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华抱着大姐走到避雨阁,沿路轻声道:“自打你嫁了我, 咱们回镇国将军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日还是我头次来府中后宅, 没想后宅景致如此别致。”
大姐轻声道:“以往我爹娘尚未回京,便是大伯母对我再好,也总差那么一层,如今却不同, 爹爹回京述职且喜得升迁,日后我们来家中的次数会越来越多。”
宋天华的心狂跳不止, 夫人之言焉何不是眼前最棘手之事,岳父一家回京, 日后他……他再不能肆意妄为, 岳家之人定会在暗处紧紧盯着他,一旦行事荒唐, 以岳父岳母对珍儿的重视……咽了咽口水, 岳母能生吃了他,而岳父仅动动嘴唇便能让他众叛亲离。
想明白个中因果,宋天华嘴唇微颤,瑟瑟道:“夫人, 从今以后为夫会一心一意对你及咱们的孩儿。”
大姐将头埋在他怀里,嘴角微微上翘,柔声道:“好。”只要他心有畏惧, 拿捏他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如今后宅没了妾室通房, 相公唯有她一人,到时硬汉也得绕指柔。
宋天华吓得身子僵硬,脸色苍白,扯了扯嘴角,只盼岳父回来与他有个好脸色。
到了避雨阁,郭妈妈躬着身推开门,轻声道:“大姑爷,大姑奶奶,这是大太太为你们准备的院子,您先进去瞧瞧,若满意,老奴就回禀太太,若不满意,老奴再请太太为你们换别处院子。”
二太太上前一步,含笑道:“郭妈妈放心,珍儿心中定是满意,此次她回府住对月,大嫂为她忙前往后的张罗,此番心意她如何不知。”
宋天华将夫人小心翼翼放下,珍儿站稳后,轻声道:“我娘说的极是,还请郭妈妈回去替我转达心中感激之情,待我身子恢复些,定亲自向大伯母道谢。”
郭妈妈福了福身,恭敬道:“姑奶奶放心,老奴定将您的话转达给太太。”
“如此有劳您了。”
郭妈妈忙道:“姑奶奶切莫这般说,可真是折煞老奴了,”顿了顿,又道:“老奴猜您这边还要张罗行囊,便不再多留,若您有事直接唤丫鬟叫老奴过来便是。”
大姐微微颔首,二太太让身边的王妈妈亲自送其出去。
进屋后,二太太环顾四周,笑逐颜开道:“珍儿,这院子可还满意?”
大姐四处看了看,嘴角微微带笑,轻声道:“娘安排的自然妥当。”这院子虽是大伯母帮忙安排,但最终定下之人定是她娘,尤其是这屋中的摆设竟跟她未出嫁时,在苏州府时的闺房摆设大同小异。
闻言,二太太喜上眉梢:“你喜欢就好。”似想起什么,又道:“娘同你爹成婚后,在府中住了几年,这院子原是你祖母在世时夏天纳凉的地方,后来你祖母过世后,此处便空了下来,而你祖父思念你祖母时,便过来坐上一会儿。”
大姐颔了颔首:“既这里是祖母的故居,祖父怎会让大伯母与您动这里的摆设。”
“你大伯母能将此院子让你住下,自然应了你祖父的首肯,再则你祖父与她道,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遂不必太过计较以往。”
“如此女儿便能安心住下。”大姐缓缓道。
二太太眼角瞥向一旁的宋天华,心中冷哼,公爹这番作为何尝不是在弥补珍儿,亲自为她定下的夫婿到头来竟是这么个不思进取,顽劣不堪之徒,白白瞎了她的女儿。
宋天华环顾四周时,不小心与岳母眸光碰到,其中的轻慢与轻蔑如何看不出,心里一阵愤然,便是他置办外室又如何,满京城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又有多人背着夫人置办外室,包养妓子,怎到了他这便这般不可饶恕,气愤之下真想甩袖离开,可想到不动声色的岳父,暴跳如雷的老太爷,家中疾言厉色的曾祖母,他心一抖却步了。
只听二太太淡淡道:“翰文,你可喜欢这院子?”
