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灼, 初秋残喘着盛夏的炙热,热气从地面蒸腾,却未等升起便被马儿飞奔带来的风吹散而去。
跑马赛起自军中,后因边境战乱, 骑射大盛,跑马赛便成了皇室秋初时最为盛大的活动,每年朝见参拜的属国也会在此时派出各自的朝臣凑一份热闹,切磋骑射技艺。
跑马场的驯马师有出自皇室世代御马的勋贵之家, 也有来自民间懂得、识马鉴马的师傅。民间的马师相马的技艺虽不逊于出自世家的御马师,但却带有民间马师的嗜好——赌马。
喜欢养马驯马, 喜欢赛马竞技, 但也喜欢从中赚些蝇头小利,时间久了这赌马竟成了百姓们参与皇室赛马的契机,近几年, 赛马下注已经成为皇室贵族,百姓平民约定俗成之事, 跑马赛也成为普天共参的活动。
怒吼阵阵, 马儿嘶鸣奔驰,汗水挥洒染透了骑装, 开场的竞马表演便已经让人热血沸腾, 年少些的侯门贵子已经沉不住气的从座位上站起,心弦紧绷。
然而这一份热血激昂不属于李言蹊。
跑马场一侧, 专为世家贵族的少爷们准备的小马场内, 李言蹊墨发束于头后, 小脸不施粉黛却精致妩媚,一身红绸麟甲骑装,这一身利落让往日妖娆的人带了些飒爽之气。
李言蹊晨时换好骑装后也是这样认为,兴致勃勃换上骑装,然而到了跑马场,坐上了虞应战给她准备的马匹,那份飒爽之气便随着倾颓的小脸消失不见。
他是答应她来了跑马场,是答应会瞒着徐嬷嬷让她骑马,是答应让她体验风驰电掣的感觉,可是……
看了一圈自打两人进入小马场便都怔神在原地的小豆丁们,李言蹊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撅了撅嘴:“我不想要骑着个小马。”
牵着马的虞应战眉头紧蹙,看向骑在小马上还不及自己高的小妻子,严肃认真的开口:“你的马不是小马,比他们的都高,都快。”
似印证虞应战所说一般,四下一个骑着小矮马的男童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从怔神中清醒,直勾勾的下了与他一样高的小矮马,不顾仆从的劝阻踉跄走来,惊诧的看着面前的‘大马’,伸出短胖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马儿的肚子,抬袖擦了擦自己的鼻涕,仰慕的看向李言蹊:“你的马好高啊。”
李言蹊并没有因为小豆丁的夸赞而开心,虽然比起这些小豆丁的矮马,她的小马确实算得上高大,可也比她想的那种高头大马矮小了太多啊。
见那小脸越发低落,虞应战眉头紧蹙,心怕她不喜欢这马,要闹着去骑高马,牵马的虞应战蹙眉看向那男童,沉声开口:“回你的马上去。”
男童因着那沉声,吓得一个踉跄蹲坐在地,看到那比‘大马’还高,一脸阴沉的男人后,眼睛含泪‘哇’的一声哭着跑向自己的小矮马,小胖腿费力的搭上自己的矮马,奶声奶气道:“驾!”
一览众山小的李言蹊也跟着双眸泛红,毕竟兴致冲冲热血而来,却发现自己只能与一群三四岁的小童一起玩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觉得她被低估了。
英眉夹紧,看四下的男童不再张望过来,虞应战重新看向小妻子,见到那凤眸泛红,额头上青筋一跳,抬手伸向小妻子的臂弯,将人从马上抱下,轻拍了拍:“怕了?那我们不骑了。”
若不是因为她身高骑不了更矮的小矮马,他是不是都要让她骑小豆丁们的矮马?
怕了?她李言蹊会因为骑一个不及她高,走了不过五步就要休息的小马害怕?
他根本就是存心不许她骑大马,他根本就是与徐嬷嬷站在了一起。
越想越气,李言蹊双眸愤恨,小手握成拳头狠狠的砸了下面前人的胸膛,可那麟甲厚重,盔甲发出沉闷声后,手侧便疼的火辣。
李言蹊更气了。
大手立刻握上那素手,吻了吻红肿处,看着小妻子额头因着那厚重的骑装溢出薄汗,眉头微蹙:“热不热,晨时从府中出来命人带了你喜欢的裙子。”顿了顿,沉声哄道:“是罩红拢纱的裙子。”
李言蹊小嘴微扁,轻哼抽回自己的手,第一次不想穿自己最喜欢的裙子:“我要骑马!”
