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 主仆二人气喘吁吁, 赵妈妈见状,忙倒了杯温茶与她二人,蹙眉道:“姑娘怎如此神色慌张跑回来?”
刘湘婉端起茶杯一口干了, 顺了顺气方道:“我跟三姐闹着玩呢?”
赵妈妈满脸无奈, 看看院门口方向:“那三姑娘呢?”
“怕是一会儿就追过来了。”刘湘婉含笑道。
“姑娘这般躲下去也不是回事啊, 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三姑娘一来您还不是被她抓个现行。”
刘湘婉一愣,噗呲笑出声:“妈妈所言甚是,看我一着急竟忘了这茬。”
赵妈妈伸手敛了敛姑娘凌乱的发丝,叹气道:“姑娘这番不顾形象跑回来,府中怕是又得传出闲言碎语。”
赵妈妈这是被她一出出弄出的事吓怕了,遂安抚道:“妈妈过于忧虑了, 沿路回来我细细瞧了四周,并未看到下人经过。”
赵妈妈低声道:“看见倒是还好, 挺多敲打两句也就罢了, 就怕没看见的,说不得又要胡编乱造编排您的瞎话。”
刘湘婉扯扯她的胳膊,娇声道:“妈妈放心, 不会的。”
这时招银匆忙跑进来,难掩焦急道:“姑娘, 三姑娘来了, 您快躲躲。”
赵妈妈惊魂未定, 神色顿时慌张起来, 顾不得其他,扯着姑娘的胳膊指了指西面:“姑娘快去书房避一避,老奴在此应付三姑娘。”
刘湘婉颔首,带着招娣匆忙向书房跑去,招娣在身后小声道:“姑娘,若我们被三姑娘逮到,会不会……”紧了紧喉咙,又道:“将我二人斩于马下。”
此言一出,刘湘婉险些摔倒,咳了咳:“你……你从哪听来戏文里的话?”
“厨房采买的妈妈们总去茶馆里听戏,回来后便讲给众人听,奴婢去厨房拿膳食时,免不了听进几耳。”
刘湘婉躲进书房后,招娣飞快关上房门,只听她道:“据说主将投降,从军是不会跟着遭殃的。”
“这就好……”招娣呼出口气,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刘湘婉暗想:这丫头未免太不仗义了!
招娣站在门口将耳朵贴在门边,小声道:“姑娘,人来了?”
正厅里,赵妈妈敛了敛脸上的神色,堆起满脸笑容看向怒发冲冠的三姑娘,诧异道:“三姑娘这是?”
“你家姑娘呢?”
赵妈妈皱了皱眉:“早膳后,我家姑娘不是跟您一同去的太太处,至今还未回来,可是我家姑娘……”话说到一半,脸色渐渐惨白。
三姐面带疑惑的觑了觑她的脸色:“你当真不知?”
赵妈妈吓得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还是身旁的招银眼疾手快扶住她,抖着音道:“妈妈?”
“老奴却是什么也不知?”顿了顿,又一脸晕厥样,颤颤道:“三姑娘,莫不是我家姑娘出什么事了?”
三姐定了定神,眼睛一转,淡淡道:“这倒没有,就是……”转头对身旁的梅兰使眼色,得了吩咐的梅兰笑着上前搀扶赵妈妈,宽慰道:“妈妈别担心,我们姑娘同六姑娘闹着玩呢?”
“当真?”
待三姐背过身,梅兰耳语道:“妈妈不必担心,六姑娘并未惹事。”因着三姑娘,她欠六姑娘一份人情,所以连带着同赵妈妈说话,语气中带着些许真诚。
三姐又问:“你们姑娘平日这时候都会去哪?”
“去秦夫子处上课。”
“若是没课呢?”
赵妈妈低头想了想:“老奴也不大肯定,不过大多时候姑娘都去姨娘处探望五少爷。”
“梅兰,我们走!”三姐沉思片刻儿,低声道。
闻言,梅兰神色大惊,不顾尊卑扯着姑娘的胳膊,惊吓道:“姑娘莫不是要去黄姨娘处?”
