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意

    屈眳大步走进去,他站在门口一会了。只是一直没有进去而已,楚人不那么讲规矩,外族男女相见也没甚么,中原的礼节完全束缚不到他。尤其这女子身份来路不明,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指责他。     至于为什么顶着余威还在的太阳在外面站着,屈眳觉得,或许是因为此女对自己有恩,而且两次救了自己。哪怕是女子,也该以礼相待。     他快步走入庭院里,吓得一旁走过的侍女慌忙避让跪下。     一旁窸窣的响动,把半夏的注意力给拉回来。她看到屈眳提着下裾快步而来,惊讶的微微张口。     “你……”话语出口,半夏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她屈了屈膝盖,笨拙的行礼。     她动作比起老妪教她的要不规范很多,但没办法,她可不习惯整个人和乌龟似得趴在地上。     十九年,她这双宝贝膝盖谁都没跪过,突然要她给别人下跪。真是怎么也受不了。     所幸屈眳也不在乎这些,他看她别别扭扭的下拜,伸手就让她起来。     她的头发只到肩胛位置,干脆就披在身后,脸蛋低垂,脸颊旁的头发垂落下来,把脸给遮了大半。     屈眳看着黑发里露出的那么一点肌肤,不由得怔松了一下。贵族女子他见过不少,楚人没中原那么多规矩,贵女们也不是一日到晚闷在宫室里,他因为是武王一系的后裔,自小在渚宫行走,见到不少公女。但平心而论,她比那些自小金贵养着的公女,似乎更出众。     所以他一直都拿不准她的身份,肌肤如玉,容貌甚美,不管是哪一处,都不是平常贵族家能出来的。但她不会雅言不会楚语,怎么都叫人摸不清楚头脑。     她身上谜团诸多,让他摸不清楚她的底细。     半夏站在那里好半会,都没听到屈眳张口说话,她不由得抬眼起来,屈眳视线触及那双清澈的能一眼望到底的眼眸,眼神不由得闪烁了两下。     “苏己这段日子如何?还好么?”为了照顾她,屈眳特意把自己的语速放慢。     半夏听着,看了他两眼。屈眳见她和在云梦泽里的那几日一样,还是不怎么没有尊卑的意识。甚至要看他也是大大方方抬起眼睛,不禁有阵无力。     半夏点点头,“嗯。”     “没有人趁机对你不敬?”屈眳问。     半夏摇头。     屈眳仔细打量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半夏看过来,再次和他的眼睛对上。     “天气热了,叫人给你添些罗衣。”屈眳说着,视线在她身上转过。     她就是套了一套细麻内袍,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深衣,勉强把身形给遮挡了。想起她原先的那一套衣裳,整个肩膀都袒露出来大半,心底顿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不由得冷了脸。     “你虽说不需任何物品,但是你到底曾经对我施以援手。总不能真的不给你任何必需之物。”     半夏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就冷了脸,而且话也说的有些冷冰冰,公事公办的味道。     她也不在意,哦了一声。     屈眳听她哦了一声之后,就又沉默下来,只是那双眼睛还瞅着别处。     “苏己还有话和我说么?”     半夏顿时来了精神,“如果我说的话,吾子会应下么?”     她慢慢说,话语里还是有点发音不准,但言语通顺,甚至尊称还用对了。     屈眳面色稍霁,“只要不过分,自然会应允。”     半夏听他这么说,来了点精神,她眼里冒出细碎的光芒,“我想在附近走走。”     她说着,生怕屈眳以为她不讲礼貌或者图谋不轨,“我真的就是走走,在这里呆着……有点气闷。”     这个院落其实挺宽敞的,什么东西都是一应俱全。开头几天还好,可是时间一长,就很憋闷。     屈眳听后,点头,“好。”     半夏听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禁笑了,“谢谢!”     话说出口,她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她这时候应该来说什么?她看到屈眳满脸的似笑非笑,向后退了一步,屈膝,“多谢吾子。”     这些都是老妪和其他人教她的,只不过到现在用的还是不熟练。     半夏偷偷抬眼,看到屈眳蹙眉看她。她马上低头下来,忍不住吐吐舌头:好吧,是很不熟练。     屈眳蹙眉,他面目生的英武,加上出身显赫,自幼高高在上。他无意识的蹙眉,一股压迫感就从他眉宇间溢出来。     眼前女子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他已经有些不悦,她竟然还没有半分惧怕。     半夏是真不知道要怎么怕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哪怕还是个贵族,但她就是怕不起来。她在心里酝酿了一下,让自己露出一点害怕或者说恭顺的表情。     屈眳看她眼眸睁大,两眼里水光盈盈。     他看着她很努力的要做出害怕的模样,可是那张面容故作出来的神情,别说骗他,恐怕连骗骗那些奴隶都办不到。     屈眳略有些头疼。身世成谜,这性情也与众不同。     她到底是甚么人?     屈眳之前就想不明白,到了现在越发迷惑。     半夏有舞蹈底子在,保持一个动作长时间不动,都没有任何难度。