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一身狼狈, 稍稍整理了一下, 门被推开前, 甘棠与殷受正坐在案几前, 什么也没做。
甘棠体内的毒没解清, 坐着都能浑身冒汗, 殷受亦好不到哪里去, 施针只能让他缓解一些药效,要完全消退,至少也得明天罢, 前提是有她给他再施两次针,“你最好不要出声,你现在的身体最忌动怒, 一会儿微子启说什么, 你全当没听见。”
殷受点头,他现在比先前好很多, 但坐了这么一会儿又开始难受起来, 蚂蚁啃噬骨头一样, 身体发热, 难受一点点堆积, 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殷受静气凝神, 微子启母位卑,这些年却一直很得宠爱,这么些年宫里也再没新添子嗣, 殷受不知这件事是否和这母子两个有关系, 但微子启下药害人,当年武斗场上在马上做手脚就是前例,弄出这般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他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
圣女若在王宫出了事,势必引起兵祸,微子启为了同他争夺储君之位,已经没把殷商的安危放在心上了,殷受目光阴鸷,这次若父王还要保他,他也留不得他性命。
甘棠手里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里的短剑,微子启进来看他们好端端坐在这,脸上的表情定然会很好看,她很期待。
来的人数超乎想象的多。
事实也正是如此。
微子启是直接推门闯进来的,后头跟着的人里有商容,崇明,一些叫得上名号的朝中大臣,余下有一些近卫,身着铠甲,带兵器,将近五十人。
甘棠握着袖间的短剑把玩得心不在焉,懒洋洋问,“大王子领兵闯入我的寝殿,是想干什么。”
微子启大概是当真没想到他们能逃脱,眼里摘取胜利果实的兴奋没能及时退下去,整个人就硬生生僵在了原地,脸色铁青,目光里的阴毒之色藏也藏不住,一张温润的俊面就显得有些狰狞扭曲,对上甘棠似笑非笑的目光,又强自压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温言道,“柳疾臣那里说丹药被盗,有宫婢禀报说歹人把药下在了阿受的饭食了里,唐泽又说阿受来了圣女这里,子启忧心圣女安慰,这才失了分寸,闯进宫来,圣巫女无事便好。”
后头跟着的人乌压压一片,全都拜倒行礼,纷纷告罪,“还请圣女恕罪。”
甘棠不言不语,只让他们都起来,也没赶人,等着看微子启表演。
他一手导演了这一场大戏,如何肯空手而归,不会这么就简简单单结束了。
果然微子启很快将目光转向了殷受,忧心问,“我听下人说,丹药被下在了小弟的饭食里,小弟你看起来很不好,是中药了么,那药本是大补之物,一整瓶的话能要人性命,小弟你是不是被人害了,瞧着圣女面色亦不大好……”
微子启目光一转,瞧见地上躺着的绿丫,言语间就带了心痛薄怒之色,“小弟你伤了绿丫,唐突圣女了么?”
这段话看似关心,其实话里藏刀,清清楚楚的说明白了药是什么药。
大补之物说的很委婉,在场的都是男子,大家都懂的。
殷受虽还有理智,但身体面色一看就不正常,佐证了微子启的话,因此魏子启话音刚落,商容比干比目几人脸色就难看起来,看着殷受目光责难,看着甘棠目光古怪。
殷受脸色霎时铁青,心里怒海翻天,起身寒声道,“你哪里来这么废话,还带人急匆匆闯进来,同当年柳妾领人捉奸滕妾允氏倒很相似,大兄你虽惯常混迹后宫,在父王母后跟前尽孝,也莫要尽学些下做手段,你在这挑拨离间,可知我殷商王室一旦与圣女兵刀相向,外族大军立马能趁虚而入,危及殷商的后果,大兄你可担当得起。”
甘棠旁听不语,打蛇打七寸,殷受嘴巴还是很毒的,尤其柳妾指的是微子启的生母。
这件事的内情如何甘棠不清楚,但看商容几人神色有异,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了。
微子启也当即变了脸,正待说话,甘棠抬手制止了,看着微子启笑道,“多谢子启关心,只是我与阿受两情相悦,他总是用了些补物,也无妨。”
甘棠的话无疑是丢下了一道惊雷,惊得众人当即色变,也惊得殷受心里酥酥麻麻的起了好几层甜意,纵然知晓她所言不过权宜之计,没有半分真心。
商容眼里皆是震惊之色,半响方问,“圣女此言可当真?”
“那是自然。”甘棠便温温软软笑起来,开心不已,毕竟微子启脸唰地一下就寡白起来,实在好看。
“只眼下商王重病,我们哪里有心思玩乐,这次子启真是误会了,是王上病重难治,需要至亲之人的心头之血入药,与王上服下,王上才会药到病除,阿受自愿说用他的,大补之物能使药血纯正,我这才吩咐了唐泽去寻些大补之物来,服下之后所得鲜血,正治王上这一种病。”
“此药需得服用七七四十九天,次次需血。”
甘棠把玩着手里的短剑,短剑是上品百炼钢铸造,薄削锋利,寒光幽冷,一把上等的利器。
甘棠说着忽地朝微子启一笑,“阿受是我的心上人,我自是舍不得他吃这样的苦,听闻大王子至贤至孝,可愿为王上尽一尽孝心。”
甘棠兵不血刃,殷受听得发寒,连因为她笑颜生起来的那点迤逦心思都散了一干二净,他先前算计她,只被她踢一脚,算是先祖保佑了。
微子启脸色大变,眼睛似是被定在那把利器上似的,挪不开分毫,他知计谋败露,这是圣巫女整治他的手段,却想不出能反驳的理由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下被她剖心而食的画面了……
微子启后背汗湿了一片,难以定神,方寸大乱,胸膛不住起伏,喊道,“你胡说,当真如此,晨间你为何说父王明日便能醒。”
没立刻开口应承,已经预示着这一场战斗,是甘棠胜利了,殷受想,如果换做甘棠是嫡长子,在他的位子上,必定不会如他,混得一塌糊涂。
甘棠心里哈哈乐了一声,面色却冷了下来,“你质疑我的话我不跟你计较,我说会醒,没说能好,你耳朵有毛病么?还是说你不想献心头血,非要硬说王上好了?”