“有何不可?”三姐反问。
梅兰语重心长的规劝道:“我的姑娘,六姑娘去黄姨娘处定是母女俩有悄悄话要说,若您贸然过去,怕是不太好吧!”
三姐顿了顿身子,气急败坏道:“这又没有,那又去不得,真是气煞我也!”
“不如奴婢同赵妈妈说一声,待六姑娘回来,唤人告诉您,可行?”
“如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三姐心不甘情不愿道。
梅兰笑着说:“姑娘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转头低呼一口气,对赵妈妈交代两句,便随着姑娘一同离开。
招银在旁直看的目瞪口呆:“妈妈,您撒起谎来真是有模有样。”
赵妈妈冷哼一声:“难不成看着三姑娘欺负我们姑娘?”
招银忙摇头:“定是不能!”
“你去院门口悄悄探头,看看三姑娘是否走了,若她当真走了便把院门关上。”
招银点点头,按着她的吩咐行事,待瞧见早没了三姑娘的背影方关上院门。
看着紧闭的院门,躲藏在拐角处的三姐对梅兰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梅兰瞪大眼睛,瞠目结舌道:“姑娘您是如何瞧出来的?”
三姐翻了个白眼:“赵妈妈装的倒是惟妙惟肖,十分逼真,但你细细观察她旁边的招银,到底年岁小,没撒过谎,被糊弄的脸色一愣一愣,由此,我便知她二人语焉不详,其中定有猫腻。”
“姑娘好聪明!”
三姐眯了眯眼睛,脸上带着些许自得,只听梅兰又道:“那我们还进去吗?”
“本就是故意逗六妹玩,便是当真逮到她又能如何?”三姐望了望她的院落,淡淡道:“我们回吧!”
梅兰喉咙微紧,这还是她那个天真不知变通的主子吗?
赵妈妈带着招银去书房,此时的刘湘婉聚精会神的抄写论语,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淡淡问:“三姐可是走了?”
招银迫不及待道:“走了,妈妈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赵妈妈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苦笑道:“姑娘再不要这般吓唬老奴了。”撒谎她也心颤啊,生怕被人瞧出来。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刘湘婉放下手中的毛笔,莞尔一笑。
“这时辰,姑娘不去秦夫子处上课吗?”
刘湘婉对其笑眯眯道:“今日夫子有事,准我们休息一日。”
怪不得姑娘心情如此好,行事又这般不紧不慢!
赵妈妈想到府中大部分的仆人都去了景庭轩,隧道:“姑娘不用陪着太太送客人吗?”
刘湘婉晃了晃僵硬的胳膊:“今早请安时母亲未说,便是没这个打算,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说我与他们又不熟……”
赵妈妈颔首道:“姑娘言之有理。”看到案桌上的宣纸,笑着问:“既然没了课,姑娘可要去姨娘处。”
刘湘婉摇头:“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便哪也不去,独留在书房抄写论语。”争取半旬后,按时交给夫子。
“可要老奴留下服侍您。”
“妈妈去歇息吧,这里有招娣陪我就行。”
赵妈妈沉思下,却是没甚大事便点了点头:“姑娘有事便唤老奴过来。”
屋里又剩下主仆二人,招娣边磨墨边打趣:“奴婢瞧不出,赵妈妈撒起谎来倒是面不改色。”
刘湘婉拿起毛笔沾了沾墨台,低头誊写论语,淡淡道:“想必三姐是故意为之。”
招娣磨墨的手一顿:“姑娘此话是何意?”
