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 魏廷茂确实如他所说, 再无任何逾越之举,而刘湘婉无论私下还是人前皆是淡漠他,他二人言行举止间的异样被翊哥看到, 不由低叹:青墨对六妹却是用心良苦。
豆包跟在少爷身边, 轻声道:“少爷, 您让奴才买的庐山毛尖, 可要送给六姑娘。”
魏廷茂淡淡道:“不用,放在一边吧!”
豆包低声应道。
自打上次同六妹妹说开,六妹妹虽待他淡而处之,但他却很是欣喜,之前做了许多莽撞事,不可置否的在她心中留下印记, 如今她不在厌烦他,与他而言, 如何不是一件幸事, 待他从山西回来,求圣上为他二人赐婚,到时令立门户, 迎娶娇妻,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想及此, 魏廷茂低笑:“也不知六妹妹有没有看到扇面上他提的诗?”那本白话本上每一页都提了一首诗, 既他照葫芦画瓢换了一身衣裳, 自然也做了首怡情之诗, 只盼佳人见之喜之。
“少爷,何事让你如此开怀?”
魏廷茂敛了敛嘴角的笑容,轻哼:“不想再挨打,就收起你心底的好奇。”
豆包后背一紧,垂下头,小声道:“少爷,奴才错了!”
刘湘婉这段时日过得非常惬意,除了三姐时不时在她面前唉声叹气,便如现下这般,三姐愁眉不展,低叹道:“因着大姐一事,娘连我也不待见。”
“闲暇时三姐多劝慰母亲一二。”
三姐愁容满面:“可我也受不住娘反复无常的怒火。”
“大姐那里可安顿好?”
“倒是派了老妈子过来报平安,如今她带着侄儿们已在庄子上安顿好。”
“庄子上可有多派奴仆看守?”毕竟是弱质女流,还是小心些为好。
三姐低声道:“不光安国公府,便是祖父那边也派了十几个亲兵过去镇守。”
“如此就好。”
“可是娘……”娘还是不放心,整日板着一张脸,一旦气不顺便狠狠训斥身旁服侍之人,若是骂上两句尚可,可一旦有人触到她的逆鳞,便立即拉出去杖打。
“不若让母亲去大姐那住上一段时日,日子一长,定能消她心底的郁结之气。”刘湘婉苦笑,三姐乃亲生女尚且如此,她们这些庶出更是闻风色变,胆战心惊,生怕某句话说的不合时宜,惹来她的滔天怒火,这可不是她们所能承受的住。
太太郁结难消,便是她无理取闹,祖父及爹爹并未有所置喙,皆因大姐这桩亲事是老太爷亲自定下,如今过成这般凹糟样,谁心里都不痛快,且太太是大姐亲娘,旁人在痛心焉能有太太那般痛彻心扉,此事说到底是祖父理亏,遂众人对太太不可理喻的举动,也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三姐眼睛一亮,随后又暗淡下来,轻声道:“此事我焉能没想过?可是娘同样生大姐的气,唉……”
既这般,刘湘婉也毫无办法,只能宽慰道:“说不得过些时日,母亲能慢慢想通。”
“不待母亲想通,众人怕是要被她这番雷霆之怒吓得畏首畏尾。”不说旁人,便是她也受不住她娘反复无常的怒火,本是陪她修剪花枝,谁料不小心剪掉一只绿叶,便被她娘劈头盖脸怒骂一顿,从闺阁教养到言行举止,总之在她娘眼里,她一无是处,气愤的她跺跺脚,眼眶含泪的跑了。
如何不是!
“三姐不如去寻大哥,母亲便是谁的话都置之不理,但大哥却不一样。”
三姐猛地抓住她的胳膊,焦急道:“六妹,我怎把大哥给忘了?”
“还不是三姐畏惧大哥,见到他如猫见了老鼠,躲都来不及,焉能主动上前。”
三姐脸色一红,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又如何不是?”
