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 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刘富恭敬的声音, 道是“主子, 到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 原先翻着书的手便是一顿, 她也未曾说话, 只是搁下了手中的书册,而后是掀了一角车帘往外头瞧去…车帘外头的长兴侯府一如往日,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唯一变化的也只是她的心境罢了。
时隔一个多月,她再次回到沈家。
可上回来时,她是荣国公夫人, 沈家出嫁的姑奶奶。
而这一回…
沈唯想到这, 虽然脸上的情绪未有什么变化,可握着车帘的指尖却还是有些忍不住收紧。
水碧看着沈唯默声不语看着外头也就未曾出声, 却是又过了一会功夫, 沈唯才落下了手中的车帘, 而后是淡淡开了口:“下去吧。”
水碧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 她也未曾多言只是卷起了车帘, 而后是先行走下了马车, 紧跟着是伸手扶着沈唯安安稳稳走下了马车…两人这厢刚刚停在马车旁边,那府门外头便有丫鬟迎过来了,却是褚浮云身侧的盼巧。
盼巧眼瞧着沈唯已经到了, 脚步便又加快了些。
她脸上挂着的笑意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口中也是跟着温声一句:“您来了…”等前话一落,她先朝沈唯打了一个礼,而后是熟稔得继续与沈唯说起话来:“夫人知晓您今儿个过来,一大早便吩咐厨房给您备了许多好吃的,这会就在屋子里等着您呢。”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朝盼巧看去一眼,见她容色如初,并未有丝毫改变,看来她的事,除了沈西风和褚浮云之外并无其他人知晓。
盼巧见她仍旧杵在这儿,心中虽有几分奇怪,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只是口中的话却没个停歇,仍旧与人继续笑着说道:“外头天寒,您快些进去吧。”她这话说完便伸手扶着沈唯先往里头走去。
沈唯被人扶着往里头走去,倒是也未说什么。
她这一路走去,自是遇见了不少相识的人,大多都是沈家的旧仆,这会一众人瞧着她过来自是恭恭敬敬打了礼,其中还有几个老仆脸上泛着些难以言喻的激动神色,尤其是管家沈林…他应该也是先前得了消息,特地赶过来的。
这会瞧见沈唯便先打了一道礼,而后是带着几分熟稔而又半是责怪的语气与沈唯说道:“小姐,您怎么才回来?这些日子,您都去哪了?”
自打当日小姐和侯爷不欢而散之后便再未回到家中…
原本以为小姐离了荣国公府肯定会回家,可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她回来,偏偏侯爷又不准他们私下打探,他却是连小姐如今住在哪儿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幼看着长大的,如今见她俏生生得立在那处,他这张已有几分岁月痕迹的脸上也添了几许少见的激动情绪,连带着一双眼也闪烁着泪花。
沈唯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也有些感动。
她朝人点了点头,口中也是柔了嗓音唤人一声“沈叔”。
沈林耳听着这道称呼忙“哎”了一声,他还想再问,盼巧却已笑着开了口:“沈管家,夫人还等着姑奶奶呢,您呐便是有什么话也别让姑奶奶在外头站着说呀,这外头的天可还有些冷,可别让姑奶奶受寒了。”
沈林闻言也回过神来,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口中也跟着一句:“瞧我这糊涂脑子,小姐您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沈唯看着他们这幅模样,脸上却是也添了些笑意,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继续由盼巧扶着朝东院走去。等走到东院,她自是又受了不少人的礼,帘外的丫鬟见她过来早已打起了帘子,盼巧便笑着松开扶着她的手,而后是请人先进去。
等到沈唯举步走了进去,盼巧便跟随其后,紧跟着是朝里头笑着说了一声:“夫人,姑奶奶来了。”
她这话一落——
原先正坐在软榻上抱着婴儿逗弄着的褚浮云便拧头看去,眼瞧着俏生生站在那处的沈唯,她脸上便又浮现了温婉的笑意。她把手中的孩子小心翼翼递给了身侧的奶娘,而后是朝沈唯走了过去,等握住了沈唯的手,她才半是嗔怪着与人笑道:“你怎么才来?”
