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出去后,转身望着三姑娘的院子低叹一声,满腹心事的回到正院,不待丫鬟禀告自顾的进去,见太太与从庄子里过来请安的李妈妈说话,敛了敛神色笑意盈盈福了福身,转头对李妈妈点了点头,立在太太身后听其交谈。
只听太太问:“你要为兴哥求个媳妇?”
李妈妈脸上堆笑:“太太您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泥小子,跟着他爹管理太太陪嫁的庄子,虽说学了他爹一身的庄家本事,但可将他爹笨嘴笨舌的样子学了个九分,唉!眼看岁数越发大了,我跟当家的有些着急,偏他庄子里的女娃娃看不上,无奈之下,老奴这才不顾脸皮求到太太面前。”
立在太太身后的王妈妈听到此话心里嗤笑不已,怕不是兴哥看不上,是你这老婆子嫌弃庄上的丫头没见过世面,所以来太太攀高枝。
王妈妈与李妈妈皆是她的陪嫁丫鬟,不过李妈妈由她做主嫁给外院的管事,又让她夫妻二人打理她陪嫁的庄子,遂太太笑着问:“兴哥可有看上府中谁家的闺女?”
李妈妈示威似的撇了王妈妈一眼,眼里止不住笑意,嘴上却谦虚的说:“太太您是不知,我家那小子且不说他不常来府中送东西,即便来了这内院更是没进来过,所以哪敢有这种心思。”
太太冷哼一声:“你这老叟婆竟跟我耍心眼,这兴哥没有中意的丫头,你呢?”
李妈妈笑嘿嘿轻打了嘴巴两下,讨好道:“太太,老奴成日在庄子里打晃,这内院的姑娘们老奴也不甚了解,要不您觉得哪个姑娘顺眼,我家兴哥且能高攀的上,直接做主即可。”
被她这么一问,一时间太太也想不起府中哪些丫鬟到了婚配的年龄,沉思片刻问身后的王妈妈:“今年府中可有适合婚配的丫鬟?”
刘府内院有规矩,丫鬟年满十八就得配人,可以配府中小厮或陪嫁庄子里的汉子,成婚后家中有人脉的许能留下做个内务妈妈,没有人脉的只能随男人去庄子做事,王妈妈想想道:“太太,姑娘们身边的丫鬟是要跟随姑娘们陪嫁到婆家,遂万万不得随便嫁了,府中剩下的适龄丫鬟里倒是有几人,太太身边的菱香,迎香,黄姨娘的丫鬟青衣,赵姨娘的丫鬟春花,田姨娘的丫鬟花蕊,还有一些就是浆洗房里的丫鬟……”
闻言,李妈妈投以感激的眼神,两人皆少时便服侍在太太左右,作丫鬟时私底下经常攀比斗气,即便后来二人由太太做主双双嫁人,但这些年二人也积累不少龌龊事,此次为了兴哥的婚事,李妈妈也不顾得那么多面子,原想着必要遭她狠狠奚落一番,哪想到会听出她话里透露出的善意,再想到刚才的举动,脸色颇有些讪讪的。
王妈妈没说出浆洗房里丫鬟的名字,不过是卖个好给李妈妈,因她料到即便说出来,李妈妈也有手段断了太太的心思。
王妈妈所料不错,李妈妈连庄上的丫头都看不上更何况浆洗房出身的丫鬟,谁知道她们浆洗的衣服多了,手会不会便糙,虽她嘴上说自家儿子嘴笨不会变通,但有她和他爹在,这府里除了老爷少爷以外,自家儿子走出去那也是受人尊重的。
太太眼睛一闪,手指慢慢敲着两边的扶手,漫不经心道:“王妈妈所述这几个丫鬟,你可有相中的?”竟不过问其他姨娘的意思,直接了当定了音。
王妈妈眯了眯眼,其实府中今年有不少适龄的丫鬟,不过哪里有姨娘身边的丫鬟吃香,这一放一娶直接断了姨娘一只手臂,于太太来说,真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说到底还是王妈妈了解太太的心思,此话一出,不难看出太太嘴角的笑意。
早在来之前李妈妈心里便有所打算,余光瞥了瞥太太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这菱香、迎香是太太身边得力的人,配我家小子有点委屈了,赵姨娘身边的春花,容貌也太……至于田姨娘身边的花蕊跟在她身边这么长时间,怕是学了一身的狐媚子,我家兴哥若是娶了她,以后还不知怎么唆使我家兴哥……哼!”说道最后,语气不乏讽刺,待抬头忽见到王妈妈给她使眼色,忙跪下认错道:“太太,老奴错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谁料太太竟笑了:“你说的又没错,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田姨娘那样的玩意能教出什么好丫鬟?”
“太太说的是……”李妈妈劫后余生的长呼一口气。
王妈妈趁机道:“听妹妹这么一分析,老奴倒是觉得黄姨娘身边的青衣还不错,不知太太及妹妹觉得如何?”
李妈妈心里自是千肯万肯,忙不迭跟着点头。
太太端起手边的茶,慢慢饮了一会儿,放下后方淡淡道:“既你也相中了青衣,这事便由王妈妈出面帮你说和说和。”她本打算将赵姨娘身边的春花说给李妈妈的儿子,因赵姨娘怀有身孕,若是将贴身丫鬟春花配人,这不就断了她一只手臂,到那时……谁料李氏竟嫌弃春花的容貌,唉!自古皆是女为悦己者容,男为己悦者穷,男子太注重女子的容貌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念在李氏一直尽心尽力侍奉她,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这件事便顺她心意吧!