刘湘婉故意叹了一口气:“我们姐妹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三姐噗呲笑出声:“这时候你还有心思逗我笑。”
“三姐可下展颜了。”刘湘婉喜欢三姐脸上的笑容,虽她有些小性子,焉何不是出身好,又自小被太太娇惯,遂养成事事顺心,毫无烦恼,但似三姐这样的人既单纯又简单,而她开怀大笑时,脸上的笑容阳光,明媚,无任何忧愁。
三姐拉着她的手,轻声道:“这些话我也只敢跟你说,也只有你能不厌其烦的听我墨迹。”
“三姐为何这般自嘲,我们是亲姐妹,若你遇到烦心事,我焉能置身事外。”再说早些将太太哄好,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前日,她带着宴哥在院子中玩耍,也不知谁通风报信将其报到太太耳里,不多时派了王妈妈过来,虽她一脸的尴尬笑容,但话里话外无外乎透漏着,近日太太心情不虞,还妄六姑娘谨言慎行,不要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
三姐神色踌躇,小声道:“我娘派王妈妈对你说教一事,我已知晓,本想亲自过来与你解释,又怕你与我置气,遂今日方敢过来。”
刘湘婉轻笑道:“三姐无需放下心上,也是我行事不周,”顿了顿,又道:“母亲心情不虞,我却置若罔闻,行事是有些失了分寸。”
闻言,三姐脸色难掩焦急:“六妹,此事姐姐给你赔个不是,你且莫生气。”众多姐妹中,唯有六妹对她真心实意的好,每当她惹了祸事,六妹都会在旁约束她或帮她解决棘手之事。
“三姐,无需多想。”刘湘婉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三姐觑了觑她的脸色,见其当真不在意,方缓缓舒了一口气。
“六妹,不久前我听到一个笑话?”
刘湘婉一愣:“何事?”
三姐拿起丝帕捂住嘴角,轻笑道:“听说魏大哥身着一身白色长袍,手中拿着折扇,好似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刘湘婉脸上一僵,扯了扯嘴角:“倒是有所耳闻?”
不,她是亲眼所言!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魏大哥此番打扮,怕是心有所属,若不然平日那般深沉内敛之人,焉何做出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怕是为了博美人一笑,也不知那个美人是谁,值得他如此费尽心神。”
“三姐,魏大哥不过换了一身衣裳,至于惹的你胡乱猜测?”刘湘婉干笑道。
三姐摇了摇头:“你还小,尚不懂情爱一说?”那日魏大哥在府中练武后,换了一身衣裳,若不是府中妹妹们皆比她年岁小,她定是将目光锁定她们。
刘湘婉梗咽下喉咙,小声道:“三姐,有这功夫胡思乱想,还不如去寻大哥,毕竟大哥出马,一个顶众人。”
话音一落,只见三姐猛地起身,匆匆向外走,走了三步身子一顿又走了回来,看着六妹支支吾吾道:“若不然你陪我一同去?”
刘湘婉猛地摇头,自打魏廷茂那事说与大哥听,每次见到大哥总感觉他看自己的眸光中带着一丝揶揄,遂不住的挥手摇头。
可三姐是个一意孤行之人,自觉靠她一人说服不了大哥,不顾六妹的挣扎,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有六妹陪同,她心头稍安,唉!怎么说也是敌众我寡,靠六妹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得能劝动大哥。
就这样,三姐拽着一脸苦大仇深的刘湘婉去了大哥的院子,砚台立在门口,见两位姑娘携手过来,忙躬身问安:“三姑娘,六姑娘。”
三姐淡淡道:“大哥可在书房?”
砚台点了点头,小声道:“少爷在看书。”
“大哥,心情可好?”
刘湘婉扯了扯嘴角,她们果然是亲姐妹,连问的问题都一样,垂下头不自觉苦笑,大哥积威甚重,容不得她们不胆颤。
三姐挥手让砚台退下,她碰了碰六妹的胳膊,下巴微抬,让其敲门,刘湘婉不自觉后腿一步,三姐眼睛一瞪,小声道:“你胆子怎这么小?”