“无甚,只是随意猜想罢了!”刘湘婉点了点墨尖,不在言语。
景庭轩内下人们有条不紊搬弄东西,刘嘉睿四人却相携来到秦夫子住处,秦夫子的住处有一棵茂盛的柳树,褐色的树干,绿色的柳条及足有壮年男子腰围粗的树腰,微风吹过似一把张开的绿绒大伞,轻轻摇曳。
此时柳树下,围着石凳坐着五人,只听秦夫子语气平缓道:“四位少爷启程之际还不忘过来探望老夫,着实让秦某感慨万千。”
宋天明淡笑道:“夫子万不可如此自谦,学生四人从您这所获的教诲也是受益匪浅。”
曹霁光颔首:“每每与夫子畅谈,总能从您只言片语的言语中领悟更多的道理。”
“此次苏州之行,我等得您指点却是受益颇丰。”
秦夫子挥了挥手:“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如今老夫年岁越发大了,也死了继续科考的心,年少时总觉得唯有高中榜首方能为一方父母官,为百姓谋福祉,但随着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如今的我心境越发平和,有时不禁反问自己,难道唯有成为父母官才能造福百姓吗?作一传道受业解惑的师者不也是在为圣上,为百姓教导有用的人才吗?”
“夫子……”四人异口同声道。
秦夫子替四人斟茶,淡笑道:“不必介怀,喝茶……喝茶。”
魏廷茂淡淡道:“夫子,怒学生直言,学生觉得您只是时运不济而已,若他日成为一方父母官,定能造福百姓。”
“也许天时地利人和,老夫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不过连月亮都有阴晴圆缺,何况是人呢?再说夫子一职,虽是简单的教书匠,却能教授学子为人处事的道理及劝导学子用心学习之根源。”
曹霁光淡淡反驳:“夫子可曾想过,成为一方父母官可以造福一方百姓,成为一名夫子却只能造福寥寥数名学子而已。”
秦夫子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抿淡淡道:“传道受业解惑中‘传道’传的是什么?是师者言传身教,传授知识的同时培养学生的品格;‘授业’授的又是什么?是师者传授先人的知识及其内容;‘解惑’解的又是什么?是学子通过学习提出他们的疑惑,师者要为其解决不懂的困惑。”
“但以一比十却是有本质的区别?”
“此话对也对,错也错,试问一棵树它的根茎可以发展成上百颗上千棵幼苗,待若干年后这些树便会成为撑天大树。”
“夫子此言诧异,若是为官,照拂的是一方百姓,如此繁衍,便是生生不息,若是为传道授业者,成功授业的也只是个别学子罢了,便是生生繁衍最后也是凋零败落。”
秦夫子身子僵硬片刻,淡淡道:“你所言不无道理。”
“学生也只是将心中所思所想所虑说与夫子听罢了!”
这是魏廷茂的小厮豆包过来,走到他们面前,小声道:“公子,府中有信来了?”
魏廷茂蹙了蹙眉头,起身对秦夫子揖礼道:“本想临行前多与夫子畅谈一二,怎奈学生家中尚有急事,耽搁不得,遂只能在此同您话别了。”
见此,其他三人纷纷站起,揖礼道:“今日一别,希望来日在京城还能与夫子畅所欲言。”
秦夫子淡淡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四人离开之时,老夫便不过去了,唯祝你等一路顺风。”
“多谢夫子。”四人又揖礼道。
因魏廷茂收到家书一封,不得不提早启程,遂唯有太太亲自送四人离开,分别之时,王妈妈握着太太的轻声叮嘱:“老奴不在您身边服侍,您要注意身体,切记不要与人置气。”
太太笑着说:“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也要注意身体。”
“老奴定会好好照顾身体,争取早些回来服侍您。”
“好……”
半旬后,随着时间流逝,因刘湘婉气愤之下弄出的流言逐渐消失在众人心间,但她仍然过得很悲催,每日下学后,回到院子便直奔书房去誊写论云,总算在秦夫子要求的时间完成了任务。
也许领教过刘湘婉的劣根,秦夫子检查作业十分认真,从头到尾一页一页翻看,确定是她本人所誊写,并未有人帮忙,方满意的点点头,语气平和道:“你这字迹可是临摹卫夫人的簪花小楷?”
