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各人回府后皆是不同反应。
丁盛大发雷霆,在府里掀翻了桌子。丁夫人和下人们噤若寒蝉,不敢相问,不敢言声。
云青贤沉默寡言,这令丁妍香很是忧心:“是不是爹爹那又有什么事为难你了?”云青贤摇摇头, 宽慰她几句, 让她早睡。
在云府小住的丁妍珊端着用来做借口的银耳汤宵夜在门外偷听,没听出什么来, 于是举手敲了敲门。云青贤不吃, 姐妹俩便在偏厅用了汤, 丁妍珊悄声打听, 丁妍香欲言又止, 似乎事关丁盛, 但最后丁妍香什么都没说。
钱江义回到家里,拍开两坛子酒狂饮,他心慌失神,不知所措。冲动误事,悔之晚矣。
雅黎丽回到行馆房内, 对月弹琴,一夜未眠。
这夜居沐儿也没睡好。她窝在龙二怀里, 似梦非梦, 整晚紧紧抱着龙二的胳膊没有放手。天将明之时终于才睡沉了过去。
龙二心里担心, 第二天早早去邻镇拿了给居沐儿订制的手杖, 又推掉了中午的应酬回家想陪陪她一起用午饭。可没想到回到家中, 却看到居沐儿在和丫环、宝儿几个玩“瞎子摸鱼”。
居沐儿盲眼,不用带布巾便已看不见,所以自然是她来做“瞎子”,宝儿和丫环们就是“鱼。”大家圈了一个范围奔走,不让居沐儿抓到。
宝儿玩得最是开心,她一路尖叫一路笑,引得居沐儿每次都能把她抓住。
龙二走进院子的时候,正好居沐儿把宝儿抓到了。“哇,是条大鱼。”她抱住宝儿,佯装惊讶又激动的样子。
宝儿“咯咯”笑着扭动挣扎,看到龙二来大声叫着:“二伯父。”龙二笑笑,把奔过来的宝儿接住举起:“哇,真的是条大鱼,好重。吩咐厨房,清蒸!”
宝儿惊叫着要下地,丫环们哈哈大笑,很有眼力架的过来把宝儿牵走了,留下龙二夫妇两个独处。
“心情好了?”龙二拉着居沐儿回屋里。
居沐儿又扮乖媳妇,给相公倒茶。“有相公就什么都好。”
“就会嘴甜哄爷。”
“甜吗?”居沐儿忽然嘟了嘴凑过来,粉嫩唇瓣让龙二的心猛地狂跳几下。
龙二咳了几声,为了爷们的气势不能接她这招,要动也得是爷先动。晾着她,晾着她!
龙二努力把持,终是定下心来没迎上去。居沐儿笑笑,不急不恼,寻了把椅子就近坐下了。她这般若无其事的抽身,龙二又不高兴了。
爷不理她,她就应该哄着爷缠着爷,直到爷理她了才算好。哪有这么快就走了的道理?
龙二把居沐儿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也不抱她,也不说话,只又轻咳了两声。居沐儿很识实务的揽上他的颈脖,主动凑过去亲亲他的嘴角。龙二不确定她是不是想亲他的嘴而因为看不到亲歪了地方,但她的主动热情让他满意,于是他“好心”地亲了回去,让她能亲对地方。
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居沐儿红着脸,把头靠在他的颈窝。
龙二顿了顿,哑着声音道:“你饿不饿?”
居沐儿愣了一愣,没明白问这话的意思。
龙二抚抚她的脸:“该用午膳了。”
所以呢?居沐儿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了。她红着脸抱着龙二的颈脖,依了他的愿悄声答了:“不饿。”
龙二大喜,将她抱了起来往内室去。“那我们便晚一些再用饭。”
床帐放下,罗裳轻解。厮磨碾转,顶抵魂销。
小竹过来欲叫爷和夫人去用膳,刚要敲门,隔着门板却听得居沐儿的吟啼。小竹顿时满脸通红,吓得转头就跑,生怕龙二听得门口有人要责罚。
最后这顿饭用得迟,院里的丫环小仆全都小心等着,厨房的火也不敢灭,这是居沐儿后来听说的,顿时把她的脸羞得通红。
龙二倒不羞,他心满意足很是开怀。居沐儿并非纠结在那个什么冤案里让他放下了心,吃饱了饭他便把手杖拿了出来,送给了居沐儿。又手把手教了她怎么用,最后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子警告:“这手杖只是为了给你防身用,以防万一,并不是让你去行侠仗义做女侠的,明白吗?”
“明白。”居沐儿很乖的点头。
“要是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或是感觉到危险,能跑就跑,别以为自己能打架,明白吗?”
“明白。”
“有了手杖,去哪也还得带着丫环护卫,不许自己单独行动,明白吗?”
“明白。”
龙二摸摸下巴,她真这么乖?“你还明白什么了?”