刘湘婉挥动双手不住的摇头,讨好道:“三姐技高人胆大,关键时候还得你来。”
三姐翻了个白眼,咳了咳,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房门,银牙一咬轻轻敲了两下,小声道:“大哥,是我?”
只听里面传来翊哥淡而无味的声音:“进来吧!”
三姐转身想要抓着六妹的手一同进去,谁料刘湘婉趁她不注意早已退至两丈远,只见她双眼冒火,摩拳擦掌道:“事到临头,还敢跑?”
“三姐,此事事关太太,我去不大合适,不如你与大哥慢慢商讨。”刘湘婉又往后退了一步。
三姐深吸一口气,脸上渐渐露出笑容,轻声道:“六妹,别闹了,赶紧跟姐姐进去,不然大哥该等的不耐烦。”
“三姐……”又退了一步。
三姐扯了扯嘴角,磨牙道:“若你再不过来,别怪我嘴不留情。”
刘湘婉一愣,嘴不留情这个词,她还是头次听说。
三姐久等不到她的回答,转身一把推开门,含笑道:“大哥,我与六妹一同过来,不知为甚她就是不肯进来?”
刘湘婉身子一僵,小腿发抖,三姐这是要置她于死地,咽了咽口水,抖着小腿走上前,挽着她的胳膊,嗔怒道:“三姐,你总是这般爱开玩笑。”
翊哥早从案桌前走出来,瞥了眼她二人的脸色,淡淡道:“你们此来,所为何事?”
三姐紧紧桎梏住六妹的胳膊,与她一同进去,轻声道:“大哥,我们凳子还未坐热乎,你就不能容我们缓口气。”适才她与六妹斗智斗勇,外加瞥见大哥冷峻的脸色,一时间心慌意乱,口干舌燥,想讨杯茶润润喉咙。
刘湘婉皱着眉毛,‘咦’了一声,忙道:“是啊,大哥,且容我们喝口茶,在道来意也不迟。”三姐下手可真狠,腰间的细肉定被她掐了青紫。
翊哥挑了挑眉,指了指旁边的座椅,淡淡道:“你们坐吧。”随后看向外面,轻唤:“砚台,给两位姑娘斟茶。”
砚台身影迅速的走进来,三姐指着他木木道:“不是让你离开了吗?”莫不是他一直躲在暗处,将她与六妹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的样子,瞧的一清二楚。
砚台躬着身子,小声道:“三姑娘,少爷唯有奴才一个贴身小厮,奴才定然不能离开少爷三丈远。”
闻言,三姐瞠目结舌,咬牙切齿道:“既如此,闭紧你的嘴。”
“是。”砚台倒茶的手一抖,颤声道。
三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缓了缓胸口郁闷之气,轻声道:“大哥,妹妹此番过来,是想求你帮忙劝劝娘亲,她……”脸色尴尬,讪讪道:“如今不光二房众人对娘闻声色变,便是爹爹也不敢轻易置喙一二,长此已久,怕是会怨声载道,与娘而言,并非好事。”
翊哥端起茶杯,淡淡道:“便是你不来寻我,这两日我也打算去娘那。”
三姐咳了咳,早知如此,便不走这一趟,随后看向六妹,示意她既然事情已有眉目,她们也该告辞了。
见此,刘湘婉嘴唇轻起,便听翊哥淡淡道:“近几日为兄心浮气躁,难得六妹过来,不如陪为兄下盘棋,借机让我平心静气。”
刘湘婉及三姐脸色一僵,讪讪道:“大哥,还有数月光景,你便要秋试,还是安心读书方是。”
翊哥起身走到棋盘那边,坐下后,淡淡道:“不差这一两个时辰。”
一两个时辰!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惊恐不已!
她们可是说错什么?还是说就不该来此?
三姐瑟瑟道:“大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与六妹下棋的雅兴。”别怪她不够义气,着实是上次陪他二人下棋,不言不语,不动如松,苦煞她也!