宋天华神色尴尬:“小婿喜欢,此处一进来便觉得甚是凉爽,想必是个冬暖夏凉的院子。”
“翰文言之有理,正因如此方让珍儿归家后住在此处,这一个月你们一家四口便安心在此住下吧!”
宋天华觑了觑夫人,见她垂下眼眸,不得已唯有强装镇定的开口:“岳母,实不相瞒,小婿也想留在岳家陪着夫人母子三人,但……小婿毕竟是家中长子,父亲年岁颇高,府中内务少不得小婿从旁帮衬。”
二太太脸色微冷,冷哼道:“难不成安国公府没了你还能倒不成?”若没了你从旁抹黑,安国公府的门楣只会越发荣耀。
宋天华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又不敢反驳,唯有憋得胸口不住的上下沉浮,大姐见此,缓缓开口:“娘,此事怨不得夫君,来之前曾祖母却是有事吩咐夫君。”
“既如此我就不强留你了。”二太太话音一顿,又道:“不过……如今咱们都在京中,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妄翰文行事注意些分寸。”
大姐心中一叹:她娘这脾气是一点也没变,说话还是这般不留余地,想必夫君心中难堪的很,怕是因此怨恨上母亲,唉!
宋天华果然如大姐心中猜想,只见其脸色铁青,憋着气淡声道:“岳母说的是,日后小婿定谨言慎行。”身上冷冽的气息越发凝重,待岳父一回府,他定当面恭贺,随后便抬脚离开,这镇国将军府他一刻也再呆下去。
翊哥淡淡道:“娘,您与大姐想必有很多话要说,不如我带姐夫去院子里走走,趁机欣赏下府中的景致。”
二太太冷冷道:“如此也好。”
翊哥看向宋天华,轻声道:“大姐夫觉得可好?”
焉能不好?
他巴不得离这胡搅蛮缠的岳母远点?
“如此就麻烦翊哥了。”
翊哥淡笑,低头看向毅哥,轻声道:“你想在屋里陪你娘还是想跟你爹去逛园子。”
毅哥想都未想,脆声道:“逛园子。”
翊哥颔了颔首,牵着他的手,抬头道:“姐夫请随我来。”抬脚先走,宋天华及二房其余三兄弟一同作陪。
屋中只剩下二房子女,二太太轻声道:“灵石,扶姑娘去床上躺着。”
灵石福了福身,低声应道。
二太太走到灵玉身边,从她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小人,低声问:“二少爷可有取名字?”
灵玉轻声道:“老太君钦赐的名字,唤做瑾哥。”
瑾哥……谨言慎行!
老太君这是在告诫宋天华,莫要荒唐行事,不然撤了他长子嫡孙的头衔,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二太太轻轻悠着怀中的小人,柔声道:“瑾哥,你可真是你娘的福星,”脑中又想起宋天华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轻笑道:“将来可不要像你爹这般不务正业。”
瑾哥伸了伸胳膊,呶动呶动小嘴,微闭双眼继续睡觉。
三姐走到她娘身边,轻声道:“娘,咱们还是赶紧进去陪大姐说话吧!”对襁褓中的小人看了看,却未有太大兴趣,这么大点的小儿远不如机灵好动的毅哥讨人欢喜。
二太太轻轻点头,带着五姐妹一同进去,只见大姐半靠在床边,含笑道:“咱们一家人总算能待在一处侃侃而谈。”
三姐轻快道:“大姐,自打娘说洗三宴后将你接回家中住对月,这几日一直张罗你院子的摆设及为你准备各色吃食,定让你在娘家这月余将身子补回来。”
二太太将怀中的小人放在摇篮里,嗔怒道:“你姐姐此番遭了这么大的罪,为娘能不心疼吗?”