“学生不才却是临摹卫夫子的簪花小楷。”刘湘婉耳根微微泛红。
“先人钟繇曾称颂卫夫人的书法:‘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卫夫人的书法高逸清婉,流畅瘦洁,眼下你的字只得其二分神韵。”秦夫子从她誊写的宣纸上随意指了指:“你且看这句‘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中‘贤’‘思’‘焉’三字,粗而硬,肥而乱,哪有卫夫人书法中的清婉,瘦洁。”
说到此处,秦夫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从老夫几年前授业之始到如今,你的字迹毫无进步之说,该说你朽木不可雕也还是愚不可及也。”
皆是!
刘湘婉满面羞愧,以至于轻点下巴。
如此冥顽不灵!
气的秦夫子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指着她恨声道:“罢!罢!罢!既你这般不思进取,那老夫唯有痛下狠手,我这里恰好有一本卫夫子簪花小楷的孤本,你拿回去好好临摹,每日写一篇文章承与我看,一个月后若还是如今天这般止步不前,便罚你将论语抄写五遍。”
秦夫子向来雷厉风行,言罢便让书童去他房间去取书,待他从书童手中小心翼翼接过卫夫子的孤本轻轻抚摸两下,忍痛将其递给刘湘婉,神色郑重道:“这是我珍藏多年的卫夫人簪花小楷孤本,你要精心爱护,不能有丝毫损坏,若……”
刘湘婉十分畏惧秦夫子的手段,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接过,且飞快的截住他的话,拍胸脯保证道:“夫子放心,书在人在,书亡人亡。”
论语刚誊写完,至今手腕还隐隐发疼,一想到日后每日誊写一篇卫夫子簪花小篆,不禁皱着脸咽了咽喉咙……今后的日子越发难熬了!
唉!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秦夫子神色满意的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刘湘婉眼神怯怯的看向他,弱弱的反驳:“夫子,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闺阁中的我能识文断字已很是感激爹爹、母亲及您的教诲,其他便不在要求那么高……”
闻言,秦夫子狠狠瞪她,训斥道:“胡说八道!从古至今哪个奇女子是文墨不通之人,要知道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撇了她一眼:“怎么?我的话不对?”为甚她脸色如此难看?
刘湘婉直摇头,便是再有反驳之言论,也被您腹中满腹经纶的才华碾死在萌芽中。
怕了!
真怕了!
夫子好口才!好手段!
还未从学堂走出去,刘湘婉便一脸如遭雷劈的惨样,眼神木木的看着夫子不言不语。
秦夫子‘咳咳’两声,刘湘婉呆愣的抬头,只听他道:“六姑娘想什么呢?”
刘湘婉眨眨眼睛,端正姿势,沉吟片刻,方道:“学生正在反思夫子之观点,夫子之言论确实精辟之极,使得学生受益匪浅。”
秦夫子点点头,忍不住背过身,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这六姑娘真乃一活宝!
待秦夫子大手一挥准她离开,转身那一刹那,刘湘婉愁眉苦脸,心里止不住怨恨自己:“装傻充愣这么多年,眼见胜利就在前方,只不过稍稍气愤的反抗一回,怎就惹上秦夫子这块狗皮膏药,生生跟她杠上了。”
刘湘婉离开后,刘仲修从旁侧进来:“先生,近日可好?”
秦夫子愣了下,行礼笑道:“劳大人惦记,学生在府中处处妥帖。”
刘仲修颔首,又道:“不瞒你说,我来了有一会儿,不巧在门外听到你与小女的对话。”
秦夫子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毕竟他一大人竟同小姑娘斤斤计较,说出去未免有失颜面,虽说让六姑娘练习书法是出于好心,但多多少少参合些逗她玩的私心。
“大人,学生……”
刘仲修挥挥手,淡笑道:“先生不必挂怀,我这六丫头是该受些磨炼,若不然她小小年纪都快成精了。”
“大人不怪罪学生就好,不过老夫确是很喜欢六姑娘的脾性,只是她生性懒散,不求上进,遂不得已老夫才想出此法治治她的惫懒。”
刘仲修低叹一声:“也不知道她这性子随了谁,唉!”
