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最后选择将大姑娘养在了自己名下。
外人皆赞王浔的新妻心地良善,对前头女人的孩子也视如己出。
个中辛酸,也就只有阿恒心中自己清楚。
柳氏明面上的功夫做得很足,表面上对她也还算过得去,可柳氏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的不让她翻出什么浪。
虽然是一个孩子,可谁知道,不好好管教,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或者,在某一天的时候知道真相,然后像一条毒蛇一样蛰伏起来,等待择人而噬的一日。
柳氏可没有养一条毒蛇的兴趣。
阿恒被带到了她的面前的那一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屋外的桃花开得正盛,成片的光影落到府中。
柳氏的手指上戴着尖尖的指套,望着被奶娘带到她面前的小小女童,脸上在笑,嘴角在笑,可是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她抚摸着自己手指上的指套,斜睨着面前惴惴不安的小女孩。
女孩低着头,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
她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小小的一个女孩,无助的站在她的面前,在她伸出指套将她的脸抬起来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双惊惶的眼睛。
就像迷途的小鹿,充满了无助。
她的确很无助。
生母死去,她的外家也死绝了,被自己的父亲厌弃,如今的她对于王浔而言,不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一种碍眼的东西。
柳氏微微一笑:“好孩子,别怕,以后你乖乖的听话,我会‘好好’待你的。”
“来,叫一声母亲来听听。”
阿恒的嘴唇在颤抖。
眼前的女人笑意盈盈,嘴角勾勒出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她盯着眼前的女孩肖似母亲的稚嫩面孔,长长的指套上,尖锐的指甲骤然收紧,刺进了她的下颌。
然而,她不敢哭。
她哆哆嗦嗦的,叫了一声:“母亲。”
柳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似乎玩够了一般,她松手了,将指甲套上沾的血一点一点的擦干净,将帕子扔在她的头顶上,慢慢说:“带出去吧。”
阿恒浑浑噩噩的回到了住处。
她以为这是地狱的开始。
周围都是人,她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
晚上的时候,她睡得不安,梦里,无数片段在她脑海中来回徘徊,一会是柳氏笑意盈盈没有温度的眼睛,一会儿是夏氏死亡时候绝望的面孔。
第二日醒来眼底一片乌黑。
夏氏入土,她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隐形人。
就在她提心吊胆的活着时,柳氏却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因为在生下长子之后,柳氏再次有孕,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笑了笑:“就权当为我未出世的孩儿积德吧。”
阿恒身边的人都被换得一干二净。
而后,她就明白了,柳氏的用意。
身边的奶娘教导她的,永远都只是局限于一方天地的狭窄眼光,她们给她灌输的,并不是未来做一个妻子的眼界,而是做一个妾室的眼界。
“你将来呀,是要嫁人的,这书读不读都没什么用处,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一名丫鬟将她因为好奇而刚拿到手的书籍抽走,然后将整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她坐在塌上,望着那名丫鬟将所有带字的书都拿出去,然后吩咐另一个丫鬟送到藏书阁。
新的奶娘从来不会照顾她什么,除了管她吃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和身边的丫鬟一道绣花纳鞋底,时而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日子久了,就连那眼神都不再落于她身上分毫。
隔了一段时日,她的面前多了些三从四德的书。
有个迂腐的女先生教她读书,虽然对这些书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古代的繁体字毕竟还是不好认,她写的简体字缺胳膊少腿,也实在不雅。
看不到前路,也不知道这一刻该何去何从。
她就像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身不由已。
于是她便也静下心来,认真识字看书。
闲暇无事的时候,她也彻底沉默下去,不再看任何人,有时候一个人坐在一边,发呆。
或许是认为她还小,或许是认为她已经认命了,柳氏再没有见过她之后,她的生活再次平静下来。
此时,王家府邸一片其乐融融。
这一日,柳家五公子正式将自己唯一的庶长女认祖归宗,改名柳杏,而且与此同时,锻刀谷柳家二公子也来了。
柳家这一任家主一共七个儿子,五公子与二公子为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前些年行走江湖也是名声显赫豪侠,这一次他来了之后,柳氏将自己的长子王立带出来。
三四岁的孩子看来活泼可爱,王立像个小大人一样对着柳二公子一拜:“拜见二舅公。”
柳二公子与五公子容貌有七分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与柳五公子游历江湖时候风花雪月不同,柳二公子好结交知己好友,打抱不平,如今好友遍天下,更受今上赏识,也是皇宫禁卫军的三个副统领之一,切蓄了一缕长须,身上多了些许江湖人特有的味道,他低头,利落的伸手,放在孩子的头顶。
孩子在自己的母亲知会下安安静静的站着不动,随后就感到有一股暖流从按在自己头顶的那只手上散发出,像一尾锦鲤一样顺着自己的脑海游弋而下,又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沿着四肢百骸窜来窜去,暖流逐渐散去,却有最小的一股留在他的体内,游走在他的体内。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那一点不受控制的暖流盘踞在他体内,让他惊奇的瞪大了眼睛,而这时候,柳二公子咦了一声,两只大手已经利落的放在他的身体上,这一步正是武林人士所述的摸骨。
柳氏和王浔都盯着柳家二公子,却见柳二公子神色愈来愈满意,最后抚须道:“好!好!好!”
