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飞没有小芾蝶想象的那么好糊弄。她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可能是在缮灯艇带过小师弟的缘故,她一直觉得只要答应了小孩子们什么事,就一定得做好,对他们负起责任来。
中午去到小芾蝶的高中送饭,在校门口是另外一个女生出来接。那女生自称是小芾蝶的同学,还拿了两个人的校园卡以证实身份真实。余飞问小芾蝶去哪了,女生说小芾蝶被老师留下来讲题。余飞问是什么老师,讲什么题?那个女生迟疑了一下,余飞就觉得事情有蹊跷。
小芾蝶的电话无人接听,余飞便直奔漫展的国际展览馆。她不知道那个工作室是韭白还是葱花蒜苗抑或别的什么玩意儿,但这种外地来的人,不靠谱的多了去了,小芾蝶还小,有这种辨别力么?被人骗了怎么办?她帮着小芾蝶欺骗言佩玲,倘若这当头小芾蝶出了事,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到了展览馆,想要进去时被工作人员拦下,余飞便说自己是过来面试的,面的就是鸠白工作室。她正经起来,身上的那种气势、属于舞台的气质就展露无遗。再加上她对答如流,理直气壮,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放了她进去。
余飞一路打听鸠白工作室的人在哪里,被指引到了展览馆的实验剧场。剧场大门紧闭,她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虚掩的小门,走进去之后,是那个剧场后台一个仓库样的房间,杂乱堆放着各种器材、箱子、展板。
余飞正打算踩着这些杂物进去,却见一群人从房间正门走了进来,领头一人说:“非我还在台上排练,我刚才看是带了妆的,咱们还是避避嫌,先在这里等一等吧。”
有人问:“关山去哪儿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另一人应道:“还能去哪儿?去找‘刘戏蟾’了呗。”
“关山去找‘刘戏蟾’?你逗我?物色演员这不是九哥的事吗?”说话的是个身材瘦高的男生。
“鬼灯,你没听九哥撂话了吗?关山自己捅出来的娄子,自己糊上,她反正是不管了。”
那个被称作“鬼灯”的 “唉”了一声说:“这也太难为关山了,他在圈子里有来往的人除了咱们几个还有谁?再说了,这能算关山捅的娄子吗?他明明才是被捅的那个。”
“我说鬼灯,用不着这么替关山操心。别看他平时跟个闷兔子似的,心里的道道多着呢。听说昨天关山和九哥看粤剧去了,我看啊,他们是打算在圈外找。”
“粤剧?!不是吧!”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那人双手一摊,道:“有什么奇怪的吗?关山本来就是y市人,y市人谁还不会唱两句粤剧?我看哪,关山在这边有路子,你们就甭操心了。”
鬼灯惊讶:“关山是y市人?他不是北京的吗?”
“你看看你看看,鬼灯啊,你进鸠白也有一年多了,居然还不知道咱们老板关山千重籍贯y市。唉,也不怪别人黑咱们鸠白工作室是凤凰传奇啊……”
“这也不能怪我啊,他那口音根本听不出来……”
余飞稍松了口气,这群人就是“鸠白工作室”的人无误了,看起来气氛还不错,不像什么坏人。
但小芾蝶不在其中,她觉得她应该出去问问他们。
这些人仍然七嘴八舌地聊着,余飞高一脚低一脚踩着地上的废纸壳走出去,忽的只听见大门“吱嘎”一声,有人进来了。
余飞从那几块展板交错的间隙里,看清的来人的模样。
就那一眼,就让她生生地卡在了两个易拉宝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倘若她现在是在戏台上,那一定是手捧髯口重重一摔,头一摆脚一跺,“哇呀呀呀——”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但他们这聚头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如果说一次叫偶然,两次叫时运不济,三次叫什么?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腐朽又神奇的缘分?
