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将缫丝车、素织机、斜织机和多宗提花机的制造图册交给棠宫御用工坊后, 召集了参工的匠人将图册讲解了一遍, 尤其是由脚踏板控制提花的多综多蹑织机, 比较复杂, 只怕要返工好几次的。
这个时代有简易的缫丝工具和原始腰机, 但不太灵活, 相对落后的织造技术阻碍了丝织品的出产和消费, 葛、麻等的织造机和丝绸织造机只在细部上有局部差别,改进织造技术关乎子民的穿衣用具,当下是很有必要的。
一件新事物刚开始时甘棠总会忙得不可开交, 很多东西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太过超前,起步的时候便显得特别艰难,这也是她身为上位者, 推行一件新东西的之前, 非得要自己先吃透了,反复研究, 确实可行后方才实施的缘故。
丝绸织造也一样。
负责养蚕的女官是云菲, 当初容易害羞脸红的姑娘是大变样了, 一身靛青色一群, 发饰简单, 杏目柳叶眉, 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大方自如了许多,行过礼后便领着甘棠去蚕室,一边走一边高兴道, “加上圣女给过来的蚕种, 小臣这次养了六种蚕,里头两种求蚕可以再生两次,且八日孵化,二十二日做茧,浮沉姐姐说缫出来的丝质也好,是最合适的秋蚕了。”
蚕虫娇贵,蚕室就十分讲究,不大不小长宽三丈,干净整洁,四面开窗,室内筑火盆水池,必要的时候用来调节蚕室的温度,三层一架的草箔整整齐齐的堆在架子上,上头放置着新鲜厚实的桑叶,再上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蚕虫,吃桑叶吃得专注认真,还有轻微的沙沙声。
看个头饱满色泽光洁的模样,确实是一堆堆健康有活力的蚕宝宝,甘棠看着,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涌上一层麻意,像是过电了一般,从脚背一直顺着肢体往上涌,电的她面皮和头皮都跟着发麻,她先前是碰过蚕,但都是少量的,乍乍一见这么多,真是有些把持不住。
旁边的云菲用手捏了好几个,没半点胆怯,甘棠想着几年前她羞涩胆怯的模样,心里倒有些歉然,温声道,“不怕么?让你接手这一块,为难你了。”女孩子多怕虫子,她对上山虎山豹没问题,窝在一堆幼虫里,可能真是能自己把自己电死了。
云菲讶然,行了行礼,有些局促羞涩地比划了起来,“怎么会,被封为织造女官后,您不知道我们几个有多开心,我愿意侍奉神明,更何况这些蚕宝宝很神奇,我很喜欢它们。”
甘棠听得失笑,她说得神明倒不是指她,而是丝绸不但是价值千金的精贵物,还和祭祀相关。
和这些沾了边,便显得神圣高洁起来,参与织造,自然是给神明效力了。
“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们,我发了告示要招一些人手,来报名的人有数百个,蚕室里的这几十个姑娘,都是挑了又挑才选出来的!”
她明眸青睐,里头有明亮的光闪啊闪,双颊因为说得兴奋起了层薄红,倒和先前没什么分别,看来是真喜欢了,甘棠点点头,嘱咐道,“挑选完虫卵后,调节温度的高低可以控制它们的孵化时间,低温能抑制虫卵孵化,你有时间可以试试,尽量多记录它们的习性特点,时间长了,总能有收获的。”
云菲应了声是,方才想说话,便听外头有宫侍通告说储君来了。
是殷受。
他入竹方的时候甘棠便收到了线报,只不曾想她这么快就过来了,上两个月来了封信说他领兵出征危方,行军途中危险重重,两人便连通信都没有,眼下听他来了,回头数一数,才发现两人大概有五个月没见了。
按照历史记载,危方戎狄这些外族方国,都是由商王指派西伯昌出兵征伐的,毕竟离西岐更近,且西岐更有实力。
殷受忽然下定决心要收拾这一块,野心不小。
甘棠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危方以及危方以西的地盘,殷受大步跨进来了。
云菲垂了头,匆匆行了礼,又给殷受行了礼,退下了。
蚕室里一室宁静,只听见幼虫食叶的沙沙声,那股麻意复又涌上了头顶,这种由心理导致的生理反应很难克服,她觉得她站在这脚步都难挪动一分。
殷受看着不远处的甘棠,连月来心中发酵疯长的思念克制不住,目光落在她脸上,情思翻涌,伸手道,“过来。”
战场赋予男子的杀伐之气让殷受看起来越发的挺拔俊美,甘棠也有点想他,可她自进来站定后就没再挪动过一步了,方才云菲若要再多待一会儿,她要面色如常的走出去,还是有些难度的。
甘棠开口道,“你过来。”
殷受:“…………”
好罢,自己的妻子,自己宠着罢。
