请大夫了。
她想推门进去,可是又犹豫着。
“还是我进去看看吧,你抱着孩子。”丁晓辉将孩子塞到她怀中,一把挡住还未关实的铁门,侧过头来深看她一眼,鼻子里沉沉的呼出一口气,走了进去,铁门再次关上。
梅若君没看清他的表情,只是那一声沉闷的呼气声,已经足够让她明白自己的婚姻即将要面临的风暴,但是她现在无法去想这个问题,她的脑袋里,心里满满是瑞康的安危,她无助的看着天空,不停的祈求上苍见怜,能让自己进去看他一眼,哪怕让她牺牲所有她也甘愿。
小念安好似感知了父母的苦难,小手轻轻的搁在若君的脸上,眨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天啊,他才那么小,他的小脸是那么的漂亮,却要戴着那么大的口罩。
若君一把将他脸上的口罩摘掉,心疼的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小念安也抱住了母亲的脸。
“念安,我可怜的孩子,你的爸爸就在里面,他还没见过你,他病的很重,妈妈好想好想他,可是妈妈却没法带你去见他,怎么办,怎么办?”
天空飘起毛毛细雨,若君只能抱着念安瑟缩在屋檐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酸麻,一辆人力车来了,男仆带着大夫急急忙忙的下车,大铁门又开了,那个男仆转头打量了一下若君母子,问道:“夫人,你找谁?”
“我……我找……我能进去看看么?”她头脑混乱,语无伦次的哀求道。
男仆见她言语无序,没头没脑的,烦躁的挥挥手:“快走快走,你这样抱着孩子站在人家家门口,多难看。”说完不再理会若君母子,撑着伞引着大夫进了园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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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越来越大,若君将念安护在怀里脸朝内的缩在墙角,不知道等了多久,大铁门终于再次打开,出来的是丁晓辉,他打着伞,凝视着墙角的若君母子,眉头紧锁。
“啊,晓辉,他怎么样?怎么样了?”
丁晓辉叹道:“大夫给他打了止痛针,暂时没事了。”
“什么叫暂时没事?”她拉住她 急问。
“他颅内依然有淤血,而且可能压迫了他的视神经,他可能……会失明……”
“什么?失明?不,不可以的,他怎么可以失明?”她脸色煞白,全身不停的哆嗦,几乎站立不稳。
丁晓辉扶了她一把:“大夫说是暂时性失明,只要淤血化了,就能恢复视力。”
“那……需要多久?”
“不知道,我给他开了几个化淤血的方子,先吃吃看,放心,我会经常看他的,大夫也很建议我们中西结合治疗看看。我想他会好转的。”
“我能进去看看他么?我就在房门外看一眼,就一眼就好。”她颤着嘴唇哀求。
丁晓辉深深看着她,沉默良久,叹口气:“若君,他们并不欢迎你。程嘉琪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她一愣,想起嘉琪刚才那冰冷刺骨的眼神,顿时一瓢冷水浇到火热的心上,神智渐渐恢复了过来,落寞的看了一眼丁晓辉,嘴里喃喃道:“哦,是的,你是对的,你是对的…...他们不欢迎我。”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也并不好看,犀利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看,她低下头去,极小声的说:“我想,你也快不欢迎我了。”
丁晓辉苦笑一声:“这取决于你。好了,我很累,我们先回去吧。”他顿了一下又说:“或许你更愿意留在这,那我也不阻止你。”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铁门,紧锁着眉头,摇摇头:“我们回去吧。”
他将她揽入伞下,三人缓缓走入雨丝中。
那天晚上,丁晓辉又睡回了自己的那张单人床上,两人这一夜各怀心事,都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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