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梅若君的惆怅相反,她身边的翠柳倒是很高兴,当然啦,在周家,下人的房间都要比梅家的豪华的多,梅家那个小破院子是连周家下人都瞧不上的。
果然一回到採菊园,舒志和洵美还来不及和她打招呼,就被坐在桌子边的周太太给打发走了。
“赵妈妈,把舒志和洵美带出去。我有话和若君说。”
众人只得退了出去。门刚关上,周太太就再也憋不住,指了指床上的昏睡的瑞安,劈头就厉声责问:“这是怎么回事?瑞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若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说瑞安是为了要采花给自己所以受了风寒?这答案估计只会让婆婆更讨厌自己。她低下头嚅嗫着:“瑞安受了风寒。”
“我就是问你他怎么会受风寒的?他去你梅家的时候可是好好的,为什么离开我才几天,和你才呆了这么几天就病成这样?你是怎么服侍的?”
“我……”若君找不到任何替自己辩解的理由,的确是自己疏忽了,自己一直沉浸在失亲之痛,和与瑞康的感情纠葛中,这一个月里她经历人生的巨变,父母离世,与瑞康订下地狱之盟,妹妹离家出走,瑞安的恢复,让她根本承接不住,就在她尝试着慢慢的消化这一切,慢慢的寻找方向时,没想到婆婆会向自己发难。
“对不起,娘,是我疏忽了。”她轻声说。
“疏忽?我看你是故意的吧!”周太太并不放过她,尖刻的说。
“娘,我没有!”她抬起头,眼神中对婆婆的这个指控并不服气。
“呵。”周太太冷笑一声:“上次在怡兰小筑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可能不记得了。”
是的,周太太曾经和她说过,她知道梅若君不爱瑞安,也曾经提醒过她要与瑞康保持距离。婆婆说的并没错,若君再次理亏,有再多的理由,说到天边,她和瑞康的这段感情也是无法在世间立足的。
“我告诉你,不要自作聪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容不得你胡作非为的。明白吗?”周太太的脸色铁青,气势夺人,微抬着头,垂着眼皮斜视着她。
梅若君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回话!”周太太并不接受她点头。
梅若君身子一抖,赶紧开口说:“明白了,娘。”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房里照顾瑞安,抄写佛经和这个。”说着,突然从手中扔出一本小册子在桌子上,《女诫》,若君一愣,从小父亲就让自己烂熟于心,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如今婆婆尽然让她再次抄写。
“从现在开始,你没事别出门,有事就让翠柳去办,好好照顾瑞安,听到吗?”周太太的语气威严而冰冷。
若君又点点头。周太太“嗯?”了一声。
若君急忙开口说:“是的,听到了,娘。”
一阵敲门声,“太太,大少爷的药煎好了。”翠柳在门外回道。
“进来。”
翠柳推门进来,将药碗放在桌子上,正要退出去,周太太叫住她说:“翠柳,从今天开始,你就只伺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家里其他的事你都不用管。务必要尽心尽力,知道吗?”
“是,知道了太太。”
“如果大少爷或者大少奶奶有什么需要,或者有什么行为不妥之处,你要及时来向我报告。知道吗?而你,如果有包庇纵容之处,那家法也是容不下的。”
这话一出,不要说若君了,连翠柳也是大吃一惊,这“行为不妥”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若君和翠柳都是明白的,两人对看了一眼,翠柳忙惶恐的应道:“是,太太。”
周太太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又看了看若君,说:“伺候瑞安喝药吧。”
若君点头,端了药碗走到床沿边,正要坐下,周太太站在一旁冷冷的命令道:“跪下!”