“明白相公对我好。”居沐儿扑过来,把龙二抱住了。
龙二轻咳了咳:“爷得出门。”
“相公慢走。”抱住不放。
龙二嘴角弯起,心里得意。“别耽误爷办正事。”口气真严肃。
“相公要早点回来。”
听听,这媳妇儿说话真让人欢喜。龙二得意洋洋的走了。
傍晚回府的时候,又遣了丫环来问夫人都做了哪些事。丫环答曰夫人弹了琴,还一直摸新手杖。这让龙二更是开怀。
这般的好心情让龙二在晚上居沐儿提出想再去见一见雅黎丽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西闵国琴使团过两日便要离开萧国,这是他们在京城呆的倒数第二个晚上。
雅黎丽对于龙二夫妇的到访很惊讶,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了进来。居沐儿说难忘当日对琴之景,想来日后没什么机会,所以冒昧而来,以琴相语。
雅黎丽听了,自然也客套一番。
大家坐下,喝了几盏茶。居沐儿道:“当日雅黎大人弹奏的那首情曲令我获益非浅,今日来,想回赠大人一曲。”
雅黎丽应好,招人捧上了一台琴。
居沐儿点头谢过,琴上拂指,琴音流水一般淌了出来。
龙二照旧是听不懂,但这是他家沐儿弹的,他很给面子的觉得弹得真是好听。不但琴音好听,人的姿态也甚美。她本就儒雅怡人,弹起琴来,更似仙人之姿,曼妙夺目。
龙二一点没觉得这是自己偏心偏好,反正他家沐儿就是越瞧越顺眼的好看,谁都不如她能让他欢喜。
居沐儿认真弹琴,似没留意身边的龙二。龙二百忙中抽空看了看雅黎丽,却见她的表情从起初的坦然自若变成惊讶动容。听着听着竟然挺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居沐儿。
居沐儿弹的曲子很长,弹到一半,雅黎丽开始落泪,弹到了尾声,雅黎丽已然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完了,又开始疯魔了。
龙二有些不自在。一个不喜欢琴的严肃爷们单独坐在两个爱琴的疯魔女人中间,他有些吃不消了。
居沐儿此时一曲弹毕,听得雅黎丽的抽泣之声,似是明白龙二心思,于是道:“相公若是闷了,不如到园子里喝喝酒解解乏,我与雅黎大人再切磋切磋。”
龙二皱眉头,有些不乐意。可雅黎丽闻言已然唤人布酒菜好好招呼龙二爷,龙二想了想,还是出去了。
屋子里最后只剩下了居沐儿和雅黎丽二人。
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后是居沐儿问:“雅黎大人觉得我这曲子如何?”
“曲折动人,极有深意。”
居沐儿点点头:“确实,这是一位琴界大师临终所终,玄妙之极。”
雅黎丽问道:“夫人怎么会弹给我听?”
“你不想听吗?”
“想。我心心念念,只盼有生之年能听到此曲。天人永隔,临终而不得见,锥心之痛,痛不欲生。遗言不知何处相寻,万里奔来,便是为此。”
居沐儿点点头:“那大人也算不虚此行了。”
“可夫人如何知道?”雅黎丽还是有些警惕。
“大人在游船上弹奏情曲,情深感人,我听得出来,这里面情谊,无半分虚假。但钱先生抖出那番话,大人却是不动声色,我便猜想,大人定是有备而来。”
雅黎丽深吸一口气,呼了出来。说话时声音里掩不住的凄楚:“我一直坚信他是冤死。他既是说了要回来娶我,又怎会为了一本琴谱杀人。他是性子古怪,任性霸道,但绝不会为了琴谱做下这样的事。他什么好琴曲没见过?更何况,那史大人是他的好友,他与我提过几次,他们一起谈琴论艺,志同道合。他怎么可能会对朋友下这样的毒手?”
居沐儿没说话,静静听着。
雅黎丽又道:“当初听得他被捕判死,我一下病倒了,他死后我万念俱灭,只想要与他一起去。只是没想到老天不收我。我的病熬了一年才缓过来,之后我混混沌沌,突然有一天醒过来,我觉得老天爷不收我的命,是想让我留在这世上,为师先生洗清冤屈。于是我开始各方打听,甚至费尽了心思,找了这个琴使的由头来萧国,为的就是探查探查线索。可我什么有用的都没有找到。我早听说师先生临终弹琴,我想以他的性子,要被错斩了怎还甘心给别人弹琴?所以他的琴曲之中,定有深意。只可惜,没人知道。”
“大人在游船那日显摆琴艺,又提到师先生,便是想试探在场众琴师吧?”
“没错,可是那天没人有反应。”雅黎丽皱起眉头:“没想到你们萧国人都这么沉得住气。那个钱江义听了我说的事,一点风声没露,却在斗琴会上出什么风头。起初我听得他说那些,还以为他运筹帷幄,结果不过是个冒失鬼,什么门道都没摸清也敢上犯天颜。你说得对,我不动声色,确是心里有所准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一年查不出,可以查两年,两年查不出,我便查三年,总之,我决不能让我心爱的人背这恶名死不瞑目。”
雅黎丽说到这,盯着居沐儿看,又道:“你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你弹那曲子,我若是没听懂,你是不是与我便无后话?”