大姐想到事前未告知他娘事情原委,定是将她娘吓坏了,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唉!事到如今唯有等大家渐渐淡忘此事,她在将其告诉娘亲,至少那时娘亲不会与她置气,眼下也只能隐瞒她。
“娘,都是女儿不孝,您放心经此一事后,女儿定将日子过起来,再不会任由夫君恣意妄为,也不会让您和爹爹担忧了。”
二太太慢慢走到她面前,欣慰道:“早该如此。”以珍儿的聪慧及手段,若她想要对付翰文,实属轻而易举之事,只要她不犯糊涂,不将翰文看的太重,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见此,三姐忙不迭开口:“娘,好了,好了,别说这些让大姐徒增烦恼的话。”
“你又想干什么?”二太太满脸无奈。
三姐喜滋滋道:“大姐,前几日我们去安国公府看你,可是有给两位侄儿准备见面礼,谁料……”笑容一顿,忙不迭解释:“事发突然,我们都给忘了,得知你今日回府,我们便将见面礼带过来。”
二太太神色诧异,随后嘴角微微带笑:“这事你们五姐妹竟然瞒着我?”
“娘,不是没来得及告诉您吗?再说也想给大姐一个惊喜。”
大姐莞尔一笑,轻声道:“竟不知你们这般有心,既如此快让我瞧瞧你们准备的见面礼。”
五姐妹脸色一红,从丫鬟手中接过东西,走上前轻声道:“见面礼有些鄙陋,还妄大姐不要嫌弃。”
大姐含笑道:“你们能有此心,我已很是欣慰,又怎会在意东西的贵重。”
闻言,五姐妹眼里闪过喜意,三姐趁刘湘婉不注意,飞快从她手中抢过包裹,迫不及待道:“这是我与六妹一同送给小侄儿的见面礼。”
刘湘婉来不及反应,眼神木木的看向空落落的手心,转头呆愣道:“三姐,你这是打算不劳而获?”
噗呲,噗呲!
众人再也忍不住纷纷笑出声,三姐得意道:“六妹,你我女红手艺乃黄姨娘所授,不过就是你绣的比我古灵精怪些,”晃了晃手中的包裹,下巴微扬:“回头我备份同等东西送与你。”
刘湘婉扶额,没见过这么厚脸皮且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遮掩的人,随即低叹一声,竟效仿男子揖礼,低声道:“经此一事,小妹受教了。”
二太太忍俊不禁,指着三姐乐不可支:“你这坏丫头!总欺负你六妹。”
三姐嘿嘿一笑:“娘,我哪里有欺负她,我们这是姐妹情深。”
刘湘婉苦着脸,喃喃道:“二姐,小妹唯愿我们姐妹情谊,天长地久。”
噗噗,噗呲!
屋中又响起众人大笑声,三姐同样喜笑颜开,指着她瑟瑟发抖,揶揄道:“傻丫头,三姐逗你玩呢?”
刘湘婉再次惊愕,如今三姐想出的花招是层出不穷,连她都有些难以招架,木木道:“三姐……”
“适才不过是见气愤有些凝滞,寻你开心罢了,谁料你如此不经吓。”话音一落,将手中的包裹扔给六妹,从袖子里拿出两个很别致的金属相,放在大姐身边。
大姐拿起细细看了看,轻声道:“三妹有心了。”
三姐笑着说:“诚如我所说,虽我女红尚能拿的出手,可着实惫懒的很,遂只能为侄儿们准备些精巧又别致的见面礼。”
“他们兄弟会喜欢的。”
三姐眉毛一弯,含笑道:“他们喜欢就好。”
四姐慢慢走上前,从包裹里拿出两顶小帽子,轻声道:“大姐,这是妹妹为侄儿们准备的见面礼,还妄你不要嫌弃。”
五姐信步上前,轻声道:“大姐,这是我为侄儿们准备的金手镯。”
七姐紧随其后,低声道:“大姐,这是我为侄儿们准备的金脚镯”
如此看来五妹与七妹怕是事前商议过,方送的如此相应的见面礼,大姐嘴角含笑,面容欣慰道:“你们送的都好,都好,不止我喜欢便是你们侄儿也会喜欢的。”
三姐悄悄退到刘湘婉身边,耳语道:“轮到你了,你怎不上前?”