因着小妻子热成这样仍不肯换下骑装,虞应战眉头再次蹙紧,但看到小妻子要上马,还是抬手过去,扶着那纤腰将人稳稳放在马上,大手也再次不放心的牵起缰绳,牵着小马带着自己的小妻子体验‘风驰电掣’。
马儿虽小,但也聊胜于无,至少李言蹊终于体验了心动已久的骑马。
一墙之隔总有欢呼激昂的声音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昭示着那一处大马场现下是何等的热闹,被人牵着马走了两圈,体验过‘风驰电掣’之感的李言蹊终于转了心思。
小妻子没了兴致,虞应战松了口气,抬手正要将人从马上抱下,身后传来响动。
“难怪哪都寻不到将军,原来将军竟在这处。”
“那个,将军,现在外面赛马结束了,开始竞马了,将军能不能一同赛马?”
黑眸无波,将马上的小妻子抱下,看到小妻子热的汗津津,不由蹙眉:“与我去换衣裙。”
李言蹊没有答话,而是抬眸看向那些少年,见几人热血仰慕的模样,不由心生好奇,自己的夫君似乎很受年少的贵子欢迎,眼眸从那几人身上移开,李言蹊看向一早便为她牵马的人。
不过想来,他平日素喜舞刀弄枪,骑马射箭的为何现下并无兴致呢?
隐去心中疑惑,李言蹊恢复在外时的从容,推了推面前的人:“我与岚姐姐约好要坐在一处的,这会儿女眷该都到齐了,有鸿雁服侍便好了。”
身为命妇,既然来参加这跑马赛,她不好与虞应战总在一处,心怕旁人会笑话自家夫君儿女情长,李言蹊与一众贵子点了点头,抬步而去,哪知刚刚优雅了几步人便被重新揽过。
握着小妻子的腰,虞应战垂眸在那时红唇上落下一吻:“我陪你换衣裙再走。”
众目睽睽下被吻,李言蹊惊慌抬眸,悄悄去看那些个少年,见人皆垂头轻咳散去,心头一怒,嗔了眼揽着自己的人,抱着手臂转身向大门外走去:“不用你!”
然而无论李言蹊如何不情愿,虞应战仍旧亲自为小妻子换下了那一席红绸骑装。
阁楼的一处厢房内。
为小妻子换好裙子后便吻着那红唇,许久后,唇舌分离,虞应战抬手擦了擦小妻子泛着水光的唇,不舍的又啄了啄沉声叮嘱:“一会儿我去接你,莫要乱跑,记得带着围帽,今日风大。”
李言蹊被吻的心口起伏,双眸泛着泪花,扶着心口连连点头。
了解小妻子的性子,估摸现在答应过会儿也要忘记,虞应战眉头微蹙,罢了,他命人多留意罢了,最后为小妻子拾掇整齐,这才不慌不忙抬步离去。
马场的这处厢房内,李言蹊双眸水润,红唇微肿,见人转身,凤眸立刻轻瞪那大步离去的人,她就要乱跑!就不带围帽!
心中叛逆,但李言蹊从厢房内出来时已经恢复自若,舔了舔自己微肿的唇,懊恼的拿过鸿雁手中的围帽,向着看台走去。
城东的跑马场是京中最大的跑马场,万顷琉璃设台,陈设恢弘,戒备森严,观赛的高台分为阶梯式两层,高阶平台乃重兵把守的禁地,是帝后及朝中重臣观赛之地,次阶平台则相对宽松,一分为二,左侧设的桌席坐着朝臣贵子,右侧设的桌席坐着侯门夫人贵府小姐。
此时的贵女坐席不似晨时那般松散,靠近中间的桌席已经坐满了人,一眼看去,寻到在最右侧桌席坐着的吴岚时,李言蹊凤眸弯弯,提裙走近。
等待观赛的吴岚早已激动不已,看到李言蹊走过,兴冲冲上前将人拉过,心怕她不喜欢这处偏僻,率先开口解释:“喃喃莫嫌弃这处偏僻,这可是我几年来总结最好的观赛位置,若坐在中间,听着那些夫人小姐们扯长短得,才看不好比赛呢。”
提裙落座,李言蹊安抚一笑:“我哪里会嫌弃,兰姐姐习武弄棒,武艺了得,自是通晓这些,我自然信姐姐的。”
这话听着着实悦耳,吴岚握住那素手,眉眼笑开:“喃喃可真是招人疼的紧,我现在是明白为何那位自从大婚便不肯放你出府了,这样好的人哪个肯放出来。”
面颊因着那调侃微红,李言蹊嗔去一眼,然而却看到吴岚身后还有一张空出的桌席,好奇开口:“既然坐在边上好,兰姐姐为何不坐在那桌呢。”
吴岚面上的笑意顿住,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开口:“那桌席靠近围栏,我总觉得不大安生。”
低低一笑,看着梗着脖子解释的吴岚,李言蹊凤眸明亮,了然道:“姐姐不是喜欢上桩吗?竟然也怕高?”