王立的体质属于百里挑一的习武体质,这一次之后,柳二公子问了王家人的意见,是否同意让他拜入锻刀谷习武,柳氏还未表态,王浔就替他答应了。
晚上回去,柳氏在他面前哭诉道:“我儿不过稚龄,年岁甚小,我不忍让他离开太远。”
王浔沉默一下,见她哭得伤心,只觉满心怜惜,他摸摸她的头发,对她说:“锻刀谷是武林名门世家,立儿去了那里对他有益无害,夫人舍不得,那便等他大一点再去可好。”
柳氏虽舍不得,可她也清楚,这是对儿子来说是最好的前程,她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点点头,同意了丈夫的提议。
第二日一早,她便看到儿子坐在柳家二公子的肩膀上,清脆的笑声洒遍全场。
“二舅公,飞高高,要飞高高。”
柳二公子朗声笑道:“那你坐稳了。”
话音落下,柳二公子纵身一跃,整个人便飞上一颗大树的顶端,孩子稳稳的坐在他的肩膀上,高兴的大叫起来。
不远处的院子中,一个小小的女孩侧头看过去,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托着柳氏的长子,稳稳的站在树梢上,男子借力再次纵起,稳稳的落在王家最高的建筑顶端。
距离很远,她听不到中年男子和王家长子对话,她就看着中年男子在屋顶上借力腾起,整个人像一只飞起的雄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轻功,一时间也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等到人影逐渐远去,她才以低不可闻及的声音说:“真是让人羡慕呐。”
羡慕可以像前世所看的那些武侠故事中的人一样,自由的穿梭在各处。
羡慕那个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就已经拥有了一片平坦的前程。
因为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拥有了吧。
她托着腮,望着一成不变的居所,只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的世界就变了,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上苍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人生,她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上辈子她是艺术学校绘画系的,父母都替她安排好了毕业后的工作,成为一所小学的绘画老师,因为父母都说,她生长的环境很简单,太复杂的环境她也应付不来,而且,未来她也可以这样单纯下去,因为她有两个哥哥会一直照顾着她,如果不是查出得了绝症,她本该在父母的安排下认识隔壁学校的学长,然后开始第一段青涩却充满期待和忐忑的爱情。
从发现身体不适到查出绝症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的世界在瞬间崩塌,挣扎了没多久,她就彻底的离开了那个世界。
他垂下头,手指无意识的握成拳头。
或者,她会在这样的磋磨中,一点一点的适应这个时代,然后变成一个她自己都陌生的人,浑浑噩噩的度过这一世。
事情也一直是向着她所想的,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的。
她似乎什么都学不会。
啪!
一块手帕丢在她的脸上。
“你秀的是什么东西?”
她拿下脸上的手帕,讷讷道:“牡丹。”
“你这秀的是牡丹吗?”绣娘的脸色阴沉,“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好好教你,这几个月你就学成这样?!”
阿恒默默道:你还真没好好教我。
身边的丫鬟赔礼道歉:“大小姐天性驽钝,您多担待着一些便是,总不能连绣个花都不会,等长大议亲也怕会艰难。”
隐隐听到那些人的笑声。
一群丫鬟聚在一起,轻声谈笑着:“我家妹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帮家里做事了,你看她,整天傻傻呆呆的,话都不会说几句。”
“今天请的绣娘可是咱京城有数的双针神秀的徒孙,你知道她绣的花可是一绝,可是大小姐跟着她学了一个月,硬是啥都没学会。”
女先生是被她气走的。
那些贞烈女子传记,在她看来不过是懦弱无能的男人保护不了自己女人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女人去死的恶心,也是那些被洗脑了的女子甘愿作为一件忠实的财物一样毫无尊严的东西。
她能在夏氏的责打下梗着脖子不肯学习这些废物东西分毫,这个迂腐的、捧着贞洁牌坊的女先生,当然也拿她没法。
“秋胡西仕,五年乃归,遇妻不识,心有淫思,妻执无二,归而相知,耻夫无义,遂东赴河,此段出自烈女传何处?”
“不知。”她平静的说。
戒尺打在她的手心上。
“齐宿瘤女,是为何?”
她沉默一下,然后摇摇头。
戒尺再次抽打在她的手心上,女先生挑眉:“主要所说,聘者为妻,奔女为人不齿,娶妻娶贤,无外乎容。”
她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女先生。
第二日,女先生重复问,她的回答依然一个样:“不知,记不得了。”
直到有一日,女先生问了她可识得书上的字,她磕磕巴巴读出的字只有十之一二时候,女先生终究直接留下一句评语:“朽木不可雕也!”
事实上,她如今已经能完整的阅读大多数书籍,那些释义她半猜半蒙如今也能猜得大半,可惜,她只能是一个驽钝平庸的人。
就像这些对她没有任何尊敬的人印象里的大小姐一样。
她才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说到底,还是怕死呢。
毕竟上辈子的愿望,就是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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