沈唯见她神色如常,就连语气也仍是往日那般亲昵的样子,心下也是一动。
她任由褚浮云握着她的手,口中也是跟着柔声一句:“先前去给春熙和春庭买了些东西便有些迟了…”等前话一落,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婴儿的一声细微得轻啼声,倒好像是在呼应她喊了她的名字似得。
沈唯循声看去,便瞧见一个身穿褐色比甲的奶娘怀里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
那婴儿裹在一身大红色的襁褓里头,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这会她正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沈唯想着她刚出生那会才那么小的一个,没想到这才过去一个多月竟也有了这么多的变化。
褚浮云看着沈唯定定得看着春熙便笑着牵着沈唯的手坐在了软榻上,而后是招来奶娘抱过春熙,口中是与沈唯笑说道:“这孩子得以出生还多亏了你…”等前话一落,她是挥手让屋中一众人都退下,而后是抱着孩子郑重其事得与沈唯说道:“沈姑娘,多谢你了。”
倘若不是沈唯,只怕无论是她还是这个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她一直欠沈唯一句谢意,先前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而今终于可以与她说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忙道:“夫人这话却是折煞我了,我原本也没做什么,纵然没有我,你和孩子也不会有事的。”书中褚浮云和孩子就一直平平安安的,虽然不知道此次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有这样的变化,可她相信好人有好报,即便没有她,褚浮云和孩子也不会有事的。
褚浮云闻言却仍是笑着,她心中早就认定了沈唯是她的恩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一两句话就生出其他的变化,眼看着沈唯一直看着孩子,她索性便笑着把孩子递给了人,口中也是柔声与人说道:“你抱抱看,她很是乖巧,不会闹人的。”
沈唯眼见褚浮云这般动作却是一怔,她的声音有些踌躇:“我,我不会…”
她总觉得这些婴孩格外脆弱,生怕自己一个不好便会弄疼了她,可眼看着褚浮云那副坚持的模样,沈唯咬了咬唇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裹在襁褓里的春熙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瞧沈唯又瞧瞧褚浮云,这一副懵懂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褚浮云看着沈唯脸上的紧张,却是笑着指点了该怎么抱才会让孩子觉得更舒服。
等到沈唯学会了,她便笑着靠在引枕上与人说起话来:“这孩子是个乖巧懂事的,这一个多月也未曾见她怎么哭过,我先前还怕她体弱多病便取了个‘长安’的乳名,没想到如今瞧着倒也没什么大碍了。”
沈唯此时抱着春熙,倒也没有先前的那种紧张感了。
她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面是伸手握着帕子擦拭着小儿嘴角流下的口水,一面是柔声说道:“你和孩子都是好福气的,上天一定会眷顾着你们…”等前话一落,她想起当日杜大夫的交待便又抬眼朝褚浮云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的身子,如今可好了?”
