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来的那日，慕容白去了镇子上，青青一人坐在镜水洞中。榻上放着火红的嫁衣，缎子细腻华美，裙摆上用金线绣了满幅的蝶，秀美生动，像是要振翅欲飞。
她伸手抚那衣裳，唇角不自觉带出浅浅的笑。
“青青姐！”
兰花怒道。
女子抬头，葡萄色的眸子染了邪魅之气，唇角那抹纯致的笑却还未曾褪去。
“青青姐，你疯了吗！你这是要嫁给慕容白吗？！”
兰花冲上前来便要拉她。
却被她躲过。
她收了笑容，冷冷凝视着他。
“怎么，你要捣乱？”
兰花一怔，气道，“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再回来找他的，师父的话你都忘了吗？你是他的...”
“闭嘴！”
下一秒，兰花便被眼前女子紧紧桎住了颈项。
她的手冰凉渗骨，几乎将他整个人凌空悬起。
她的眸子发紫，眼角像是要渗出血一般。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若再敢妄动，我必会杀了你。”
“...青...青姐....你们两个在一起......只会是....两败俱伤....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中隐有痛色。
喉咙像是燃了火一般的痛，却还是嘶哑着竭力开口。
“....跟他....在一起...会死...也没关系吗.......宁愿死...也不愿意...看看我吗？”
慕容青青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那抹深紫淹没。
她猛地松开眼前的少年。
“滚！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把你和你哥哥都杀了！”
兰花跌在地上，喘着气咬牙切齿道，“再过几日便是六月廿四了，姐姐你真要自寻死路吗！”
“滚！”
她怒吼。
可他却看见她眼中倏地掉下一颗泪。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绞着痛一般。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那个人。
慕容白回来时看见青青抱着嫁衣蜷成一团窝在榻上。
他以为她睡着了，帮她拉上被子时才发现她的眼睛是睁着的。
苍白的一张小脸，满额的汗珠，眸中深紫愈发摄人。
他心里一阵发冷，拿了帕子去拭她额上的汗，触手却是冰块一般的凉意渗骨。
他手一颤，起身便要抱起她。
“公子...做什么？”
“我带你去镇子里看大夫。”
“不要！”
她摇头，攥着嫁衣的手愈发紧了。
眸中一层浅淡水汽，她往他怀里钻了些。
“我不去...我没事...我要嫁给你。”
他点头，嗯了一声，音调却出奇地怪异。
他说，“好，嫁给我，我一定会娶你的，我们先去镇子里看看大夫好不好。”
“不要！”
是没忍住的哽咽带出来的一声颤抖，她音都变了调。
睁大眼睛去攀他的肩，去抚摸他的脸。
眼中莹然全是水光。
一字一句全是震颤。
“公子，你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变成紫色了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却不敢回来见你吗？”
她一边说一边喘气，薄薄的嘴唇全然没了颜色，只是颤抖。
“我知道。”
他抓住她冰凉的手，放到自己唇边。
他的眼睛也酸涩一片。
他一字一句开口。
“我知道。”
“但我还是要娶你，我们还是会...还是会永远在一起。”
就是死，也好过分离。
慕容青青怔然一刻，泪珠滚滚落下。
她埋头在他怀里。
紧紧搂着他的腰。
那一刻她在想。
这一世，下一世。
生生世世。
她这个人，这个妖。
或是这缕残念。
再无遗憾了。
成亲那日。
十里红妆迤逦。
青青穿着火红嫁衣，由小美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眼前蒙了红盖头，看不清楚，只看得脚下绣鞋上那两颗粉白珍珠，闪着幽润光泽。
慕容白亦是一袭大红色吉服，骑高头大马，胸前配着绒花，不像想象中违和，倒显得意气风发，愈发丰神俊朗。
有小童拎着喜灯，一路蹦跳。
脆着娇嫩嗓子唱那首喜庆的歌谣。
便是当年青青唱的。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这歌声像是隔着千年岁月而来。
不过好在。
它总算来了。
跪在他身旁，与他十指紧握。
一拜那玄黄天地。
二拜夫仙去高堂。
三夫妻对拜。
那一叩首下去。
终于是他的妻子了啊。
起身时却不知为何，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手上一紧被人握住。
再然后脸上一凉，盖头也被掀了去。
“木兰花！”
入耳是慕容白惊怒的声音。
木兰花却一言不发，拉着青青就跑。
青青抿着唇，甩开他的手。
木兰花红着眼冲她吼，“雷公来了！姐姐还不愿意走吗！”
她垂了眸，声音低低的。
“我没有害人。”
“姐姐！你疯了吗！”
他干脆将她拦腰扛起就跑。
周围的人都懵了。
慕容白却一动不动。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掠走，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是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手有些颤抖。