梅若君一怔,抬头看着周太太,一脸不解。
“你没听过举案齐眉的典故吗?”周太太抬着眉由上自下看着梅若君说。
举案齐眉?哦,是的,汉代的孟光为了表达对丈夫梁鸿的尊敬,跪在地上将盛有饭食的托盘举到与眉毛等齐。可是这个千年前的故事,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标志,一个成语,一个形容词,在现实生活里有几对夫妻能做得到?梅若君知道婆婆对自己不满,但是没想到会拿一个成语来苛求自己。
她忍住泪缓缓的跪在了床边,心中满是委屈,勺子碰触到瑞安的嘴唇,在婆婆的注视下,她捏着勺子的手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瑞安又不张嘴,药汁根本就喂不进去,流到了瑞安的脸上,脖子里。
“笨!”周太太呵斥道,转头说:“翠柳快拿布来!”
昏睡中的瑞安,觉得头痛欲裂,他并没有失去知觉,母亲和若君之间的对话,他是听到的,只是他的头像是被灌了水银,很沉重,脑子无法很好的运作,有很多话他并不能完全的理解,但是有一点他心里很清楚,母亲是在苛责刁难若君。他尝试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想帮帮她,保护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他总算缓缓睁开眼睛,用疼痛的喉咙发出一声沙哑的呼喊:“娘----”
周太太一震,忙拉开梅若君,自己坐到床沿上,关切的看着被高烧烧的满脸通红,嘴唇干裂的儿子,心中一阵撕心的疼痛,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如此,那一场高烧毁了她的漂亮的儿子,这次呢?会不会彻底夺走他的生命,她摸着瑞安的脸颊,眼中注满了泪水,颤抖着说:“哎,娘在这。”
“别……别……怪……若君”
“好,好,好,娘不怪她,我是在教她伺候你。”
瑞安喉咙很痛,不能再多说什么,只是皱着眉。
“娘,让我喂瑞安喝药吧,我会小心的。” 梅若君轻声说。
“嗯!”周太太皱着眉点点头,看了一眼若君,心中叹了口气,自己的的两个儿子,一个为她退婚,一个为她求情,自己要怎么办才好,只得向翠柳使了个眼色,让她上来帮忙。
翠柳扶着瑞安的头,若君一手捏着勺子,小心翼翼的将药送到瑞安的嘴里, 这次她有了经验,用自己的手帕掩住他左侧的嘴角,瑞安勉强喝了两口,但是他实在头痛欲裂,又昏了过去。
周太太大惊失色,翠柳也吓的手足无措,若君一愣,一刹那,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他!她不能让他死去,不能,他是她的丈夫。救他!那八张蝶恋花,马棚外他举棍护她,那些迎春花,栀子花,梨花,和一首首美妙的诗文。救他!他不能死,她要和他长相厮守。
梅若君心底翻涌起一股巨大的勇气,突然端起药碗,喝了一口苦涩的药汁,含在嘴里,俯下身嘴对嘴的将药汁喂进瑞安的体内。
她一口口的喝着苦涩的药汁,一口口的喂入瑞安的嘴里,随着药汁流出来的,还有她的眼泪,只有她知道这眼泪里包含的是什么,那是一份沉痛的割舍,决绝的放弃,是对地狱之盟的背叛。
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如春雨滋润大地般,瑞安隐约觉得自己的嘴上是两片娇柔温存的嘴唇,虽然流入自己的嘴里的是苦涩的药汁,但是却伴随着她身上那如兰似麝的幽香,他本能的心中激荡,求生的欲望更强,他要赶快好起来,他想亲吻她的双唇。
当整碗药都喝下去后,瑞安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些许,若君看着他的脸,心头是一种酸涩的痛,随意的将空空的药碗丢在了床头柜上,她流着眼泪,按着心口,走到桌子边,坐在凳子上。
她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周太太和翠柳会是什么表情,她并不关心她们会如何的震惊,她心中正在哀悼她的爱情,已经没有力气去关注任何人和事了。
是的,周太太震惊了,梅若君是那么毫不犹疑的嘴对嘴的喂瑞安喝药,但是她又是那么的伤心,周太太有点糊涂了,梅若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的确,梅若君的举动的确让她震惊了,感动了,但是她依然能感觉到笼罩在她身上的危险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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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那么安静,整个周家大院,只有採菊园里还亮着灯,梅若君坐在灯下抄着周太太留下来的《女诫》:……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夫妇第二。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敬慎第三。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第四,第五,第六,第七……
她不知道自己抄了多少遍,此时已经变成了机械式的在写字,脑海里不停翻涌着的尽然是那个大雨滂沱的雷电之夜,像是魔咒一般。他就在不远处的咏梅园里,他的伤势怎么样了?他趴着睡能睡好吗?他是不是知道她已经回来了?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瑞康!她在心底呼喊!