两人两两相望,终于屈眳开口,“苏己你可知道这几日可是怎样的?”     半夏啊了一声,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快,有些字句还不等她听明白意思,就已经从耳边飞快的略了过去。     屈眳又放缓了语速,重复了一遍。     半夏终于慢吞吞的明了他的意思,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接下来三天应该一直都是晴天。”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这大夏天里的,大晴天恐怕最常见不过了。     她送走了屈眳,等到天色稍微晚一些的时候出去走走。原先她还因为这是在别人家里,不敢四处走动而触怒这里的主人,但是现在得了屈眳的话之后,就不一样了。     屈眳的许可,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关着她的门,也放她出去小小的逍遥自在了。     屈氏的宫邸大的吓人,她走了好会,都没见到尽头。而且屋舍也各有不同,靠近宫邸中央的大多精美豪华,就是人行走的路面上,都是铺着精心筛选出来的贝壳。越到旁边,就越要简陋,当然这简陋只是相对而言。     她听到有人声,听着好奇。不由得过去看看,到一处很宽敞的屋舍外面,屋子里头女子声音款款,她走到窗户那儿,透过窗棂,看到屋子内之有二三十个女子正在起舞,她自己就是古典舞专业的,看到这个顿时就来了精神。她站在那儿看,里头的女子绝大多数都很瘦削,虽然身形纤细,但有些瘦的过分了。     她老师并不赞同舞者过于瘦削,因为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需要一点肉来增加自己的曲线美,瘦骨嶙峋的女人不但不美,反而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可怖。     而舞蹈是需要美的。     屋子里头的那些舞者大多数穿着葛麻衣料,跟着前头一个年长女子扭动身躯。     她在外头看这些年轻女子练舞,手脚也有些痒。     那些年轻女子练了好会,终于在女胥的命令下休息一会,原本站着的女子们纷纷松懈下来,其中几个一转头就见到站在窗口的半夏。     半夏见她们看过来,冲她们笑了笑。     她脸上的笑都还没完全展开呢,那些女子面色古怪,回头和女胥道,“有个面生的女子。”     女胥调*教完这些舞伎,身体劳累,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又听舞伎说外头站着脸生女子。这些日子天气炎热,连脾气都火爆三分。     这个地方是舞伎们练舞的地方,舞伎们地位低下,有时候会被贵人们当做礼物送来送去。甚至舞伎们和宫邸里头的哪个武士看对眼了,来上一段都司空见惯。     这里人来人往是常态,但那都是男人,什么时候女子也过来凑热闹了!     女胥脾气被这天气挑出了几分火大,出来的时候,身上的气焰都炽涨了三分。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不长眼在外头偷看,女胥就要开口呵斥。     舞伎们地位卑下,但也不是哪个女子都能做的。     “你……”女胥到了外面才来得及从嘴里说出一个字,看到站在外面的半夏的装束,顿时就把话给吞到肚子里。     眼前那个女子身形窈窕,在楚国特有的细长结衣下,越发显得高挑窈窕,身形极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她所穿用的都是绢罗,内里也是白纱中单。     所用的衣料代表着人的身份,地位低下的人只配穿葛麻,没有那个身份,就不能用。象征尊卑的东西,半点都不能跨越。     女胥几乎是转眼就收起了自己的怒意,低头下来,只剩下满脸的恭敬。     半夏看她变脸变的这么快,都有些结舌。     “是我打扰你们了吗?”半夏看了女胥一眼,眼带歉意。     身后跟着的侍女看不过去,“苏己不必在意。她们原本就要歇息了。”     女胥两手插在袖子里,腰往下又沉了点,“不知吾子前来有何事?”     半夏想起刚才看的,她兴致勃勃的走进了几步,“我刚才看你们跳舞,觉得挺好看的,我可不可以过来和你们一块?”     半夏说楚语还不是特别熟练,但是女胥费劲的把她的话给听明白了,顿时女胥就汗如雨下,好似被人丢到了冰窟里。     屈眳放下手里的简牍,持笔要写几句时,发现墨碇所剩无几。吩咐令人拿来新的,家臣进来说了几句话。     屈眳听后,神色讶然,“她想去看歌舞?”     “不,听苏己之意,似乎……是想要和那些舞伎在一块。”家臣说这话的时候,吞吞吐吐。     那位苏己果然是非常人也,喜欢到处走动也没事,但和舞伎们呆在一块这就……     屈眳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身上的谜团多了去,再多几个让人想不明白的,也没甚么了。     他把手里的简牍往漆案上一放,“她喜欢就让她去吧。”     家臣领命而去,又被屈眳叫住,“如果她想作甚么,那就让她去。”     家臣不明白屈眳话里的意思,不过还是应声离开。     走在路上,家臣不由得摸摸脑袋:少主也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喜欢壮士求放过请大家收藏:壮士求放过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