余飞心中仿佛有一万匹神兽奋蹄而过,风烟万里。
那群人迎上去,“关山关山”地叫,询问“刘戏蟾”找得怎么样了。这人摇摇头,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语。
余飞想,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她藏好自己,不被他发现,那么单方面的撞见,就算不上“第三次”。否则的话,她真要怀疑自己和这个人冥冥之中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那两个易拉宝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像两句朽坏不堪的枯骨,稍稍一动便会发出声响来。余飞握紧两根铝合金的骨架,静默等候他们离开。
人在等待时最是无聊。她穿过展板的缝隙观察他,只见他依然是昨晚那副打扮,一模一样。她正想吐槽这人隔夜的衣服都不换,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看东西是不是重影了,闭了下眼睛再看时,才发现他那件黑t恤上的两只眼睛变成了四只。
余飞:“……”
她无话可说。
再看时,才发现他不光衣服换了,头发其实也有变化——那个短短的小辫略略往上揪了一些,刘海全扎了进去,露出了一张俊美分明的面庞。
余飞还是第一次在大白天里见到他,注意到他之所以长相阴柔,是因为五官无一处不生得修美精致。尤其那嘴角眼梢,像极了赵孟頫的书法,如叶发华滋,流丽动人。
余飞轻叹,可惜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那眼底一痕乌青,双眼皮异常深刻,分明就是夜夜夜蒲,睡眠不足。那夜风月愉悦,显然他是个中高手。这样不检点的私生活,想必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小芾蝶倘若加了他这个工作室,只怕会近墨者黑。
她得让小芾蝶三思。
正想着,又有一群人推门进来,让这本来就不算大的房间立即显得拥挤起来。
“我说之前是谁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原来是你们鸠白工作室。”
来的这一群人大多还穿着华丽的古风戏服,有的人甚至连头套都还没有摘下来,显然是刚完成带妆彩排。余飞想这群人应该是刚才提到的“非我工作室”了吧,来者语气不善,看这形势,是网上没有吵够,要线下拉架?
关山千重——经历过的那一夜先入为主,余飞现在还有些不适应这个名字——挑了下眉,一旁的鬼灯已经说道:“我们预约了十二点半到三点半的实验剧场排练,你们拖时间我们在这里等着,给足了你们面子,可别蹬鼻子上脸。”
这鬼灯长相冷峻,长身凛凛,着实是个天生做coser的。余飞想象了一下他着魏晋衣冠,当别有一种风度。
那边的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哪里知道你们是几点钟来的。刚才还看到你们家这位——”他手指了下关山千重,“关山老板,趁我们排练时在剧场门口晃悠。啧啧,想看我们排练就光明正大看嘛,我们又不小气,何必像只耗子似的躲躲藏藏?”
余飞心想这人可真够欠揍的。果然,鸠白这边的火气一下就被“嘭”地点着了。有脾气爆的已经握起了拳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
“阴度司,这可是你先挑事的。”
“关山刚过来,以为你们早排练完了,进剧场找我们很正常吧,你们血口喷人有意思?”
“仗着人多想搞事情是不是?想打架来啊,老子就没带怕的!”
房中一时之间充斥满了火药味,余飞愈发对这个一见面就吵架撕逼的圈子没了好感,正琢磨着怎么趁乱脱身,又听见非我那边一个女生的声音尖酸地说道:
“早就听说关山千重虽然是鸠白的合伙人,却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我之前还不信,今天一看啊,还真是跟个小媳妇一样躲在后面!”
这声音在这房间里确实很耀眼,余飞循声望去,只见是个下巴尖削的女生。这女生大约是演个妖怪神魔之类的角色,脸上厚厚一层雪白的妆容还未洗去。
余飞一眼看出这层妆用的是戏曲专用油彩,好看归好看,妆带久了却会对皮肤造成伤害,戏曲演员一般下了台立马洗净,一刻也不想多留。余飞一向庆幸自己唱的是老生,能够“俊扮”,不用抹那么多的油彩,而这姑娘,却还不舍得卸妆。
再看关山千重,他确实仍站在原地没动。鸠白那群人已经被气得全部都跨到了前面,只差要撸袖子干起来。
而他,面对三番两次这样的侮辱,似乎仍然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鸠白工作室之前那个领头的人冷声说道:“跟你们这些人说话,还用不着关山出面。”这个人身材高大结实,估计能有一米九,长得也棱角分明,颇是英伟。他拎着一串酒壶,余飞想起来,这人之前被叫做“尹雪艳”。
那女生毫不退让地冷笑了一声,把身边另一个女生拉得往前了两步:
“我看他就是心虚了吧,做了亏心事,没胆子见我们家绫酒!”
