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准骤然喊了这一声, 原先吵闹的环境便变得安静了下来, 就连持剑的赵睁也皱了眉…赵睁不知道赵准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他只是朝右侧看去, 而后便瞧见陆起淮在众人的注视下施施然得起了身。
陆起淮的神色平淡, 纵然此时殿中众人皆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他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变化。
他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去。
他走得极其闲适, 看起来就好似是在自己的后花园闲庭信步一样,可落在赵睁的眼中,却让他忍不住生出几分畏惧。
赵睁握着长剑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就连身形也开始变得僵硬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自打陆起淮从边城回来后, 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势竟让人骇得厉害。
即便不想承认, 可他还是不得不说一句,他的心中是有些畏惧陆起淮的, 这一份畏惧, 甚至比对赵准的畏惧还要多些。
因此纵然此时还隔了一段距离, 甚至陆起淮的身上根本不曾佩戴任何武器, 可赵睁却好似觉得后背都已经冒起了冷汗, 沾在里衣上难受得厉害。
“陆起淮, 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能扭转乾坤不成?”
赵睁的声音虽然有些收紧,可他的神色看起来倒还算是不错,想着外头的那些部署, 他却是稍稍松了些心神, 而后是缓声与陆起淮说道:“你是个厉害的,若是你能跟随本王,日后本王登基称帝,你便是从龙功臣。”
“到得那时,你不仅仍旧会是庆云的大都督,还会是荣国公府的新一任国公爷。”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出了声,他的容颜俊美,此时这般笑起来更是显得容颜清俊,在这紧张而又端肃的环境中倒有些格格不入。
赵睁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忍不住皱了眉,他收敛了先前面上的和气,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
陆起淮笑着重复了一句,而后他是把目光放在赵睁的身上,待把人看了一通才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笑晋王殿下实在太过天真,就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他这话说完眼看着赵睁陡然间变化的神色却是收敛了面上的容色,而后是仍旧好整以暇得与赵睁继续说道:“王爷不如找亲信去外头看看,如今外头的那些还当真是您的人吗?”
他这话刚落——
外头便有人跌跌撞撞得跑了进来,来人正是赵睁的亲信,他的身上已受了不少伤,铁甲残破,剑上也沾了不少鲜血,等跑到赵睁面前就彻底没了力气倒了下来。
赵睁眼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变了脸色,他收回了手上的剑,而后是屈膝握着来人的肩膀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亲信被他扶起却是又缓过一阵才与人说道:“属下也不知道怎么了,原本领兵的李将军突然反戈,现在,现在我们的人都已经被拿下了…”他说到这,脸色却是又苍白了几分,连带着眼中也是一片仓惶模样,他紧紧攥着赵睁的手,跟着是略带哭音的一句:“王爷,我们,我们败了啊。”
我们败了…
这句话就如魔音一样萦绕在赵睁的耳边。
赵睁手中的剑落在地上,身子也是瘫软得往地上坐去,他怔怔得往外头看去,甚至能瞧见不少穿着铁甲手持长剑的将士正朝这处走来,那群原本应该拥护他成为君主的将士此时却已经反戈…是他,大意了。
他早先便觉得这一切的部署都好似太过简单了些。
无论是在汴梁还是九华山,只是他实在太着急了,他着急得想要立刻坐上那个位置,所以纵然心中有所起疑却也未曾多想…其实早该想到的,他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在那个位置待了这么多年,手段厉害,又岂会真得没有丝毫部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明白了。
赵睁合了合眼,他说不出是懊悔还是什么,只是觉得这大好的晴日却好似置身于冰窖之中,等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他,他才回过神来。
他忙转过身子朝人膝行爬去,等爬到了赵准的面前,赵睁便伸手握着他的衣摆说道:“父皇,是儿臣利欲熏心,是儿臣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您饶恕儿臣这一回,饶恕儿臣这一回吧。”
赵准负手站在高台之上,眼看着匍匐在脚下的赵睁却是冷声说道:“朕给过你机会。”
等这话说完——
他也未再理会赵睁,只是扬声朝外喊道:“来人,晋王以下犯上,褫夺其所有爵位,贬为庶民,先行关押等回京之后再行处置。”他这话刚落,没一会功夫便有人走了进来,他们皆穿着铁甲持着长剑。
赵睁此时哪里还有什么顽抗的本事?只能被人这般押着下去。
等到殿中重新恢复了原先的安静,赵准才重新坐了回去,他看着底下的百官仍旧脸色苍白便缓和了语气说道:“今日是朕教子无方才会让这孽子行出如此祸事,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汴梁早先就已有部署,你们的家人都没事。”
待这话说完,赵准见他们已恢复如常便又朝仍旧站在殿中的陆起淮看去,面带微笑,口中是跟着是温声一句:“今日之事还多亏陆卿事先察觉,若不然今日就连朕也真要着了那个孽子的道…陆卿,你想有什么赏赐?”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脸色的神色却依旧很是平淡:“陛下谬赞,这些不过是臣的分内事,臣又岂敢讨赏?何况…”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得把玩着,语气依旧,紧跟着是一句:“臣也是为了自己。”
赵准闻言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察觉出今日的陆起淮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他一手握着酒盏,另一只手却是撑在扶手上,而后他是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语气微肃得说道:“难道陆卿也想成为乱臣贼子吗?”