秦夫子笑着唤书童上茶:“大人,我们坐下聊。”
刘仲修嘴角含笑的点头。
“不知大人今儿怎么有兴致来我这?”
“还不是上次六丫头在您这闹的笑话,别说太太,便是连我都惊动了,你说这丫头,小时总是唯唯诺诺,不争不抢,哪里想到年龄渐长,这性子越发难以捉摸,唉!也怪我平日公务繁忙,疏于管家儿女,且内宅自来由夫人打理,女儿们也自然由她教导规矩及为人处世,等我空闲下来想同孩子们舔犊情深时,她们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与我说话都生分了……”
秦夫子摇摇头:“大人,何需这般妄自菲薄,您忙于公务是为了替百姓谋福祉,即便因此不甚了解府中小姐少爷的脾性,但学生可以将知晓的告知于您,怎么说学生在您府上授业已有几年,对府上几位小姐性格颇为了解,譬如眼下的六姑娘,估摸着心里指不定如何咒骂我,呵呵……”
刘仲修神色颇为感慨:“如此,倒是叨扰你了。”
“大人休要如此说,往日学生志向金榜题名,许是我学艺不精,许是我时运不佳,每每总是名落孙山,上次府中四位贵客与我话别时,竟激起学生放弃的科举之心。”
刘仲修抚掌大笑:“如此甚好。”
这时,书童手上端着托盘从门外轻声进来,刘铁对其摇摇头,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小声吩咐道:“你下去吧,这里由我来伺候。”
书童躬身退下。
刘铁轻脚轻手的进去,放下托盘后为二人斟茶倒水,随后立在老爷身后。
二人静静饮下茶水后,刘仲修讪讪道:“既然你对我几个女儿的脾性颇有了解,可否说与我听听。”
“那学生便妄言了,倘若说的不中听,大人莫要怪我多嘴。”
“无妨,无妨。”
“老夫在府中授课这些年,府中二姑娘空有上进心,心思却没用在正地方,三姑娘心思单纯,却最容易被人诱导,四姑娘聪明伶俐却有些过犹不及,五姑娘憨厚可人,脾气却是十分暴躁,七姑娘年纪尚小,性格却有些阴晴不定。”
短短一番评论,刘仲修如何不知秦夫子这是碍于他的颜面,说辞过于温和,用他官话评价便是:二丫头投机取巧,三丫头是非不分,四丫头自作聪明,五丫头傻头傻脑,七丫头阴晴不定。
“先生为何不提我那六丫头?”
“至于六姑娘吗?学生初时觉得她乖巧木讷,待接触一段时日便发觉她颇有些小聪慧,尤其被人欺负时,一脸木讷呆愣的小模样,可那遮不住灵光的眼珠子却一眨一眨的,说不定心底想出什么鬼主意,最让老夫满意的便是虽偶尔使些小诡计却懂得见好就收,也不主动与其他几位小姐为难,若遇上其他姐妹有难,她还会伸手帮忙,很是纯良敦厚。”
“……”
刘仲修心想:他这六丫头暂定为大智若愚吧!
“那你觉得我那四个儿子脾性如何?”
秦夫子不知大人为何突然提起府中少爷,稍稍闪了个神,便道:“大少爷实乃人中龙凤,无论学识才华还是行为举止皆端方严谨,且小小年纪便有了举人头衔,前途可谓不可限量,至于二少爷,虽老实本分却志不在读书,三少爷头脑灵活,若细细教导,府中又会出一名状元爷也说不定,至于四少爷年龄尚小,有待观察。”
刘仲修听到翊哥时满脸笑意,一脸的引以为傲,听到仁哥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再听到明哥时,脸色青白交错,至于明哥还小,他到是不甚在意。
“你之所言,与我心中所料相差无几。”
“呵呵……”秦夫子干笑两声,龙生九子,本就各有不同,谁能说生下来的都是好笋,就不能冒出一个两个的歹笋来。
刘仲修端起茶杯抿了抿了,淡淡道:“实不相瞒,此次过来是有事有你相商。”
秦夫子抬头,诧异道:“不知大人找学生所谓何事?”