刘湘婉翻了个白眼,小声道:“三姐,逗我玩有意思吗?”
三姐脸色讪讪的,小心觑了觑她脸上的神色,轻声道:“你不会真同我生气吧!”
刘湘婉扶额:“三姐,我若真同你生气,怕是得气的死去活来。”
三姐噗呲笑出声,咯咯道:“还不如生不如死呢?”
刘湘婉无语:……真希望老天下一道雷劈开三姐的脑袋瓜,看看她每天都在想什么。
二太太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二人亲昵的打打闹闹,眼里喜意更浓,六丫头就是点好,无论玫儿如何捉弄她,她都不会同玫儿一般计较,且每次玫儿出事,都是第一个出手相帮之人,心肠倒是个良善的。
这厢二太太都能看出来,正在与其他三姐妹说话的大姐又焉能看不到,她本就是心思聪慧敏捷之人,焉能看不出两姐妹嬉笑怒骂间的姐妹情谊。
只见三姐斜了她一眼,从她手中再次抢过包裹,哼声道:“得,你不打开,我替你打开。”
刘湘婉早就见怪不怪 ,神色淡定道:“如此有劳三姐了。”
三姐挥了挥手,毫无诚意道:“不必谢我,举手之劳。”
大姐再也忍不住,轻笑道:“三妹,别老捉弄六妹,一点当姐姐的样子也没有。”
“大姐,你先看了东西,在训我也不迟。”
三姐头也不抬的打开包裹将其放在床上平摊,一时间除了五姐七姐外,其他人的目光俱被小衣上面的这些图案所吸引,大姐眼睛一喜,伸手不住的来回抚摸,随后一件一件翻看小衣上的图案,惊呼道:“好逼真的小人……”每件小衣上都绣着一个小娃娃,可小娃娃又不似年画里的娃娃,看着活灵活现,讨喜不已。
三姐得意道:“大姐,这个趁你心意吧!”好似这份见面礼是她送出,进而沾沾自喜。
闻言,大姐嗔怒道:“都好,都好,妹妹们送的见面礼,姐姐都喜欢。”随后又将目光看向刘湘婉,低声道:“六妹一下绣这么多小衣,想必费神的很。”
刘湘婉神色柔和,轻声道:“大姐与侄儿们喜欢就好。”
二太太拿起其中一件小衣,细细看着针脚,眼里满意之色再也藏不住:“六丫头,你费心了。”这针脚竟如此柔软细腻,一点也不会磨襁褓中小儿的皮肤。
刘湘婉福了福身,淡笑道:“母亲夸赞了,这是我作为长辈的一点心意。”
三姐噗呲笑出声:“你这般大的小人竟也成了长辈。”
刘湘婉翻了个白眼:“三姐,难道我说的不在理?”
三姐想到五弟,六弟,再想到毅哥要唤这两个牙牙学语的稚儿为小舅舅,更是笑的乐不可支,二太太咳了咳,冷声道:“玫儿,此处虽都是自家人,你也该注意分寸。”
三姐伸了伸舌头,噘嘴道:“知道了。”随即不甚在意的走到六妹身边,与她嘀嘀咕咕说着心中所想。
刘湘婉听后,二人不由自主拿起丝帕遮住嘴角的笑意。
二太太虽瞪了她们一眼,却并未再说什么,也知晓她们说的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便由着她们姐妹嘀嘀咕咕,大姐看着四妹轻声道:“这是四妹亲手做的帽子吗?”