“何事?”
“孙嬷嬷还等着我回去学规矩?”
刘湘婉翻了个白眼:“三姐,这两日孙嬷嬷不是告假吗?”
三姐脸色一僵,讪讪道:“看我这记性!竟给忘了……”这个死丫头,这般说不是直截了当告诉大哥,她在撒谎!
随即瞪大眼睛怒视她,再看刘湘婉早已垂下头,不言不语。
翊哥淡而畏的声音,缓缓传来:“既然三妹有事,便先离开吧!”
三姐脸色一喜,随后嘴角的笑容生生僵硬住,左思右想,到底畏惧大哥的手段,咽了咽口水,轻声道:“现下想来也无甚大事,不如留下观棋,甚好,甚好!”
“既如此,六妹过来吧!”
三姐挽着她的手走过去,磨牙道:“你太坏了!”
刘湘婉垂着头,小声道:“三姐,妹妹也是跟你学的。”
“等会儿你陪大哥下完棋,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湘婉心想:待那时她们还有力气吵架再说……
翊哥拾起黑子放在棋盘中间,淡淡道:“六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如何看?”
刘湘婉拾起白子的手一顿,诧异道:“大哥,怎会想到问这个?”
“有感而发罢了!”
“大哥可是触景伤情?”怕是大姐之事,大哥与母亲一样,伤怀不已。
如何不是!
翊哥点了点头,看向三姐,淡淡道:“其实母亲所做作为,我焉能不知,不过是故意为之罢了,毕竟我们再气愤,懊恼,也不如母亲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三姐脸色发白,轻声道:“大哥所言,妹妹焉何不知,可……母亲若日日这般脾气暴虐,长此已久,爹爹定然受不住,而祖父那里也不好交代。”
翊哥眉头舒展,轻声道:“三妹,你长大了,懂得顾全大局,看你如今这般懂事,为兄着实欣慰不少。”
刘湘婉轻声道:“大哥莫要伤怀,生命来来往往,来日并不方长,时光如流水流逝,岁月无声催人老,因大姐之事,母亲现下很是伤怀,待大姐安顿好,您和爹爹大可将其接回府中,以往她是长子嫡媳,主持府中大小中馈,如今却不一样,大姐在庄子上,守着侄儿们过得悠闲快哉,焉何不是有所失便有所得。”
三姐神色大恸:“六妹……”
“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初为人父人母,方知爹娘养育他们有多艰辛,可他们毕竟不是小时,只围绕爹娘身边转悠,他们成亲后,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儿女,不是不在意爹娘的感受,而是太多事牵挂他们的心神,难免疏忽他们,似大姐,她焉何不想承欢于母亲膝下,可她有太多的苦衷,不是不能,而是做不到,难道让大姐置侄儿们的仕途于不顾,那岂不是越发撕扯大姐的心,遂大姐现今的抉择,已是最好的结果,不想不念不见,如何不是忘却,心淡如菊,焉有何惧。”
翊哥手中的黑子啪的掉在棋盘上,低声道:“六妹……”
三姐同样呆若木楞,木木道:“六妹……”
刘湘婉对他们莞尔一笑:“大哥,你们只是当局者迷,而我乃旁观者清,若我处到大姐那般境地,也会做如此选择,谁让侄儿们年岁尚小,羽翼尚未丰满,需要娘亲在旁护着他们长大,再看爹娘,虽心痛难当,但尚有你们在旁孝顺,孰轻孰重,自然立竿见影。”
翊哥却是连棋也不下了,直直看着她,脸色微敛:“六妹,你才多大年岁,便领悟这般道理?”
既敢这般宽慰他们,自是有搪塞的借口!
只听刘湘婉淡淡道:“大哥,莫不是以为夫子授业只是教导你们金榜题名,与我而言,何尝不是教导我们为人处世,明其道理?”
三姐失神道:“六妹,我与你一同授业,为何你懂得如此多,而我却什么也未曾领会到?”