“京城家中来信,道我明年春,应会奉旨回京述职。”
秦夫子眼睛闪了闪,忙站起来恭贺道:“学生恭贺大人升迁之喜。”
“只是冒出些许眉目,言之尚早。”
“大人为人如何,学生在清楚不过,既大人家中之人所言,此事定是十有八九成之。”
刘仲修笑着扶他起身,拉他坐下:“此事暂时还未定,不过我向来喜欢做事未雨绸缪,所以想问问你有何打算,若明年春我回京述职,你想留在苏州还是同我一道回京。”
秦夫子沉默一会儿,叹气道:“突闻此事,学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大人可否给我一些时日,待学生想明白,定亲自告于大人。”
刘仲修颔首,本就是这般打算。
“不知大人这次回京,官升几品?”
“能把这个‘从’字去掉,我就烧高香了。”
“大人谦虚了,您任苏州知府这些年,政绩可是有目共睹的。”
从古至今,每个朝代皆是文安邦武定国,大凉国也不例外,文官好升官,只要政绩过关又受百姓爱戴,每年年末像皇上陈述政绩时,你上面的领导多给你打几个优,少打几个劣,熬过三年便能很快升官,为何说熬过‘三年’,因为每个授予官衔的文官,必须在地方任满三年,方可调动升降。
武官升迁却是很慢,只因‘武’代表斗争,鲜血,死人,哪里有战争哪里就需要士兵,只有在战场上杀过人,御过敌,立下赫赫战功,踏着敌人尸体、鲜血方能一步一步往上进升,但那也只是在动荡的朝代。
如今的大凉国兵强马壮,东边的南蛮人食不果腹,西边的土倭人缺金少银,谁敢擅自挑起战争,没有战争的大凉国,将军一部分镇守边疆,以旱土为天,黄沙遮面,以星辰为被,醉卧沙场,留在京城的部分武官须先将兵符归还给皇上,方可留京城述职,因为握有兵符的将军很有可能威胁皇上的龙椅。
刘仲修嘴上说可能升迁至正四品,其实此次回京怕是有望升至从三品,这是一下子升了两个官阶,他如何能不激动,不过圣旨还未下,他也只能含蓄谦虚的对秦夫子这般说。
刘仲修与秦夫子谈的很是投机,尤其秦夫子谈及自己的观点:“大人,其实学生科考这些年,隐约明白为何总是屡次不中。”
“因何?”
秦夫子叹气道:“不知大人在‘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二人中,喜欢庄子还是惠子?”
刘仲修思索一番,淡淡道:“我已是惠子。”
“所以这便是答案。”说着秦夫子摊摊手。
刘仲修瞬间了然,因何他屡次不中,正正是与当今圣上的主旨相悖论。
离开前,刘仲修意味声长道:“要有所得,就要有所弃,你若想力争上游,就得抛却本心,若想顺从本心,就只能碌碌无为,人生在世,哪能事事两全,皆不过好与坏之分,对与错之分,善与恶之分,皆看你心知所选而已。”
秦夫子神色大震,掀袍跪拜道:“学生谢大人指点。”
在大凉国,秀才以上的身份可以不用向地方官员行大礼,只需站立拱手行礼即可,此刻秦夫子自入府以来第一次神色郑重的行此大礼,可见他有多尊重刘仲修的为人,此尊重并不因为年龄有所改变,而是因他自身的学识及涵养。
刘仲修一把扶起他,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赵妈妈一直站在院门口巴望着姑娘,见她回来,忙唤屋里的招银:“温水备好,姑娘回来了?”