四姐脸色微微泛红,低声道:“我女红手艺不如六妹,心思更不如六妹讨巧,五姐妹中属我送的最为平常,还妄大姐不要嫌弃。”她脸色红润并不是羞涩难当,而是气愤至极,六妹又一次在众人面前比她讨喜,本以为她的见面礼会博得众人喜欢,谁料……六妹就是她命里的克星,日后与她势不两立,有她没有我,有我没她。
大姐拉着她的手,轻声道:“适才我不是同你们说,礼物不在贵贱,在于你的心意,”又拉着五妹七妹的手,莞尔道:“你们有这份心,大姐已很是高兴。”
三姐妹嘴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大姐喜欢就好。”
院子里,毅哥指着一处,脆声道:“爹爹,你看这里竟有座桥。”
翊哥淡笑道:“这桥叫做断桥,此桥将府中少爷与姑娘们的院子分成两处。”
“大舅舅,那边可有什么好玩的?”
“过了断桥有一练武场,一会儿让人带你去看看。”
“什么是练武场?”
翊哥淡淡道:“你去看了就知道。”
众人漫步至练武场,翊哥轻声道:“二弟,你带毅哥去玩一会儿。”
仁哥微微点头,牵着毅哥的手走进练武场,陪他东看看,西摸摸,毅哥看到每一样兵器眼里都泛着光,至于锋利的刀剑,仁哥自然不会让他碰。
宋天华咳了咳,轻声道:“翊哥年岁不小了,可有定亲?”
翊哥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尚无。”
宋天华噎了下,又道:“你已是举子功名,今年秋试可会儿参加?”
“自然!”
宋天华嘴角抽搐两下,轻声道:“听闻曹丞相家的嫡幼子曹霁光也会参加今年的秋试?”
“是又如何?”
“据说此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坊间流传若他参加今年的秋试,状元之位非他莫属。”
翊哥收回看向毅哥的眸光,转头看着他,淡淡道:“诗、词、赋以及时艺,这其中不免人才辈出之人,但你又怎知没有胜过他们之中的人。”
宋天华讪笑道:“翊哥说的是,是姐夫狭隘了。”
半响儿后,气氛竟有些凝滞,只听翊哥淡淡道:“不知姐夫平日喜好些什么?”
宋天华脸色尴尬,讪讪道:“府中内务繁多,平日也就帮我爹打理下府中大小事宜。”
“姐夫受累了。”
妻弟这话好似一般闲谈又好似带着一丝讥讽,宋天华细细窥觑他的脸色,却揣摩不出他的心思,不由道:“翊哥平日喜好些什么?”
翊哥淡淡道:“自然是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宋天华脸色再次僵硬,扯了扯嘴皮:“想必今年秋试翊哥定能金榜题名。”
“不该是高中榜首吗?”
宋天华讪笑道:“对,对,是姐夫不会说话,翊哥莫要介怀。”
还好毅哥跑过来,拉着他爹的手,脆声道:“爹,日后我要当大将军。”
翊哥淡淡道:“姐夫,家中因二哥要去戎武,大伯母竭力反对,府中众人皆是胆战心惊,更加不敢提‘将军’二字,遂姐夫切记莫要让毅哥提及这二字。”
宋天华神色一愣,感激道:“多谢翊哥相告。”适才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胡乱猜忌翊哥,未料翊哥竟如此贴心,现下想来他乃读书人,一心只读圣贤书,便是知晓事情原委也不过气愤几日,气消后便在不会同他计较。
翊哥摸摸毅哥的头,轻声道:“姐夫,咱们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翊哥说的有理。”
这时,小厮过来禀告:“四位少爷,大姑爷,大老爷及二老爷回府了。”
宋天华身子一颤,小腿不由打着哆嗦,岳父回府见到他,会不会劈头盖脸一番数落,想及此,不仅腿打哆嗦便是嘴唇也微微发斗。
二房少爷们纷纷往前走,未料翊哥突然回头,淡淡道:“姐夫,可是有事?”
宋天华咽了咽口水,讪笑道:“无事,无事。”
“那便一起走吧!”
宋天华苦着脸跟在其后。
书房,老太爷轻声道:“曹丞相找你们兄弟所谓何事?”
大老爷叹气道:“如今皇上已到了而立之年,群臣们讨论立嫡立长一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天爷顿了顿,又道:“曹丞相可有说,他欲意哪边?”
