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无表情的快速往回走, 直待手心某处的痛感越来越明显, 让我忍痛不住而低呼出声时, 我才停下了匆忙的脚步。人, 就是如此复杂奇妙, 当你一瞬间突然停下所有动作而变为静止,混沌的思维便会立刻清晰快速运转起来。所有的羞辱, 忿恨,不甘, 委屈全部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人前,我能够做到无所畏惧毫不在意;可人后,却还是脆弱而不能自己的洒下一连串滚烫的热泪。
小声啜泣着,我缓缓展开右手, 此刻,掌心已是鲜血淋漓, 被碎片划开的伤口,边缘处的细肉被微微翻了出来。
颤抖着, 用左手背给自己擦干眼泪,我抬头往四周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慌不择路走到了东院。深呼吸一口, 吸吸酸楚的鼻子想要止住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在心底不断的对自己鼓励默念道,“坚强, 你一定要坚强!”
伸出手, 在衣襟内搜寻可以用来止血的手帕时, 一块干净的方帕却从怀里掉了出来。弯下腰把方帕拾起重新塞回衣袖,自嘲的笑了笑,我倔强的转过身,正准备调头往北院走时却又停住了脚步。不为别的,只因心底有股莫名而不可压制的悲哀,不想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还要回到另一个沉闷而压抑的囚笼,不想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还要带着冷漠的面具迎向那些鄙夷我的目光!再次替自己拭去眼角泪花,我稍稍犹豫了会,随后毅然决定向东院南轩而行。
南轩,是一个破旧却并不显得落寞的居所。每每走进这个地方,它总能给我这么一种奇妙却深刻的感觉。夜幕之下,灯火点点,宅子虽显黯淡却并不阴沉,如同住在这里的主人一般,时时刻刻散发着清冷却幽静的气息。
走上前,轻叩门扉,久久等候却无人应答。好奇心驱使之下,我便径直推门步入。刚刚拐入外厅,就看见萧昭煜正独自坐在木椅上,似乎是若有所思。他的面前,摆放了一张圆木桌,上面布置了两双筷子、一盘小寿桃(作者注:寿越高,寿桃越大)还有几碟清淡甚至看似略显敷衍的小菜。
虽然很久不曾来见他,可是他的相貌,却在我刚刚不经意的一瞥而立即变得清晰生动起来。他仿佛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活的平淡却超俗,刻意却又是随性的漠视一个身为大家族长子嫡孙本不该遭受的苦难与羞辱。不知道为什么,他虽不曾开怀而笑,我却能感觉到他心底深处最隐藏的暖意,如同隐蔽在他优雅眼神深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与尴尬,稍纵即逝,随之而来的,是类似宁静海般的静谧。
一时间,自己竟然对着个大男人看得入了迷,我颇有些尴尬。轻咳两声,待到他听见响动而稍稍侧过身子之际,我努力对他露出一抹最无忧无虑的笑容,徐徐步近,把方帕递还到他面前,“抱歉,现在才还给你。”
他的视线,只是稍稍停留在了方帕上一会儿,随即转移到了我掩藏在身后的右手臂上。
见他没有接过的意思,我便把方帕轻轻放在木桌上。释然的一笑,我转过身准备离去,却诧异的发现自己的衣袖被萧昭煜紧紧拉住。
惊讶的,惊讶的看着他蹙着双眉拉过我的右手,缓缓摊开我的手掌,当那丑陋难看的伤口曝露之际,他的面色,明显有了震惊。
“没关系,一点小伤。”尴尬的解释着,我正欲抽回手,却仍被他不动声色的攥着手腕。
抬起头,他神色不解的看向我,却在我结结巴巴的说辞加敷衍虚伪的笑容之下终于无奈的摇了摇头。出乎意料之外的,萧昭煜忽然站起身,试图往前迈开一步,却因为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而步履不稳差点摔倒。
“小心!”我赶紧上前扶住他,急切的问,“你要做什么?”
侧过脸,他对着我无声的笑了,似乎在为自己无法行动自如而无奈,又似乎想表达对我的歉意。纳闷着,正当我满头雾水时,他拉过我的左手,在手心处慢慢写下,“从下往上第三个木屉,里面有个药箱,你替我取来。”
顿时,我明白了他的用意。满是感激的望他一眼,我笑着拒绝,“没关系,待会回北院……”
“取来。”坚持的,他在我手心再写下二字。
怔了怔,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我只好点头应下。扶着他小心翼翼的坐好,我转身走到对面安设的柜橱,从倒数第三个木箱里取出药盒。
在与他面对面的木椅轻轻坐下,我顺从的把右手搁在木桌上,舒开掌心。萧昭煜对我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即刻从药箱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小心而细致的替我把伤口处的血污擦拭干净,然后再取出一小盒药膏,抹了一些在他自己手上,然后再缓缓的、均匀的涂至我的掌中伤口处。他的动作,不曾有迟疑却很轻很温柔;盯着伤口的目光,如此明亮清澈却不含任何多余情绪。如错觉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收回、起身离开这个忽然让我心慌不已的陌生男人。
还不容我做出反应,瞬时,刺痛而灼热的感觉让我不由得咬紧下唇,强迫自己拼命忍耐那细小、却仿佛是要一点一点侵嗜我意志的疼痛。
“别哭。”一笔一划的,他在木桌上写下两字。
抬起头,我错愕的望向他,迎上他那一对流露着满是关切的眸子,我摇摇头,逞强似的反驳道,“谁哭了?我才不哭!”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颇是不善。
无言的直视了我良久,他忽然点点头,仿佛是赞许,又好似是肯定。
恍惚之间,想起前次的接触,我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是一个纯粹的孩子,会哭会闹却是显露真性情的孩子。时常,在怯懦心虚的外表下给自己强加上了一层看似凶悍泼辣的外衣,无时无刻都动员着全部智力与精力来斥退所有的惺惺作态、尔虞我诈,惟恐一不当心,就从上一秒的温情脉脉陷入一下刻的虚情假意。此时,在他平静的眼眸注视下,长久以来在萧府养成的张牙舞爪脾性,却在此刻不自主的收敛,弱化。
“不是,我的意思是……”笑笑,想和他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累了,倦怠了,尤其是今天晚上,在经历了方才混乱的一幕后我更是不想说话,不想开口。如果可以,让纷乱的思绪停止一下该有多好?
此时无声胜有声,并没有等待聆听我的解释,而是待到药膏完全渗入伤口后,萧昭煜再用棉布绕着伤口一圈一圈的包扎,最后系紧。末了,待到收拾好所有的一切,他这才把药箱关上。用眼神示意我把手收回,他再次无声的对我笑了。笑容很淡,但却依然诚挚,真切。
正当我愣神之际,缓缓的,他那修长的手指,却在木桌面上划出几字,“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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