刘湘婉苦着脸,垂头丧气的看着神采飞扬的赵妈妈,扯扯嘴角:“妈妈今日怎这般高兴?”
赵妈妈先替她拢了拢两鬓的碎发,怪异道:“姑娘这半个月一直誊写论语,今儿准时交了作业,日后您下学后就不用似这半个月般辛苦,老奴当然替您高兴了。”
刘湘婉扯扯嘴角:“夫子确实很满意。”
招娣扯扯赵妈妈衣袖,皱眉对她摇头。
赵妈妈总瞧出姑娘脸上的异样,诧异道:“姑娘怎么了?早上出门时还高高兴兴,怎回来脸色这般难看?”
刘湘婉无力的挥挥手,一脸烦闷的走进屋,招银立在桌旁,笑道:“姑娘回来了。”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可见赵妈妈同招银定是好顿折腾,不忍坏了她们的心情,走到桌前坐下。
招银伺候姑娘洗手,又端杯了温水给她,让其润润口。
刘湘婉拿起筷子,这个盘子夹一块,那个盘子点一点,却始终没有将其放入口中,赵妈妈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焦急,问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招娣忍不住:“妈妈,咱们姑娘又被夫子罚抄了。”
“什么!”赵妈妈尤为不信。
招银蹙了蹙没,瞠目结舌道:“姑娘您又犯错了?”
刘湘婉恼怒的放下筷子,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她们,脑中念头一闪而过,仓惶着脸问招娣:“夫子给我的书呢?”
招娣从布袋里拿出来,毫不在意的递给姑娘。
刘湘婉瞪了她一眼:“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招娣愣愣道:“书啊,”神色颇为不解:“这书跟姑娘以往看的书不一样吗?”
刘湘婉翻了翻眼,轻轻挥动手中这本卫夫子簪花小楷的孤本,与其道:“这是我祖宗更是一把刀,日后我们都得好好供着它,小心伺候它。”
赵妈妈三人互相看了看,心里同时冒出一句话,姑娘莫不是魔怔了!
刘湘婉不理三人诧异的眼神,拿着孤本去书房,将它轻轻锁在柜子里,拿着钥匙沉思片刻,满脸严肃的看向随后而来的赵妈妈:“去给我拿跟细绳来。”
赵妈妈点头,不一会儿拿了一根红色的细绳递给姑娘,笑着问:“姑娘,您要绳子有何用?”
刘湘婉将钥匙穿在细绳里,然后挂在脖子上。
“姑娘……”赵妈妈抖着音。
刘湘婉舒口气,回到饭厅坐在凳子又发起呆来。
赵妈妈不由劝道:“姑娘,便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跟胃过不去,再说便是当真有过不去的坎,老奴也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见此,招银、招娣二人一同道:“奴婢们也会一直陪在姑娘左右……”
刘湘婉叹气,她这是挖坑将自己给活活埋了,而且还是永不超生的那种,现如今这般地步,她便是悔恨也无济于事,只能闭上眼咬牙往前走,就当多学门手艺傍身。
乌云散去,刘湘婉胃口大开,拿起筷子先将盘子里刚夹过的两块鸡肉吃掉,一边吃一边在心里嘀咕:如此看来夫子是铁了心跟她斗,既然这般她唯有吃饱喝足,铆足力气继续同夫子斡旋。
用膳后,刘湘婉回到内室,唤招银道:“把我头上的头饰摘了。”
招银轻手轻脚的将姑娘头上的头饰摘取,又伺候她脱衣,待姑娘躺在床上睡熟后,方小心翼翼的开门离开。
赵妈妈与招娣守在门口,招银出来后,赵妈妈一把拽住她,迫不及待问:“姑娘睡了?”
招娣扯着招银另一只手:“姑娘,心情如何?”
招银被她们二人晃动的头晕脑胀,小声地呵道:“姑娘才睡着,难道你们想扰醒她不成吗?”