刘仲修淡淡道:“嫡。”
老太爷垂下头,淡淡道:“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
“爹,这事咱家参与不得,如今二弟回京述职,朝堂之上又大受圣上褒奖,虽我早将兵符交还与圣上,但手下将领到底都是我提拔之人,对我忠心耿耿,”顿了顿,又道:“眼下咱们家正是风头正足之时,只怕有心人会打咱家的主意。”
“老大言之有理,咱们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只有以不变应万变,”随后老太爷看向刘仲修,轻叹道:“为父知你这些年一直外任,好不容易被圣上调回京中,官阶又升了一品,可眼下这时节却是不能替你大张旗鼓的庆贺。”
刘仲修淡笑道:“爹,您莫不是把儿子当成弱冠之年的幼子,这些年外任他乡,儿子别的不明白,却也懂得这东西面上好看却不如握在手心实惠,孰重孰轻,儿子焉能不知。”
老太爷大笑一声:“好,好,如此为父便放心了,日后你跟你大哥,一文一武,在朝中用心为圣上分忧解难,至于立嫡立长之事,任谁劝说也不可妄言。”如今朝堂分歧越来越大,说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遂此时的镇国将军府不能出一丝纰漏。
大老爷及刘仲修恭敬的揖礼道:“爹放心,儿子们定守护好镇国将军府。”
老太爷不住的颔首,笑容满面道:“老二,翰文早已过府,过会儿你且去见见他。”
刘仲修身子一愣,恍然大悟:“珍儿可是回府了?”
“他们一家四口晌午来府,至于翰文一直在等你,怕是想亲口恭贺你高升。”
刘仲修淡淡道:“爹不用替他美言,翰文不是在等我,他是不敢提前走。”
老太爷挥了挥手,淡笑道:“左右都无妨,你们兄弟俩出去招待他吧!便是不顾及珍儿的面子还要给安国公府留几分颜面,切记行事不能过于激进。”
“爹,儿子明白。”
兄弟俩出去后,就见厅中大房二房众人早已立在厅中,小辈们一同对刘仲修行礼问安,恭敬道:“恭贺爹爹升迁之喜。”
“恭贺二伯升迁之喜。”
“恭贺二老爷升迁之喜。”
刘仲修眼前乌压压的一群人,满脸笑意道:“好,好,都赏,都有赏。”
二太太移步上前,福了福身,低声道:“妾身恭贺老爷升迁之喜。”
刘仲修上前一步扶起她,轻声道:“这些年辛苦夫人了。”
二太太眼眶一红,低声道:“妾身不辛苦,这些年老爷外任他乡,一路殚精竭虑,披星挂月,其中心酸苦涩,妾身焉能不知。”
此话一出,刘仲修想起当年任穷乡僻壤的知县,苦的连喝水都带着泥沙,唉!往事不堪回首,现下想来自任了苏州知府后,他才慢慢熬出政绩。
大太太走上前,含笑道:“恭喜二弟,这些年你受苦了。”
谁料,刘仲修猛然对她揖了一礼,恭敬道:“这些年弟一直外任他乡,未曾尽到一丝为人子的孝心,家中老父全靠大嫂替我夫妇在旁尽孝,偌大一个府邸,更是全部仰仗大嫂主持中馈,其中艰难酸苦,弟焉能不知,遂请大嫂受弟一拜。”
见此,二太太随老爷一同恭敬的对其福了福身。
大太太眼眶微红,快走两步亲自扶起二太太的手,轻声道:“二弟快快起身,且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互相照拂本是应该,再说为人子嗣,我焉能不对公爹尽其孝心。”
二房夫妇起身后,大老爷含笑上前:“自家兄弟何须这般客套,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这等事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
大太太拿起丝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低声道:“老爷说的是。”
此时此刻,大太太与二太太妯娌间竟再无一丝龌龊,神色皆是感慨这些年的不容易。
随后,大老爷大臂一挥,大笑道:“都是自家人,坐下说话。”
大老爷与刘仲修分为坐在上首,两边分别坐着大房二房众子女,不过皆是少爷们坐着,姑娘们立在身后,待大老爷看到宋天华时眸光一顿,淡笑道:“我与二弟方到府便听下人们禀告,说翰文一家来府,本应立即出来招待你,不过有些要紧之事跟老太爷说,遂回府至今方出来。”
宋天华小心的觑了觑岳父的脸色,见其眉眼带笑,心中舒了一口气,上前揖礼道:“小侄拜见岳父,大伯父。”
刘仲修淡笑道:“大哥,翰文与咱们是一家人,便是让他等一会儿,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我说的可对,翰文?”