褚浮云闻言便笑着与她点了点头:“这还多亏你了,若不是你请来的那位大夫,只怕我这身子早就亏损了。”
后来沈西风又着人去太医院请了院判大人来给她诊治了一回,就如当日沈唯请来的那位大夫所言,那香料极为凶猛,纵然她躲过了这一劫,可身子还是亏损了不少,好在有沈唯留下的药方,她将将吃了一个多月,身子倒也好得差不多了。
褚浮云想到这,看向沈唯的目光便又柔和了许多,只是想到一桩事,她却是又踌躇着开了口:“我听说当日侯爷伤了你,你的伤…”这还是后来她听侯爷提及的,想起那日侯爷说起此事时的愧疚,她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口中也跟着一句:“沈姑娘,我为当日侯爷所为向你道歉,可我知晓侯爷的为人,当日他伤倒你的确是无心之失。”
沈唯听她提及这个却是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必担心。”
这事,沈西风当日已与她解释过了,何况纵然是有意的,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褚浮云见她容色如常,的确不像是耿耿于怀的样子,心下便又松了一口气,紧跟着是又与人说道:“岁岁是侯爷自幼看着长大的,他们两人的情谊只怕比寻常兄妹还要多上几分,说来不怕你笑话,当年我刚嫁进来的时候还吃过醋,你别瞧侯爷是个聪慧的,其实呀就是个榆木脑袋。”
“后来相处得久了,我也知道,当年公公婆婆死得时候,侯爷也才十来岁,岁岁更是才刚落地,他们两兄妹相依为命到现在,这个中情谊却是谁也牵不散的。所以岁岁这个事,才会让侯爷有这么大的反应。”
沈唯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心下也跟着叹了口气。
她想到当日,沈西风看着她说道“她是我的妹妹,这世上谁都可以不记得她,我却不可以…”
褚浮云见她神色微颓,却是忙伸手握住了沈唯的手,口中也是温声一句:“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让你难受…何况我见这些日子,侯爷也早已不再介怀此事了,所以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春庭很想你,你若是日后得空便常来家中坐坐,我整日待在家里也怪是无聊的。”
沈唯闻言自是又笑着与人点了点头。
…
沈唯这一日却是等到用完晚膳才离开沈家。
沈林见沈唯要走自是又好一会说道,一面说“兄妹两没有隔夜仇”,一面又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若遇到什么什么可该怎么办…”沈唯倒是笑着听他唠叨完才在他的注视下往外走去。刘富早已牵了马车在外头候着了,这会见她过来便恭恭敬敬朝她打了一礼。
沈唯见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水碧先沈唯一步打开了车帘,只是看着里头的光景却是一怔,她重新落下了车帘往后倒退一步…沈唯见她这幅模样却是一怔,她拧头问了人一句“怎么了?”不过水碧却只是低头笑着不曾说话。
沈唯看她这幅模样,心中大约也猜到了些。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掀了车帘,果然便瞧见陆起淮端坐在里头,马车里头早已点起了烛火,这会陆起淮靠着车厢坐着,眼瞧着沈唯看过去便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沈唯看着朝他伸出来的那只手也只是笑了笑,她把手放在陆起淮的手上,而后便被人施了巧劲径直朝人的怀中靠去。她大半身子都被人揽在怀中,想着那车帘还未曾落下,里头这幅光景自是被水碧瞧见了,便有些没好气得轻轻推了推人。
等到车帘落下,马车缓缓往前驶去,她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想着你今日来沈家,便过来接你…”
陆起淮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轻轻抚着她的背,眼看着她眉目之间萦绕着的笑意便又说了一句:“你今日看起来很开心。”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曾避讳,她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倚在陆起淮的怀里与他说起了今日发生的那些事:“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和他们见面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陆起淮修长的指根轻轻把玩着,紧跟着是一句:“虽然无法像以前那样,可是现在这样的相处让我觉得更加自在。”
陆起淮知她话中意思,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眉眼,眉眼温和,口中也是柔声说道:“你高兴就好。”
沈唯闻言便也朝人看去一眼,眼瞧着他那双温和的眉目,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
马车仍旧缓缓得朝前方驶去,外头凉风拍打着车身,而马车里头却是一片暖意。
…
日子步入二月中旬,汴梁城里却传来两则消息,一则是宫里的那位柳妃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而另一则却是一直在养病的太子殿下传出来患有腿疾已在朝堂之上被赵准摘去太子的身份,改为文王。
沈唯在知晓这桩事的时候,想起当初见过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不过她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继续低着头修剪起了盆栽中的花。
可她这厢还未修剪多少便听到外头秋欢捧来一道镶着金边的帖子,口中是道:“主子,这是先前昌平郡主遣人送来的,道是这个月二十四是德太妃娘娘的生辰,太妃娘娘请您一道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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