“对。”居沐儿大方承认:“钱先生在斗琴会上说了师先生用五首曲子揉合的诉冤之意,我弹了出来,你若是听不懂,那我与你多说也是无益。另外,若是钱先生说了那些,你当场质问发难,我也不会来这里。沉不住气,这申冤便是空想。”
“难道夫人手上有翻案的证据。”
“没有。”
“那夫人来此,是何用意?”
“我没有可翻案的证据,却有可追查的线索。这线索,却是当日大人在游船上弹奏琴曲给予我的提示。”
“此话怎讲?”
“《缘》、《远征》、《金榜题名》、《孔雀东南飞》、《望夫归》,这五首曲子交杂拼接,此前所有人皆认为,这是在诉冤。”
雅黎丽道:“确是诉冤。昨日听到钱先生的分析,我只是疑惑,方才听得夫人弹奏,我想师先生确是此意。”
“确有此意,但不尽然。”居沐儿道:“此前我也从未想过有别种可能,直到我听到了大人为师先生所做的情曲。”
“那情曲怎么了?”
“那五首曲名,连在一起,不正是女子与相爱之人别离后盼他归来的深情之意吗?”
雅黎丽一愣:“夫人是说,师先生想告诉我,他明白我对他的情谊?”
“不。若是师先生要诉情,定有更直接明了的曲子,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不明白,望夫人明示。”
居沐儿道:“史尚书得了一本绝妙琴谱,可是弹不了,于是请了师先生过来解。可是最后史尚书被毒死,师先生被冤,琴谱不翼而飞。这里面,琴谱看似关键。师先生临终为什么要用这五首曲子来诉冤?我听了你的琴曲,忽然明白了。师先生选这五首曲子,是想告诉我们,那琴谱所载的曲意。”
“一首情曲?”
“一位女子在等待她爱的男子回来。”
雅黎丽眉头紧锁:“为了一首情曲杀人?为什么?”
“不明所以,但可究查。只要能找到这曲子源头,也许便能探知一二了。那曲子与大人所弹的曲风有些相似,也许都来自西闵国。”
雅黎丽来回踱着步子,想了又想:“你说得对。不论是要诉情还是诉冤,师先生都有更简单明了的曲子可以选择。选这五首,又用了这样的方式,实在是舍简取繁。他定是担心那位真正的凶手也在,他不想让凶手知道他把消息传递了出来。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赌一把。”
赌凶手听不懂,安心离去,赌有琴师能明白,为他申冤。
雅黎丽又觉眼眶发热,她不敢去想师伯音临终前在想什么,他费尽心思做这些,无助又无望,临死之前的最后一丝希望,那么凶险和渺茫。
“我一定会去严查此事。只要有这个曲意的曲子我都会查出来。”雅黎丽抹去滑落脸颊的泪水。“只可惜,那琴谱我没有见过,曲子也不知究竟是如何,但我不会放弃。夫人冒险相告,我不胜感激,若有朝一日师先生沉冤得雪……”
她话未说完,居沐儿却是道:“我知道。”
“什么?”雅黎丽又被居沐儿说愣了。
“我知道那首琴曲。”居沐儿拂琴扬指,琴音倾泻而出,居沐儿的声音轻轻柔柔:“我梦中都会想起这曲子。每日每刻,时时默颂,断不敢忘。”她把琴谱记下来了,华一白却死了。那时候她的眼睛看不清,心却是明镜似的。现在她彻底瞎了,却是想得更通透。
有件事雅黎丽说得对,她说她沉得住气。她确实是的。居沐儿虽然知道自己多疑,但却不打算改,她多疑地想,沉得住气的才能保命,多疑的才能保命。
居沐儿将那首曲子弹了三遍。雅黎丽听罢久久不语,而后叹了一声:“果然是绝妙之音,同是情曲,这人写得比我的好。确是太好了。”
“曲风与大人的相近,又必是琴技高超的大师,这该是条明显的线索,大人回国后可究查下去。”
雅黎丽也是这般想。此番探访,没有空手而归,这让她有些兴奋。她走到居沐儿身前,握着她的手感谢,而后身一矮,竟是要跪。
居沐儿吓得将她扶起,两人互相鼓励了一番,雅黎丽忽问:“师先生与夫人未曾谋面,夫人为何愿意帮我?”
居沐儿摸了摸她的手杖,轻声道:“我也有心爱之人。”
雅黎丽望向窗外,那个在外头时不时看进来的那位龙二爷?
“若我心爱之人遭遇祸事,我也定然痛不欲生。”
居沐儿说完,站了起来:“呆得太久了,我相公该不耐烦了。既是话已说明白,我就此告辞。”
雅黎丽应了,忙与居沐儿又说了消息联络的方法,日后定要保持联络。居沐儿点头,却又道:“我还有一个猜测需要证实。不知大人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雅黎丽忙一口应承。
“我想请大人帮我到惜春堂找位姑娘传个话。”
雅黎丽附耳过去细听,点头答应。
第二日,雅黎丽派人装扮着寻欢客,去了一趟惜春堂。
第三日,西闵国琴使启程离开萧国。
同一日,惜春堂出了件事——林悦瑶姑娘留书出走,说要离开京城,回乡从良。她留下钱银,要为己赎身。惜春堂报了官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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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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