此话一出,立即惹来兄妹二人的仇视,翊哥是气她,朽木不可雕也,刘湘婉则眼神哀怨的看着她,三姐你是来给我拉仇恨的吗?
“我又说错话了?”三姐垂下头,无精打采道。
翊哥淡淡道:“无甚,一会儿回去时,将我书房的论语拿回去,好好隽写一遍,半月后我检查。”
三姐顾不得悲伤秋月,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大哥……”要不要这么恨铁不成钢。
大哥,每每出手总是这般出乎意料!
三姐,我对不起你,不该寻如此借口!
刘湘婉畏惧的垂下头,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她!
这还不算尘埃落定,只听翊哥又道:“不许旁人代写,我会逐字逐页的翻看,若被我发现……”转头看向对面的刘湘婉,轻声道:“此事……六妹深有同感,若不信,你大可问她?”
三姐铁青着脸仇视她:“六妹,你很好,三姐谢谢你。”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刘湘婉咽了咽口水,讪笑道:“三姐,我也不想的……”这话赶话,谁料就赶到此处,三姐若要怨,应该寻大哥出气方是,她不过是小绿叶,起了不该起的由头,怨不得她!
翊哥看着棋盘上凌乱的几枚棋子,淡淡道:“今日这棋便下到此处,听了六妹一席话,顿时让为兄茅塞顿开。”
刘湘婉顶着三姐的怒火,轻声道:“大哥缪赞,妹妹不过是胡编乱造,你切莫放在心上。”
翊哥淡笑道:“一会儿我去娘那走一趟,就不多留你们说话。”
姐妹二人忙起身,对其福了福身,低声道:“打扰大哥多时,妹妹们先行告退。”
翊哥淡淡道:“恕为兄不能远送。”
出去后,三姐气哄哄的先行一步,刘湘婉忙追上前,不顾她的挣脱使劲挽住她的胳膊,讨好道:“三姐,别生气,都是妹妹的错。”
见她这般撒娇撒痴,三姐恨恨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早知这般,说甚也不带你来。”拉她过来本是为了壮胆,谁料却把自己坑了,抬头望了望天,这世上谁比她更可怜!
“三姐,我错了,日后你让我干什么,妹妹绝无二话,只求你别生气。”
三姐心下略微满意,冷声道:“记住你今儿之言。”
姐妹俩刚和好如初,就见砚台追出来,手中捧着厚厚的论语,三姐一见,脸色顿时青白交错,恨声道:“我要跟你断交!”怒气冲冲的松开她的桎梏,拂袖而去。
梅兰从砚台手中接过厚重的论语,脸色讪然的对六姑娘福了福身,小跑去追自家姑娘。
刘湘婉眼神幽怨的看向砚台,颓丧着肩膀,恨恨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过来,你诚心的吗?”
砚台躬着身子,低声道:“都是奴才的错!”哪是他想过来,是少爷特意吩咐他此时过来,身为小厮,焉能不听从少爷的命令。
刘湘婉跺了跺脚,转身去追三姐,唉!这次怕是得费一番功夫去哄她,割地赔款倒是小事,就怕她因此作威作福,头上顶着一尊太上皇,想想都打冷颤。
砚台回去后,翊哥淡淡道:“两位姑娘走了?”