且李氏相中青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正好借此事试探她们双方对她的忠心,若黄姨娘因搭上李氏外院这条线,趁机谋取不该想的东西,哼!那她只能下狠手打杀她,若李氏因此觉得日后能左右逢源,且莫忘了她的脾性,这般打算下,太太笑容满面的颔首应了李氏的婚事。
太太说了这么久的话很是疲劳,遂挥手对二人说:“你们退下吧。”
王妈妈忙道:“老奴伺候您休息。”
太太摇头:“我这里有菱香伺候,你替我送送李妈妈……”
“太太,老奴……”
王妈妈欲言又止,太太如何看不出,皱着眉对李妈妈道:“你先下去吧!”
李妈妈屈膝磕了头,方才退下。
太太脸色微冷,眼神犀利道:“说吧,到底何事让你如此为难?”
王妈妈嘴唇呶动半天,最后咬牙道:“太太,老奴跟着您从娘家嫁到刘府,这些年看着您为这个家费心费神,老奴是真心疼您,所以……有些话老奴真是不得不说?”
“别打官腔,赶紧说正事。”
王妈妈心一横,噗通跪下地上,沉声道:“晌午时分,您遣老奴去三姑娘那传话,老奴进院后就听屋里传来压抑的哀嚎声,待老奴进去后,看到贴身伺候姑娘的四个丫鬟眼眶泛红,神色畏惧,且一地破碎的陶瓷片,尤其……瞥见抱月那丫头额头青紫,收拾地下碎片时胳膊更是一道道掐青的指印……”
王妈妈一边说一边小心窥视太太的神色,只见其沉着脸,两侧双手握拳,吓得说话声越来越低。
忍了又忍,太太额头终是青筋毕露,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可知怎么回事?”
“老奴离开后偷偷打听,事情起因是抱月扫尘时不小心碰碎姑娘十分喜爱的花瓶,惹的姑娘很是震怒,扬言再有下次将其卖进……卖进勾栏院……”
大家闺女哪能说出‘勾栏院’三字,可见姑娘平日说话口无遮拦,做事更是毫无顾忌,长此以往日后可怎么整啊。
“啪”的一声,太太把手边的茶杯摔在地上,站起来恨声道:“枚儿这丫头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既然话已出口,索性全说出来,王妈妈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眼眶泛红沙哑道:“老奴看着两个姑娘长大,大小姐这年纪早就帮您打理内院,排忧解难,可三姑娘还似孩子般一不如意就对四个丫头非打即骂,这……她们日后可是要随着姑娘陪嫁到婆家,帮着姑娘在婆家站稳脚跟,若姑娘一直这般喜怒皆随心情,最终怕是寒了四人的心,这……老奴实在是为三姑娘担心啊……”
这般浅薄的道理,闺中女儿谁能不知,偏她那不争气不省心的丫头,随意糟践贴心丫鬟,这不是自找苦吃,太太气的胸口如大石压着一般很是难受,对着胸口狠狠锤了两下,压抑着嗓音:“是我……是我过分纵容她,都是我的错。”
上次那般婆口苦心教导她,甚至于道理掰碎了一条一条道与她听,以为她能明白事理,有所收敛,谁料性子变本加厉。
王妈妈跪爬到太太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眼泪顺着眼眶落下,心酸道:“太太这些年的苦,老奴在旁看的一清二楚,当年大小姐尚未出嫁,您心疼她小小年纪就像小大人般帮您整治内院,所以三姑娘出生后,您把怜惜大小姐的心转嫁到三姑娘身上,希望她每日无忧无虑,在您的羽翼下不知忧愁的长大……”
“难道我这么想错了吗?”太太眼神呆愣的看着某处,嘴里喃喃道。
王妈妈摇头,宽慰道:“您没错,当娘的哪能不疼爱自己的子女,不过三姑娘眼下不小了,再有二年就要出阁,趁着还有时间,您日后好好管教姑娘,姑娘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来得及吗?”太太眼神直直看向她,好像要扒开她的心,探探真实。
王妈妈握着太太的手,使劲点头:“一定会的,只要太太手把手教导她,日子长了,姑娘定能懂您的心。”
太太却不似她那么想,整个人颓丧着坐在凳上一言不发。
王妈妈挣扎着站起来,拉着太太的手:“您别担心,咱们还有时间,定能将姑娘身上的恶习改掉,老奴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太太低低道:“为人女,我不能侍奉在爹娘身边,为人妻,我不受丈夫欢喜,为人母,我没能教导儿女成材,反而……这辈子我到底为什么活着?”
听到太太自责的话,王妈妈吓得浑身发抖,哭嚷道:“太太,求您不要这么想,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悔不该跟您说三姑娘的事……都是老奴的错。”
“不……是我的错。”太太抬起手,无力的挥挥。
……
最后王妈妈扶着神色颓废,老了不止十岁的太太回到内间,亲自伺候她睡下。
半响,太太似已睡着,不过眉头仍是紧皱,嘴里时不时动了两下,王妈妈侧身倾听,却未听清太太嘴里发出的声音。
王妈妈坐在一旁的塌凳上为太太打扇,守了半个时辰,见其眉头慢慢舒展,脸色也渐渐红润,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吩咐门外的菱香备好温和的茶水,待太太醒后伺候她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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