宋天华嘴里发苦,他就知几日前那件事,岳父并未释怀,没有当众给他难堪,已是心存侥幸,恭敬道:“小婿本就是小辈,等长辈召见本是理所应当。”
刘仲修点了点头,冷不丁道:“今日你家中洗三宴,都有何人去了?”
“不过是家中一些亲戚友人,及相熟一些官宦人家的女眷。”
刘仲修颔了颔首:“这几日老太君身体可还好?”
“曾祖母身体十分康泰,特意叮嘱小婿为您单独置一桌酒席,”话到此处一顿,又道:“不过曾祖母听说您官阶高升一事后,喜得连连道好。”
闻言,刘仲修脸色缓和不少,轻声道:“待你回府后,替我跟老太君道谢,若不是我官升一品且立即授官,轰动之于一下朝便被人拉走,说不得立即过府拜访老太君。”
宋天华又道:“曾祖母听闻岳父高升后,便与小婿道,如此光景,您怕是不能过府来吃喜宴。”
“老太君英明。”
二太太轻声道:“老爷,您别光顾着高兴,女儿们可是等了您很久。”
刘仲修诧异道:“何事?”
二太太捂嘴轻笑:“自是恭贺您升官一事。”
刘仲修看了眼亭亭玉立的五朵金花,含笑道:“看来你们是有所准备。”
三姐最为年长,遂带着四姐妹上前,对其恭敬的福了福身,低声道:“女儿们恭贺爹爹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刘仲修大笑道:“好,好。”
三姐顿了顿,轻声道:“爹爹,今日您高升,女儿纠结半天方想到送您一副字。”说完脸色绯红,低声道:“女儿的字着实难登大雅之堂,遂求大哥提的字。”
“无妨,你的心意为父收到了,”刘仲修含笑道:“将姑娘的字打开,让我看看题的何词?”
两名丫鬟上前将那副字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贺鹏程得志,花盛续登高’,大老爷看到后,不住道:“词提的好,提的好。”
刘仲修神色满意,褒奖道:“赏,有赏!”
四姐上前一步,轻声道:“明日起,爹爹便要入朝为官,女儿便提前做了一双鞋送给爹爹,希望您脚踩七彩祥云,步步登高高升。”
“赏,有赏!”
五姐脸色微红,轻声道:“女儿女红不甚好,唯有求夫子做了一手贺词,志在高天步步云梯攀桂树,胸怀天下腾腾骏马奋雄程。”
“五丫头有心了,这词做的好,赏!”
刘湘婉与七姐送的相同,皆是一个荷包,不过一个看着针脚精致,一个看着针脚粗糙,刘仲修拿在手心,含笑道:“你们绣的荷包很好,为父很喜欢。”
二太太在旁轻笑:“老爷,为了给您准备贺礼,五个丫头可是没少费心思。”
“赏,都有赏!”
宋天华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敢说,适才岳父看向他的眸光阴冷又霸道,他唯有屏气凝神,正襟危坐的坐在一旁。
一家人这般说说笑笑的过了一个时辰,这时大太太开口,轻声道:“如今日头已然夕下,咱们还是早些用膳吧!”
大老爷颔首道:“也好,”看向旁边的小厮,轻声道:“请老太爷出来用膳。”
小厮躬着身子应道。
待老太爷出来后坐在上首,众人方脚步轻移的入席,自是男女不同席,老太爷淡淡道:“用膳吧!”