他这话一落,原先安静的殿中却又起了喧哗之声,众人的目光皆朝殿中站着的那个年轻人看去。
陆起淮闻言,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解下腰间所系的那块玉佩,而后是看着赵准淡淡说道:“陛下还认识这块玉佩吗?”
时下素来就有“君子佩玉”的说话,因此这块玉佩起初系在陆起淮的腰间自然也不会有人特意去关注,可此时这般被人握在手上自是引起了众人的观望…那玉佩在日头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透明,可隐约还是能瞧见那上头雕刻着的龙纹。
古往今来,向来只有天家才能拥有龙纹之物,若是其余人用这些,那便是大逆不道。
因此众人在看到这块玉佩的时候自是议论纷纷,不过倒也有些眼尖的认出了那块玉佩,只是一时却有些不敢确信,所以也不敢多言。倒是坐在霍龙亭身侧的赵纨在看见那块玉佩的时候忍不住惊呼出声,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撑着桌角起了身,而后是朝陆起淮小跑而去。
等跑到陆起淮身前,她却是取过那块玉佩仔仔细细得看了一回,而后是看着陆起淮喃喃说道:“你——”
“你是睢儿?”
这话一落,原先议论纷纷的大殿却是一静,自来天家名字,寻常百姓都需避讳一二,而睢这个字,当年是皇长孙所用过的。他们在座的皆是朝中重臣,甚至还有些年岁较大的是知晓以前的一些旧事,当年皇长孙出世就备受先帝宠爱,因此在他出生之后就亲自着人雕刻了这块玉佩赠予他。
如今有了长公主的亲自鉴定又有这块玉佩证明,难不成这陆起淮真是那位皇长孙?可是,那位皇长孙不是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吗?
不管旁人心中是如何想的,赵纨却是一瞬不瞬地朝陆起淮看去,眼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她的脸上似是还有些不敢置信。她的手中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目光却是把陆起淮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在霍龙亭扶住她的时候,她却突然有些潸然泪下。
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陆起淮,口中是继续说道:“你是睢儿,你是他…”她的语气极为肯定,等另一只手握住了陆起淮的袖子,她才又跟着一句:“可是为什么你当初不肯承认?”
他们见过这么多回,他明明有机会与她说的,可是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标明身份?
陆起淮眼看着紧攥着他袖子的那只手也不曾有什么表示,他只是垂眼淡淡看着赵纨,而后才开了口:“我为何不表露身份,姑姑难道不明白吗?”
赵纨耳听着这话起初是一怔,等回过神来,脸色却又苍白了些,她明白的,她岂会不明白?当年那一场大火,旁人都说是大哥畏罪自杀,可她却不信,甚至她还曾经猜疑过…如今看来,或许她的那些猜疑根本就是真的。
若不然为何睢儿要假借荣国公长子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们这些旧人面前?
赵纨想到这,脸色苍白,就连红唇也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殿中因为他们先前的那一番话已经议论不止,而高坐在龙椅上的赵准眼看着底下的那个身穿绯衣的年轻人,面上的神色也从起初的震惊又恢复如常,他的手中仍旧握着酒盏,脸上的神色好似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倘若细查的话,还是能发现他握着酒盏的指根因为用力的缘故就连指骨也清晰可见。
“原来是我的好侄儿回来了…”
赵准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饮尽了盏中的酒,而后他仍旧神色如常得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看来侄儿今日并非是想与我这个叔叔叙旧,而是要与我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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