《心经》《华严经》《金刚经》《楞伽经》《法华经》……她看着桌子上的一堆经书,心中觉得讽刺又可笑,婆婆要自己抄那么多经文是想让自己出家么?真是滑稽!这么多的经文,也无法斩断她的情丝,自己就是个俗人,一个情欲深重的大俗人。她不由的皱起眉厌恶的看了看这些经书,停下手中的笔,把《女诫》也扔到了一边。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当然,她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因为採菊园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她的视线最多只能停留在採菊园的小花园里。
“咳咳咳……”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赶紧转身来到床边,坐在床沿上,他依然烧着,但是似乎脸色稍稍好了些,她已经用同样的方式喂过他两次药,她希望他赶紧好起来。
“瑞安,你觉得怎么样?”
他眯开眼睛,看到她坐在自己身旁,心里很高兴,也有些羞涩。
若君给他倒了杯水,用一个小勺子喂给他喝了一点。
“你……怎么……不睡?”瑞安问。
他的问题让她心慌又尴尬,因为她想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自己该睡哪?瑞安回到了採菊园,难道自己要去书斋睡吗?
她局促的笑了笑,说:“我不累,还不想睡…...”
他看着她熬的红红的眼睛,愣了愣,立刻明白了,摇头说:“我……回书斋去……”
说着就想挣扎着起床,若君大吃一惊,赶忙按住他,睁大眼睛说:“你疯啦,快躺下!”
“可是……”他虚弱的躺了下来。
“别可是了,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养病。我没事……我……我可以打地铺。”她眼珠一转,终于想到了解决办法,伸手就要去拿里侧的枕头和被褥。
“若君!”他用尽全力伸手抓住她的手,他完全睁开了眼睛,忍着嗓子火烧般的疼痛,说:“我……睡地铺。”
“不行,你是病人,瑞安,你知不知道爹娘有多担心你的病。”她伸手去拿被褥。
“我不能让你睡地铺,不能。”瑞安心急之下,尽然不再结巴了,这又让若君吃了一惊,定定的看了看他:“瑞安,你说的很好呢。以后都这么说话,好吗?”
“我……我…...我尽……量”他脸上一红,又结巴上了,“你……不能睡……地上。”
“我……”她松开了手上的被褥,丧气的坐回到床沿。
“我……回书斋。”
“瑞安!”她叫,“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还是和你自己过不去?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我家里是个什么境况了你也看到了,睡个地铺有什么关系。你再这样不珍惜身体,我……我就……我就不理你了。”她嘟起嘴,假装生气,转身坐到了凳子上。
果然他一听到她要不理自己,立马投降了。
“好好好,都……依你……”
若君再次让他躺下,替他掖好被角,一瞥之下,竟然见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珠,不由的心中惊喜起来,出汗了!出汗了!原来这一番的争执,拉扯,瑞安急出了一身汗。
她忙伸手摸他的额头,果然,虽然还未全部退烧,但是他的体温已经降了下来。
“瑞安!你出汗了,你退烧了!”
瑞安这时也觉得自己头脑好像清醒了很多,身子上也松快了许多,就是依然觉得心跳很快,很虚。
若君赶紧让他躺好,她的一颗心总算落下来了,不由自主的对他微笑,还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明天爹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他也微微一笑,心中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的健康会让她那么的愉快,她是那么关心着自己,担心着自己,看来自己曾经的那些自卑和担忧都是多余的,他的心中第一次燃起对幸福的渴望,是的,他一定要让自己快快的好起来,去体验更多的幸福,更多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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