听她提起上桩一事,顾不得羞恼自己怕高的事实,也想到两人初识时那乌龙,不由也展颜笑开,随即故作沉怒的双手抱在胸前:“喃喃不也说喜欢上妆吗,怎地今日围帽遮面不许我多瞧,心怕我抢了你回府不成?”
两个姑娘笑着互相打趣中,并未瞧见紧靠围栏的那处桌席有人走近。
从不出席这等骇人比赛的宋舒棠带着身侧的丫鬟落座,因着寻到位置,轻轻松了口气,一侧的丫鬟小容却眉头紧蹙,嘴里埋怨:“小姐为何不与夫人坐在中间啊,看台这么高,风又这么大,坐这偏僻处,着凉了可如何是好啊。”
宋舒棠温柔一笑,将碎念不断得丫鬟拉坐在身侧,抬手轻点了点丫鬟的额头:“我是偷偷出来的,如何好与娘坐在一处,忘了不成?好了,知道你忧心我,我们看了比赛立刻就走好不好?”
温温柔柔的话,让小容咬了咬唇,她家小姐是个温婉贤淑的,堪称贵女典范,哪需她多操心,可自打小姐生了场大病,她便总放心不下,算了,难得小姐出府来玩,她莫要扫了小姐的兴致,小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斗篷为自家小姐披上:“那小姐可莫要再生病了。”
淡笑点头,宋舒棠转头看向那跑马场时却眼眸黯淡,她能见到他吗?听说他也来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将那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藏进心里,甚至不顾闺誉,命人暗地寻找那人,可她太晚了,当她终于知道那人是谁时,那人已经成婚了。
她虽然体弱但自小也未生过大病,可自打知道那人成亲,她便生了寒症,一病不起。
苦涩一笑,宋舒棠垂下眼帘,那人甚至不知她是谁,可她却喜欢上那面冷心热的男子了。
纤细的素手攥了攥胸口,宋舒棠心头微痛,她与他相遇晚了。
一声哨响骤然响起,宋舒棠吸了吸鼻子,忍住涩意,长叹抬头。
身着骑甲的侯门贵子策马奔驰,更为激烈的比赛让看台上的所有人凝神于那跑马场上。
重兵把守的高台上,晋元帝看着那跑马场内驾马疾驶的贵子、皇子们,欣慰的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叹开口:“器文百年,一朝被打才重拾重刃,难得他们能一年比一年精进。”
坐在次席的大臣闻言回身,看向龙座上的晋元帝,扶须点头:“有皇上的英明,才有现下的文武并重。”
晋元帝含笑不语,看向武将之席,慈爱开口:“知渊难得来参加跑马赛,怎地不去跑玩上两圈。”
虞应战闻声垂眸,为难拜礼:“臣不喜。”
同桌几个武将了然摇头大笑,一侧的文臣中却有人含笑出声:“西远将军征于西北,是真真正正的马上英雄,这等跑马赛,臣等看起来热血激昂,可在将军眼中怕不过是小打小玩,圣上莫要为难将军了。”
哈哈一笑,晋元帝点了点头,还未开口,武将上座一人起身做礼:“圣上难得有这番兴致,臣愿与西远将军策马切磋,只是不知西远将军可愿赏光?”
一身银甲的名扬侯从众人中走出,踱步上前,似笑非笑的眼眸似比以往凌厉许多。
若说京中能有资格与西远将军赛马的人莫非名扬侯莫属,一个是定州前守边将领,一个是现今炙手可热的大将,这种赛马定比场上的精彩百倍。
众人虽然想看,但闻声皆先看向了上座……
晋元帝因着名扬侯眼中的挑衅面容微沉,还待开口,一侧端坐的虞应战率先抬步上前:“臣请旨选马。”
晋元帝眉头微蹙,名扬侯武艺出众,早年带兵打仗战功赫赫,又年长知渊良多,心怕外甥受伤,晋元帝心中犹豫,沉思半晌,看向一脸肃容的外甥,最终一叹:“为两位将军备马。”
侯门贵子间的竞马因着意外而来的比赛中止,然而看台上的众人热意更盛。
“三圈后的红绸为终点,两位将军切莫受伤,切莫……”
公公宣读规则,叮嘱皇上身边公公嘱咐的话,然而赛场上并马而立的两人却神思各异。
白马原地踢踏,名扬侯垂眸摸着□□的马儿,敛去了刚刚的挑衅锐利,淡笑轻叹:“没想到向来眼高于顶的西远将军竟如此看重于我,肯与我同场竞马。”
翻身上马,黑眸幽深,虞应战沉声:“守定州几年,自知侯爷能力卓绝。”侧过头,俊容肃冷,眉头微蹙:“自也了解侯爷为人。”
名扬侯从不该是这般心性外露的人,即便即将穷途末路。
马儿原地站定,名扬侯的手也顿住,哈哈一笑,起身侧头:“将军这话可是有弦外之音啊。”
转头看向远处已经举起红旗的将士,虞应战沉眸:“今日我若尽兴或许会放侯爷一马。”
名扬侯微怔,也转头看向那红旗,冷哼一声:“将军是说朝中逼仄于我之事?”