睿哥自进到厅中便不由自主的看向六妹,她明明知晓却故作不知,即便他二人眼神对视,六妹也会立即垂下眼眸,见此,睿哥气的脸色铁青,恨不得逮到她狠狠揉捏她的肉脸。
好不容易熬到晚膳结束,众人纷纷离开,被人时刻紧盯的刘湘婉只觉头皮发麻,挽着三姐的胳膊,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三姐愣了愣,缓缓点头。
拐角处廊亭下,昏暗的烛光一闪一闪,三姐小声道:“那处好像有个人影在晃动。”
刘湘婉早看出此人是谁,低叹道:“却是有人立在那。”
三姐恼怒道:“黑灯瞎火,站在昏暗处不是吓唬人吗?”气愤之下拉着她走上前,恨声道:“让我看看是哪个皮紧的东西,待我逮到他,非收拾他不可。”
刘湘婉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三姐,慎言,慎言。”此话若被二哥听到,还不定惹出什么是非。
待到了人影处,随着丫鬟们提的灯笼照亮来人,果然如刘湘婉所料,却是守株待兔的睿哥,只见其板着脸怒视姐妹二人,三姐不自觉后腿一步,讪笑道:“原来是二哥。”
睿哥冷哼道:“这回看清楚了,不是皮紧的奴才。”
三姐讪讪道:“不过是说着玩……”二哥当真武艺高超,隔了两丈远还能听到她与六妹的私语。
刘湘婉福了福身,低声道:“二哥。”
睿哥似笑非笑:“六妹,你让我好等。”
三姐看看六妹,又看看二哥,皱眉问:“二哥为甚等我六妹?”她可以随意欺负六妹,却不容许旁人欺负她。
若此时刘湘婉听到她心里话,怕是哭笑不得,若按三姐这般说,无论谁欺负她,结果还不是她被人欺负。
睿哥斜了六丫头一眼,淡淡道:“你问她?”
刘湘婉低声道:“二哥让我帮他绣个荷包,本来允诺给他绣,后来着实没了心气,便不了了之。”
话里话外告诉二哥,她想不出其他法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睿哥眉眼一挑,轻声道:“六妹,上山容易下山难,这道理你懂吧?既然应下又这般搪塞,不好吧?”
三姐也道:“六妹,你女红尤为出众,既答应了便帮二哥绣一个荷包吧!”不然以他的性子,不弄到手还不得一直缠着你不放。
刘湘婉神色无奈的看着三姐:她在深坑中垂死挣扎,三姐成了助纣为虐的填坑人,这是要将她生生活埋啊……
刘湘婉低叹一声:“三姐,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谁料睿哥猛地打断她:“六妹,不过是个荷包,你却推三阻四,莫不是非要我惊动二伯母,你才肯?”
即使烛光昏暗,也能瞧出刘湘婉脸色铁青,只听她磨牙道:“二哥是在威胁我?”
“确实如此。”
三姐冷不丁插嘴:“二哥,不就是一个荷包,我与六妹女红皆是黄姨娘所授,既然她不肯绣给你,我给你绣,可否?”
睿哥冷声道:“不一样,即使绣法一样,人一样,绣出的东西也不一样,你说是不是啊,六妹?”
刘湘婉低叹一声:“二哥,既如此,明日午时三刻,咱们在前几日那个凉亭见面。”
三姐扯了扯她的衣袖,耳语道:“直接让丫鬟送给他便是,何必你亲自走一趟。”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要送就得让他满意,省的过后又来烦我。”
三姐想了想:“你说的对。”
闻言,睿哥脸色见缓,淡淡道:“六妹,不可再骗我,不然?”
刘湘婉翻了个白眼:“二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是没想到法子,只不过此法子一出,大伯母势必更加伤心,遂她一直避而不见,却未料二哥如此难缠,竟在此候着她,唉!如今两家人住在一处,以太太莽撞的脾性及大伯母驭人的手段,日子一长她二人定会有腌臜事,她着实不想成为惹她二人不快的第一人。
睿哥冷哼一声,带着甲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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