“你干什么！”
大锤远远地冲过来吼道，“慕容白！你媳妇被那个熊崽子扛走了，你看着没！”
“让她走。”
他的眼神定定的，声音几乎有些虚脱。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
天边一声巨响，霎时间乌云密布，倾盆大雨顿落。
一阵银光闪过，竟有一道惊雷狠狠劈下。
正是兰花走的那个方向。
慕容白惊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冲着那方向飞身过去。
青青和兰花都伏在地上，浑身湿透。
她的裙子上满是血，却咬着牙站起身，冲着天空凄厉怒喊。
“雷公！你凭什么这样待我，我从没有害过人，你凭什么这样待我！”
雷公冷笑一声。
“大胆妖孽，竟还敢质问于我？你身为石牛镇守阵人的心魔，多年来祸害一族，当年本该你命绝，却亏得一星水光珠，竟将你那残念保留了数日，又遇上黎山老母妇人之仁，将你救下，若不是她老人家执意要救你，我早便将你送入了阿鼻地狱。你本该万分感激，潜心修道，而如今，你竟然敢回石牛镇，继续惑乱守阵人心智？我雷公今日若不将你劈的魂飞魄散，还有何颜面立于天界！？”
雷公右手持斧，左手恃凿，运连鼓于火中，只听铿然一声巨响，一道火龙喷迸而下，直直射向慕容青青。
慕容白怆然一声低吼，飞身上前抱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青青眸中一阵紫光涌动，竟双手旋起狠狠推了慕容白一掌。
一阵黑雾团起的巨大力量撞击在他身上。
慕容白被那力量远远地抛在地上。
眼看着那道火龙金光落在青青身上，他捂着胸口凄厉嘶吼一声，却一点动弹不得。
慕容青青闭上眼。
满唇苦涩血腥。
死也罢，死也罢。
跟他走的那一日，便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一声轰隆巨响。
身上却突然覆上一座小山似的暖墙。
木兰花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直直挡在她面前。
那样狠厉的雷击。
她睁眼便看见他口鼻都流出血。
可他还在笑。
颊边还有小小的酒窝。
他气若游丝地开口。
“姐姐...你不要忘记我。”
她看着形貌才十七八岁的少年重重倒在地上，浑身的鲜血。
突然想起三百多年前他总缠着自己，那么多的话。
【姐姐，你好厉害！】
【姐姐，我用我这只毛笔在你的裙子上画个圈圈，这里的小妖怪就不敢来欺负你了！】
【是一个大宝贝，可以帮姐姐涨修行的，可是竟然还帮姐姐变漂亮了！？姐姐你终于有胸了！】
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他一直都对自己那么好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雷公!!我慕容青青与你不共戴天！”
她周身腾起一圈薄薄黑气，眸子像是渗出血来，竟是冲着天际那持着仙锤的神仙直直飞去。
慕容白惊吼，“青青不要！！”忍着身上剧痛拎起纯钧剑也跟着飞身朝那白光冲去。
只还是晚了一步。
雷公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
金光在半空中炸开。
青青几乎立时间便不见了踪影。
慕容白也被震的重重跌在地上，昏死过去。
“雷公手下留情！”
天空西边传来一个温和女声。
腾云驾雾而来的正是黎山老母。
她触目望见倒在血泊中的兰花，石壁边躺着的慕容白，和慕容白身边那一小株几乎干枯了的甘草。
摇头怒道。
“天帝给你法力，便是要你这般枉杀无辜，草菅人命的吗！”
“我枉杀无辜？”雷神皮笑肉不笑，“是老母姑息养奸，放任这祸害危害四方吧。你明知慕容青青是慕容白的心魔，还放任她回到石牛镇，她今日这般下场，全是你一手造成的。”
黎山老母执着仗冷声道，“慕容青青不过是当年消散的心魔留下的一缕善念，连妖都算不上，连实体都没有，还是我用这一株通了灵的甘草才将她的命挽回来，她本心纯善，即使回到慕容白身边，也绝不会危害人间，再说他二人姻缘，早已天定，我只不过顺应天意。而你为了追求功绩，竟执意杀害我两个徒儿，更将青青这最后的残念劈的粉碎，你这是造孽！这回我必要去天帝那里参你一本！你且等着！”
黎山老母不再多言，降身下地，先去看兰花，叹一口气，又拾起那株干枯残破的甘草，冲身旁穿藕荷色衫子的女孩道。
“梨花，把九珍白玉壶给我。”
女孩儿应声取了玉壶递给老母。
她将壶身微倾，倒出两滴浓稠玉液，滴在那干枯的甘草上。
不过片刻，那甘草便恢复了浓绿。
梨花红了眼问道，“老母，青青姐姐和兰花哥哥还能活过来吗？”
老母叹一口气。
站起身，慢慢摇了摇头。
诸神消失之后，石牛镇众人才被解了雷公的定身，清醒了过来。
他们无一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边仍旧蓝空清湛。
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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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听着小妖精们，没看过上一章的去看上一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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