砚台躬着身子,谄媚道:“少爷,果然不出您所料。”
翊哥嘴角微微上翘,虽他没惩罚六妹,但也不能让她太过得意,有时候一敲一打,方能板住人的劣性。
“打盆水来,我要洗漱。”
砚台飞快的点头,躬身出去。
翊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日头,日子看着是越来越好过,可其中的心酸又有谁能知晓,诚如六妹所言,养儿方知父母恩,娘虽有众多偏颇,但她却是一心一意为他们谋划,大姐之事已让她伤透了心,他再不能让她老人家寒心,今年的秋试定要榜上有名。
王妈妈在旁劝着二太太,低声道:“太太,您心里这股怨气,也该消散了,若不然第一个训斥您的便是老爷。”
二太太眉眼一立,冷冷道:“老爷?他焉有脸见我,又焉敢置喙我?”老爷看仕途比亲生女儿还重要,她算是看的明明白白。
王妈妈劝慰道:“太太,您万不可这么说,老爷毕竟是一家之主,岂容咱们指手画脚。”
二太太冷哼,转过头看向别处。
这时菱香轻手轻脚进来禀告:“太太,大少爷求见。”
二太太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快快让他进来。”
府中众人皆被二太太埋怨,唯有翊哥并未,只因翊哥是她的依靠,为了珍儿更是置他的婚事于不顾,儿子做到这般地步,已实属不善。
翊哥大步走进来,对其躬身揖礼,恭敬道:“娘,儿子过来给您请安。”
二太太满脸笑容:“今日我儿怎未闭门读书,来娘这可是有事?”
翊哥眸光瞥向菱香,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菱香躬身应道。
见此,王妈妈忙跟着福身,一同下去,未料翊哥开口阻拦:“妈妈便留下吧!”
一时间王妈妈犹豫不定,抬眼看向太太,见其轻轻颔首,方轻声道:“那老奴就听大少爷的话。”随后走到他身边,为其斟茶。
“翊哥,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翊哥淡淡道:“娘,这几日您身子可还好?”
二太太长叹一口气,愁眉不展道:“为娘担心你大姐,夜不能安寝,食之无味。”
翊哥端起手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淡淡道:“娘,您便是再忧心大姐,也不能替她操心一辈子?”
二太太脸色一冷,清冷道:“这话是何意?”
“娘,您对大姐乃是舔犊情深,我对大姐又何尝不是手足之情,儿子心中即便怒火难填,却依旧日日书本不离手,这是为何,您可知晓?”
“翊哥……”
“娘,如今大姐这般遭遇,唯有儿子立起来方能成为她的依靠,成为侄儿们的依靠,可是娘呢?”
二太太脸色一白,嘴唇发抖:“我……”
“娘只会拿旁人出气,却不管不顾大姐搬出安国公府后,在庄子上的处境。”
“你大姐说她一切都已安置妥当。”
翊哥垂下眼,轻声道:“娘,大姐什么脾性,您难道不知吗?”大姐向来报喜不报忧,已知她此举伤了娘的心,又怎会忍心让她再次担忧,即便受再大的苦楚,也只会独自咽进肚里,不会同任何人抱怨。
“翊哥,娘……”
“娘,儿子不是教训您,只是当下我们懊恼、悔恨皆是无济于事,不如好好想想日后,多为大姐打算方是。”
王妈妈总算明白大少爷为何让她留下来,怕是为了让她从旁劝慰太太,既如此,不能瞎了大少爷一番良苦用心。
“太太,少爷说的焉何不是?事情已到了这般田地,即便咱们埋怨安国公府,埋怨宋家大少爷,更甚至埋怨……”王妈妈神色一顿,小声道:“老太爷,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好好替大小姐谋划将来,待孙少爷他们长大后学有所成,撑门拄户,大小姐也算熬出头。”
闻言,二太太脸上的泪水簌簌落下,低泣道:“是我魔怔了!忘却了珍儿心里也难受?”
翊哥起身走上前,低声道:“娘莫要伤怀,眼下过去为时不晚,大姐既已搬到庄子上,待得明日,您让王妈妈去她庄子走一趟,若有短缺之物,咱们马上为大姐填补上。”
“好……好……”二太太又哭又笑的点头。
翊哥从王妈妈手中接过丝帕,蹲下身子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大姐那边安顿好,咱们也可将她们母子接回府中住上一段日子,还住在避雨阁,你觉得可好?”