余飞心想他恐怕不是没胆子见,他一直盯着你们家绫酒呢。
这绫酒确实就是余飞那日在医院门口见到的姑娘,这时再见到真人细细打量,余飞承认她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准确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眼角微红盈盈含泪,楚楚动人。那些cos图片,反而把她ps得太不真实了。
但余飞分明觉得绫酒眼中有一股怨气,而关山千重眼睛里也没什么浓情厚意,这两人,还真不像一对据说已经在一起两年的情侣。
那女生又说:“我们家绫酒之前就跟你关山千重提过好几次分手,只不过出于一片好心,为了帮你们演完那个舞台剧才忍气吞声留在鸠白。她本来就是单身,来见一下我们社长谈谈事情怎么了?现在还被人骂劈腿、骂荡~妇,你关山千重他妈的跟个死人一样一句话都不说,锅都让一个柔柔弱弱的女生背,你他妈还是男人吗?”
那绫酒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那个阴度司又阴阳怪气地说:“长得都不像个男人,你还指望他像个男人一样出头?可快别做梦了!”
“我x!”尹雪艳终于忍不住骂脏话了,“绫酒,你和离恨天在网上勾勾搭搭的还是我看到的,分手和好都是你提的,想演这个舞台剧也是你自己提的,现在都成关山的锅了?别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骂你,要点脸吧你!”
“行了。”刚才一直垂着眼沉默着的关山千重突然说话了,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了过去。只见他眸光微抬,看不出有什么情绪,道:
“关山千重那个号的密码我忘了。你要什么声明,我给你出一个。”
房间中顿时沉默了下来,仿佛激烈的战争蓦然间偃旗息鼓。
陡然出现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忽的被突然出现的一个声音打破——
“有点意思啊关山千重。”
门乍开,走进来一男的,穿着白t短袖,露出两条肌肉刚健的胳膊,走的是阳刚那挂。
余飞仔细一瞅,这不就是那个离恨天么。得,这场闹剧算是越闹越大,没完没了了。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毫无营养和下限的攻讦谩骂的。也不知小芾蝶现在怎么样了,她心中烦躁厌恶,慢慢移开那两个易拉宝的架子,小心翼翼抽身,准备离开。
离恨天一进来,把绫酒兔子样地搂进怀里,宠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关山千重道:
“之前几年,我三番两次约你见面,你都不给我这个面子。怎么,今儿不还是见到了?”
他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着关山千重,喃喃道:“像……真像……”
关山千重就像没看到他一样。
尹雪艳看了看手机,不耐烦道:“已经快一点了,你们完事儿了快走,别在这扯些鸡毛蒜皮的私事耽搁我们排练。”
阴度司阴笑一声:“鸡毛蒜皮的私事?不是公事我们还懒得拿出来吵呢!你以为绫酒这是私事?我看什么宾馆视频都是你们找人cos粉丝偷拍来的吧?想故意黑我们非我工作室。”
鬼灯气得大骂:“你逻辑死了!”
尹雪艳骂道:“傻x才拿黑自己人的东西来黑你们!”
阴度司冷笑:“谁下三滥,谁做谁知道。”
尹雪艳冷斥:“疯狗才死咬着人不放。”
“死不承认?那我就直说了。”阴度司阴阴笑着,环视一周,望着鸠白的人道:“这房间里还藏着人呢,监听是吧?钓鱼是吧?留了一手是吧?真是你们鸠白工作室的作风!”
鸠白工作室的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关山千重耳尖微动,眉目一凛,快步向那堆杂物走去。然而阴度司就站在那边,忽的点头和另一人示意,两人飞快将一块废旧展板往前一推——
展板轰然倒地。余飞狼狈不堪地退开两步,才没被展板砸到。
一蓬升起的尘土之中,毫无预兆地、余飞和关山千重的目光就这么短兵相接,余飞的耳朵里,都仿佛听到了“铮”的一声,像华容道的关云长钢刀砍上了白刃,像唱空城计的诸葛亮勾断了一根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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