二人瞬间禁声。
梦中刘湘婉梦到老虎在追她,她使劲的跑,谁料老虎竟发出人的声音,气急败坏道:“你再跑我就吃了你。”
刘湘婉撒开脚丫使劲跑,边跑边喘着粗气大喊道:“我不跑,你更会吃了我,我才不会傻傻的人入虎口呢?”
“你这朽木不可雕也的蠢材,就你这干巴瘦的样子,还不够我虎爷塞牙缝的。”
刘湘婉边跑边问:“既然这般,你为何一直追我?”
“虎爷就喜欢逗你玩……”眼看老虎离她越来越近,戏谑道:“你的两条腿有我四条腿跑的快吗?”
刘湘婉实在跑不动了,喘着粗气对其挥挥手:“虎爷,您先让我喘口气,在吃我行吗?”
老虎两大步跑到她身边,围着她转圈圈:“说出三个不让我吃你的理由?”
刘湘婉想想:“第一,我姨娘和弟弟需要我照顾,第二,我大好年华,青春正貌,至今未嫁,第三,我……我……”
老虎冷哼:“说不出来,如此只好……”张开血盆虎口就要吃她。
刘湘婉冷不丁感觉脖上有点凉,摸到钥匙,连忙道:“第三,第三……我还有夫子交代的作业……啊……”
生生吓醒了!
招银猛地开门进来,见姑娘额头冒着虚汗,零乱的头发更是沾在脸夹上,快步上前拿起沾湿的手帕替她擦拭,担忧道:“姑娘做噩梦了?”
刘湘婉点头。
招银搂着姑娘轻拍她的后背:“姑娘不怕,不怕,奴婢一直陪着你。”
刘湘婉下巴靠在她肩膀上乐了,招银真把她当做小孩一般哄,从她怀里出来后,伸出肉肉的食指勾着招银的下巴,笑眯眯道:“招银,你说将来我给你找个什么样的相公好呢?”
招银脸色通红,竟顾不得上下尊卑,羞得面红耳赤跑出去。
刘湘婉愣了!
这丫头怎这么不禁逗,得!还是自己起来穿衣服吧!
不过根本不用刘湘婉担心,招银捂着脸跑出去,看到赵妈妈踱步而至,跺脚娇嗔道:“妈妈,姑娘欺负人!”说完这句话又跑了。
赵妈妈被她此举弄蒙了,去了内室见姑娘手脚笨拙的穿衣服,忙上前帮忙,嘴里嘟囔道:“姑娘,你可是说招银了?”
“没有啊……”
“那她怎么满脸羞愧,竟连你也不顾直接跑了?”
“咳咳……我只是同她开个玩笑,问她将来给她寻个什么样的相公好,谁料她……”
赵妈妈点了点她的鼻子:“姑娘还是个小人,就想着给丫鬟找婆家,真是……”
“妈妈,你放心,以后您老了,我会赡养您,至于招银招娣,她们从小跟着我吃苦受气,若将来我有能力,定为她们寻个好婆家,才不枉她们对我的好。”世人皆道‘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暖人心’才是真情,却哪里晓得若无这锦上添花,哪里才能花开不败。
闻言,赵妈妈笑的心里别提有多甜,姑娘到底年纪尚小,再稳重得体也难免冒出孩子话,隧道:“我的好姑娘,您这么小就操心这么多,小心变成老太婆。”
刘湘婉笑而不语,又问:“现在是何时辰?”
“午时刚过。”赵妈妈亲自为她穿衣,梳头。
“好几日未去姨娘处请安,趁着日头还不那么足,一会儿去姨娘那看看宴哥。”
赵妈妈点头:“晌午姑娘去学堂,老奴留招银看家去姨娘那走了一趟,姨娘还问老奴,姑娘可有完成夫子罚抄的作业。”
刘湘婉叹气:早知道誊写完论语的后果如此严重,她定不会如此急切的交与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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