微子启神志一清,连连否认,看了眼旁边的殷受,勉强定了定神色,“今日父王可需用药。”
甘棠就笑了笑,意味深长,“自然是要用的,本是想着去给王上复诊时一并带上,不想子启闯了进来,正巧给子启看看,省得明日没有心里准备。”
人血馒头能治病这样的事,搁在其它年代可能信的人比较少,但在这里不一样,知识水平落后之极,生产力低下,人文意识形态极其不完备。
人们迷信,野蛮,愚昧。
包括眼前这一群站在权利顶端的大地主们在内。
谁掌握了新东西,谁手里有武器,谁就有话语权,她说这样能治,便没人会质疑反驳。
甘棠朝殷受笑了笑,点了点案几上放着的白玉碗,示意他过来躺好。
这是当真要给他剖心了。
难说她记恨先前的仇,借机一刀了结他。
但许是体内的药效,还是对她蠢蠢欲动的爱慕在作祟,他竟是当真站了起来,朝她身边走去的时候,心里平静之极。
甘棠没打算用这样的办法弄死微子启,更别说殷受了。
甘棠见殷受连一丝犹豫也无就过来,甚至连心里传递过来的情绪都没有丝毫变化,心里倒是有些诧异了,甘棠也没二话,指尖覆上他前胸,估量过,匕首刺进去,血流够半碗,□□,上药止血。
殷受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疼也疼,但因着面前的人是她,好像也不是很疼了,她真是好看,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又很奇特,有时候很心善,有时候又非常毒辣,简直看不透她了。
吃人肉喝人血是常有的事,甘棠的话合情合理,没人质疑,仆人捧着白玉碗下去的时候,众人看着殷受的目光都变了,敬畏且复杂。
微子启有如丧家之犬,神色灰败,甘棠摆手示意众人退下,“都下去罢,我给王上准备针剂,莫要相扰。”
商容等人给甘棠行礼,又给殷受行礼,一一退下了。
微子启勉勉强强行了礼,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走了。
甘棠给殷受施过一次针,药力退下一些后,殷受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殷受闷咳了一声坐起来,穿好衣服,见甘棠收拾完药箱便杵着下颌发呆,心说她定是被气得不清,否则以她先前拼着手被烫伤也要把小孩从锅里捞出来,殚精竭力就想让子民吃饱饭的脾性,哪里会想到这样的办法,殷受想着心里便也跟着发闷,她并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以后还是让她做她喜欢事罢,这些本该是他自己要处理的事,反倒带害她进来……
殷受便觉得自己先前实在愚蠢,他心有天下,一心为殷商中兴,可后巢不稳,他在外做再多,也是白费,动辄还有性命之忧,纵是嫌烦,往后也得在这上头多用用心。
殷受扶着床榻坐起来,就与甘棠闲谈道,“棠梨,你的办法好歹毒,哪里学来的,大兄他担心被你借机戳死,明日必定装病不来,孝顺的名声是决计装不下去了。”
甘棠是累的,闻言便看了殷受一眼,好笑道,“我跟你学的,传说你为了给妲己治病,非得要比干的心头肉,比干剖心而死。”虽说历史记载比干是因死谏而亡,但演义里确实有这么一出,甘棠还记得。
殷受不记得有这样的事,觉得妻子又开始神神道道起来了,“妲己是谁?是你么,棠梨。”
自然不是她,苏妲己确有其人,是殷受征伐有苏氏带回来的俘虏,眼下估计刚刚出生不久,或者是没出生。
甘棠懒得管这些,便也不说话了,斜靠在床榻边闭目养神,喘口气便要去给商王复诊了。
殷受凝视着她的容颜,妻子妻子的念了几声,心里雀跃不已,忍不住轻声问,“棠梨,我们真的成亲么?”成了亲,不管如何,名份上她也是他的人了,再也不会出现付名之流了。
甘棠眼皮也没抬,心意阑珊地回道,“不知道,看情况而定,两情相悦也未必要成亲。”看商王的态度。毕竟殷受才十四岁,尚未成年加冠,成亲尚早。
殷受心脏忽上忽下,看着她无半点情谊的模样,心里泄气不已。
甘棠嫌他烦,伸手推了他一下,“这次我们互利互惠,剔除微子启,我也算帮了你大忙,我赠送一千铁犁给你当酬劳,我也不求你感谢,只有一个要求。”
殷受直觉不是好事,便没有立刻应下,“棠梨你说,能做到的我定然做到。”
“很简单,对殷受你来说一点都不难。”甘棠就是一笑,指了指门外道,“以后除非必要,请记得随时与我保持十五步开外的距离。”
果然不是好事,殷受脸黑沉了下来,默不作声,不打算应她这个无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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