殷受也不跟任性的妻子计较,当真大步跨了过去,目光一寸寸在她面上滑过,低声问,“棠梨,你想我么?我很想你。”
甘棠深吸一口气,一把抱住他,脸埋在他胸膛上使劲蹭了蹭,企图让她麻到表情失控的面颊暖和暖和。
殷受被她扑得麻了半边身子,将人圈进臂弯间紧了又紧,浓得心里装不下的思念和情意这才有了归属安放的地方,殷受下颌在她头顶不住摩挲,因为想念她变得心浮气躁的情绪也慢慢沉淀下来,搂着她只恨不得把她嵌进心脏里去,见她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心中软得几乎沁出水来,长长喟叹了一声,“棠梨你亦这般想我,我知足了……”
甘棠扑哧乐了一声,抬头见他瞧着她目光又深又烈,心中起了些心虚和歉意,推了推他想自己站直了,咳咳道,“我刚刚是因为有些怕这些幼虫,毕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
殷受心里正柔肠百结几许情深,听她这么说,见她果然身体僵硬连手都爪到了一起,四处看看再见她心虚不自在,一腔要喷发的爱意顿时被堵了回去,堵得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脸也一瞬间拉得老长,彻底黑成了锅底色。
甘棠说完也有些后悔,怪自己破坏气氛,依着他以前的脾气,伤了自尊多半要甩门走人,便想说点什么挽留他。
殷受是真想把人扔到虫子堆里让她哭一哭,只到底没舍得,只臭着脸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大步出了蚕室,到了阳光底下,等她冰凉僵硬的身体慢慢缓和下来,这才把人放在地上站好了,自己大步往前走,想先回宫了。
甘棠追了上去,在他背后开口道,“阿受,我想你也是事实。”
殷受唇角控制不住弯了弯,却又压了回去,见她跟在他旁边,伸手来拉他,到底敌不过心里的思念,先一步败下阵来,反手将她握在掌心,把玩摩挲,低声问道,“有多想?”有没有似他一般,得了空闲脑子便全都是她,辗转反侧入夜难眠。
甘棠心中一颤,正欲答话,便被他赌回了喉咙里,疾风骤雨一般炙热浓烈,甘棠亦不再说话,开始回应他,待稍稍分开,一边任由他在她脸上一点点细细啄吻,一边伸手给他把脉,轻声问,“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殷受捉住她的手拉到唇边吻过,硬将心里那丝涩然压了回去,告诫自己要慢慢来不着急,妻子虽不是如他爱她那般牵肠挂肚,但比先前好太多,有想他便可,一点点也行。
殷受暗自咬了咬牙,见她放软了身体依偎来了他怀里,到底心里不甘,张口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本是想让她痛一痛,又舍不得下力,倒像是亲昵亲近一般,顺势亲了亲,松了口气道,“我这次要待两个月才走,且我受了重伤,你得伺候照顾我!”
甘棠心知他没消气,知道自己不会来事煞风景坏气氛,见他气哼哼的,心里没来由软了两分,搂着他好好好道,“你愿意留,我求之不得,你先前不是说七月就来看我么?拖到现在九月份了,我还没怪你呢。”
纵知道她的话半真半假,殷受还是忍不住沉溺其中,又知自己这样实在英雄气短,便也不说话,只看住她的眉眼,在她眼睑上亲了又亲,“我听兴九说你日夜不休的处理政务,常常一夜到天明,不想活了么?不许这样了。”
先前是太忙,时间太赶,通宵熬夜都是常有的事,以后也还有很多事要做,时间总不够用。
可现在殷受说什么,她都想答应他顺着他,甘棠便点头应道,“好,以后不这样了。”确实对身体不好,除非特殊情况,否则还是规律作息罢,这几个月无人管束,她确实有些废寝忘食了。
她乖乖听话的样子真是挠人。
殷受将人圈在怀里,就这么靠在院墙边,背对着给她遮住刺眼的太阳,就这么看着她,梦里梦外他已经把她的模样描绘了千百遍了。
自喜欢他以后,甘棠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总会有些受不住,甜甜腻腻的,让她脸颊发热,甘棠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咳道,“看什么,我长得这么丑么?”
殷受唇角勾起笑,“美,长得丑我看你做什么。”事实上也很美,再者便是不美又如何,他当年喜欢上她时,她脸上许多疤痕,她就是不美,他也很喜欢她。
甘棠在想要不要把自己读的到他的心这件事告诉他,免得他心里嘀嘀咕咕情话不要钱,简直是犯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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