二太太不住的点头,拉着儿子的手,酸涩道:“娘太心疼你大姐……一想起你大姐,娘这心口好像被大石头压着,难受的很。”
“娘,儿子焉何不知,”翊哥抬起他娘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处,低声道:“儿子与您一样难受。”
二太太再也忍不住抱着儿子的脖颈,痛哭流涕,好似这段时日,她的隐忍,委屈,悲痛,一下子全部哭出来。
见此,立在一旁的王妈妈拿起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太太,少爷说的是,您不可这般萎靡不振,您要想想大小姐,孙少爷,没了您的照拂,他们的日子只会越发艰难。”
二太太推开儿子,擦掉脸上的泪水,沉声道:“你现在便去庄子上瞧珍儿,看她们母子是否如她所说般,安置妥当,一旦有何不适宜的地方,立马回来禀告,过两日我亲自去瞧她。”
王妈妈躬着身子点头,忙不迭走出去。
翊哥未料她娘一旦恍然大悟,竟如此鬼使神速的吩咐王妈妈一切事宜,苦笑道:“娘,不急在这一日。”
“不可,若王妈妈不亲自走一趟,我这心忐忑难安的很。”
翊哥缓缓站起来,轻声道:“看这日头马上便是午时,娘,儿子留下陪您用膳,可好?”
二太太喜不自禁,忙不迭唤菱香去厨房置办几样儿子爱吃的菜色。
翊哥淡笑道:“娘,此处唯有咱们母子俩,儿子跟您说些掏心窝子话。”
二太太一愣:“我儿特意来此,不是为了宽慰为娘,如今为娘已恍然大悟,再不会如之前般萎靡不振,你且放心。”
翊哥坐到一旁,低声道:“娘,您心中是否怨恨爹爹,怨恨祖父?”
“难道不该吗?”二太太肃着脸,冷冷道。
“娘,儿子劝您且莫如此,大姐之事,爹爹焉能不伤心,可这是大姐的选择,便是爹爹阻止,大姐可会听之任之,再有便是祖父,他老人家年岁那般大,因大姐这桩亲事,已让他愧疚难当,您又何必咄咄逼人,”翊哥低叹一声:“娘,事已至此,过犹不及。”
二太太气愤道:“若没你祖父为珍儿定下这门亲事,你大姐何至于此?”
“可当年初听此门婚事时,您不也是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夸,逢人便赞。”
二太太脸色一僵,眼里喷火道:“你是来气我的不成?”
“娘,您明知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当年咱们在苏州,那离京城山高水远,我又怎知那厮的劣性,且又想着若你大姐嫁回京城,日后你爹回京述职,我也能时不时看到她,不至于有生之年,我们母女再难相见。”
“您心中就不曾惦记安国公府的爵位?”
一再被儿子戳穿心事,二太太脸色铁青,恨声道:“是又如何?珍儿乃镇国将军府的嫡长女,爹爹又是正四品的苏州知府,外祖是御史大夫,便是嫁给王孙贵戚,簪缨世家,又有何不可?”
“娘,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个道理您不知道吗?”
二太太眼眶泛红,梗着脖子道:“如今便是知晓,也于事无补?”事已至此,她悔啊,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这般,还不如将珍儿许配给门楣低于镇国将军府的人家,至少嫁到那样的人家,谁也不敢给她气受。
翊哥淡淡道:“娘,大姐已然这般,三妹的婚事,您可要慎之又慎,再不可只看门第,定要先瞧清那人的品性。”
二太太泪如雨下,点头不止:“娘知晓,此次你三妹的亲事,娘定为其寻个好人家。”
翊哥低叹:娘还是不肯放下心中攀比之心,总觉得嫡子嫡女出身好,自然也该嫁的好,可内里凹糟的人家和家风清白的人家,二者霄壤之别,唉!到时三妹的婚事,还是由他多多操心吧!
这时,菱香躬身进来,轻声道:“太太,可要传膳?”
“传膳吧!”二太太垂下头,拿起丝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书房,刘铁将太太院里发生之事禀告给老爷,刘仲修长叹:“还是翊哥懂我?”
“老爷,您打算在此用膳还是去太太那?”