虞应战不再开口,名扬侯却心中惊疑,见他不语,咬牙沉下脸来。
红旗猛地挥落,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如离弦弓箭飞驰而出,并马疾驶,看台上的年轻贵子、朝臣皆起身扶栏观看,连带女席也都静音屏息。
马蹄声阵阵急促,速度已经难以捕捉,可一圈之后场上两人仍旧齐头并进,并无悬殊之相。
名扬侯俯身策马,心中暗惊,当年只身来西北的少年如今竟然如此深不可测,冷哼一声再次开口:“既然是切磋,将军,那便得罪了。”
拍马而起,名扬侯一腿横扫而去,虞应战面容沉冷,抬臂抵袭反手握住名扬侯袭来的脚裸,将人扯于马下。
一腿拖地,铁臂却立刻锁紧马身,跺地而起,名扬侯险坐回马上,轻笑开口:“将军内力浑厚,当真了得。”
虞应战肃容侧头:“该我了。”
面上的笑容还未散去,那沉声落定之时便有凌厉的拳风袭来,名扬侯立刻肃容抬手。
黑白两马并马疾驰,马上两人拳脚纠葛令人惊心,看台上的晋元帝却面容阴沉隐隐作怒,这名扬侯好大的胆子!
行至两圈,马上两人依旧难分胜负,然而眼花缭乱的拳脚早已让众人忘记了这是竞马,纷纷惊诧两人狠厉的拳法。
疾驶的马上,虞应战侧头看了眼渐近的红绸,眉头微蹙。
见人侧头,名扬侯趁势一拳击出,然而手腕却被牢牢桎梏,再想出拳,却被率先锁喉,名扬侯面露惊色之时,虞应战一脚踢向白马马腹,马儿重心不稳身形摇晃,锁喉之手反握成拳,一拳袭向胸口将人打落马下。
看台上的所有人惊呼而起,虞应战蹙眉勒马,黑马抬蹄长嘶时,旋身看着跌落马下的名扬侯,沉声开口:“不是。”
什么不是?
眼眸迷离,名扬侯嘴唇微动,然而黑暗迅速侵蚀,心中疑惑再未问出口。
看台之上,名扬侯摔下马时,名扬侯夫人面容苍白,惊呼起身,众人下意识闻声望去。
推开众人,名扬侯夫人提裙跑下阶台,男席女席皆是一阵慌乱。
然而坐于男席的薛定海却眉头皱紧,沉静端坐。
“你说你从京中来,那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在京中见没见过眼角有个泪痣的漂亮姑娘……啊不应是……夫人?”
“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一向任性,不肯受委屈,我只怕外面那样大,会有人让她难过,倘若她过得不好,你一定要与我说,倘若她过得好……那便莫要与她提起我,只告诉我她的平安便好。”
……
金伯的话仿若就在耳边,薛定海肃容看着名扬侯夫人的背影怔怔出神,若不是因着惊呼下意识去看,他竟不知道原来这位名扬侯夫人眼角带有泪痣。
※※※※※※※※※※※※※※※※※※※※
其实入v那一章我就写了名扬侯夫人眼角有泪痣,后来我写到金伯的话,我觉得你们肯定会说名扬侯夫人是苗疆女,结果没有一个人说,都在——“打脸将军!”“打脸男主!”“使劲打!”
对了,这个跑马场的地图是这样的,长方形的,大门在左侧,看台是两层高台,一层坐皇上重要朝臣,下一层左侧是男席,右侧是女席,整个看台前是跑马场道,跑马场道右侧是一墙隔开的小马场,就是将军牵马带喃喃‘风驰电掣’的地方,也是马厩所在。补充一点:看台右侧距离小马场不远处是小筑,是皇室勋贵们休息的地方,也是喃喃之前换衣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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