刘仲修苦笑:“此时夫人见到我,怕是食不下咽。”
“那您打算?”
刘仲修低叹道:“去黄姨娘的院子,好几日未看到宴哥,祉哥,怪想他们兄弟。”
“奴才这就派人过去禀告,让姨娘准备好午膳。”
刘仲修嘴角微微上翘,淡笑不语。
如今烦心事已去,刘仲修方能喘口气,太太在这般无理取闹,闹得府中众人胆战心惊,忍无可忍时,定要狠狠收拾她一顿,若她还是一脸的愤愤不平,唯有将其送回娘家,请岳母帮忙管教数日。
刘铁回来时,只见老爷心神恍惚,低声道:“老爷?”
“走吧!”刘仲修回过神,抬脚离开。
刘铁跟在老爷身后,轻声道:“奴才还听说,此番是三姑娘同六姑娘一同搬来大少爷这个救兵。”
刘仲修淡淡道:“想必这中间六丫头出了不少力气?”
“至于小主子们说些什么,奴才尚未打听出来,不过……”刘铁声音顿了顿,到底没敢将剩下之言,脱口而出。
“不过以三丫头的头脑,怕是说不动翊哥,而六丫头自来有些小聪慧,口才又十分了得,两厢对比下,高低可见。”
刘铁躬着身子,焉敢附和。
刘仲修低叹:“六丫头唯一输在便是出身上,唉……”
主仆二人慢慢行至黄姨娘的院子,还未进屋,便听到里面传来宴哥的大叫声:“娘,娘……饿……宴哥要……”
只听黄姨娘柔声道:“宴哥再等等,一会儿爹爹就过来,陪你一同用膳。”
“爹爹……爹爹……”宴哥转头看向门口,催促道:“没来……没来……”
听着她们母子的对话,骚动一天的心神渐渐平息,刘仲修掀帘进去,大笑道:“我儿可是饿了?”
宴哥晃悠悠走到他爹跟前,抱着他的小腿,仰望道:“爹爹……爹爹……吃饭……”
刘仲修弯腰一把抱起儿子,轻声道:“我儿饿了,爹爹这就带你用膳。”
黄姨娘嗔怒道:“老爷,您就惯着他吧?”
刘仲修将宴哥抱在怀里,拿起木勺搅着饭菜一同喂他,从他这番动作,便可知他心中有多疼爱这个儿子。
宴哥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凳子:“我的……那……我的……”
黄姨娘从老爷怀中抱起他,淡笑道:“老爷,那才是他的凳子,如今他都是自己用膳,只不过吃的有些凌乱罢了!”
闻言,刘仲修止不住大笑:“这有何?我儿这般年岁便如此自强,日后定是虎父无犬子。”
“老爷……”
宴哥果然如黄姨娘所说,自顾拿起木勺搅着白饭一同放进嘴里,只这么一下,宴哥嘴边及衣裳处全是米粒,他尚且不知,反而抬头对他爹傻笑。
即便这般,刘仲修仍旧老含怀慰的看着他,轻声道:“珊儿,你要好好教养我们宴哥,待他长大后,我定为其寻名师,让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黄姨娘吓得手一抖,手中的筷子应声落下,只听清脆的声音在屋中徘徊。
“老爷,您莫要吓妾身?”此话老爷不止一次说过,现下想来心中怕是早有打算,她只想宴哥,祉哥兄弟俩平平安安的长大,从未有过一丝逾越大少爷的心思。
刘仲修瞥了眼她,淡淡道:“你还是这般不惊吓?”
宴哥却猛地拍桌子大笑:“掉……掉地下……”
“祉哥呢?”
黄姨娘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怕宴哥吵他睡觉,让奶娘将其抱到耳房。”
刘仲修颔了颔首:“有他们兄弟俩陪在你身边,珊儿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
“老爷,如今妾身并无太多所求,唯期盼日后姑娘嫁的好人家,两个哥儿能平安长大,其余在不敢奢求。”
“可是忧心六丫头的婚事,怕似她大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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