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海兽动辄如山的庞大躯体, 人修的身躯显得如此渺小,仿若蝼蚁,微渺的不值一提。
然而即便如此,在密密麻麻的巨大妖兽群中飘然而立,满身染血的童衡身上却依旧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这种气场威压源于古老的血脉觉醒,而最能被他气势所摄的, 便是千千万万的妖兽。
它们畏惧着, 害怕着。
瑟瑟抖动。
觉醒了“兽吞”天赋神通的修者, 在自己选择的猎物面前,拥有绝对的主宰与控制权,哪怕猎物比身为捕猎者本人的境界还高。
那是来自于的血脉上的震慑与即将被吞噬的恐惧,令它们狂躁暴动,惴惴不安,因此才会妖兽暴—乱, 前仆后继地上岸, 企图躲避一死。
沈五渊神情严肃,言语肯定道:“兽吞。”
“嗯。”
孟亦从最初在柳城那里听到“兽吞”二字开始, 脑海中浮现的便是童衡的脸。对其之后了解加深, 心中种种猜测一一浮现, 直到如今真的再遇童衡,才明白自己先前所有的猜想皆是真。
童衡便是拥有“兽吞”神通的人。
如此, 那曾经在他身上浮现的奇怪纹路, 和他吞食洗髓丹后的异常反应, 便都有了解释。
想必,他极可能便是二十年前那名为“狩”的男人传说中消失不见的亲子。
沈五渊随手杀死了两只企图偷袭的金丹期妖兽,侧首看向孟亦:“他已经是大乘的修为了。”
言下之意,“兽吞”果然不同凡响。
先时孟亦修为飞涨,是因为他丢失元婴之前便是天赋出众超绝,而几十载的时间里,他的身体融合了无念,元婴又被玄温以特殊手段蕴养,因此境界的瞬间提升可以说是水到渠。而对于童衡来说,“兽吞”的天赋神通可以使他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却也需要利用得当,每进食一定数目或是等级的妖丹、每进境一次,最好便要花上时间缓冲消化,适应体内忽而汹涌冲撞的旺盛灵力和精血。
“兽吞”天赋本就存在弊端,那就是由于长期吸收妖兽内丹精血的缘故,思维情绪极易兽化,如童衡这般的进境速度,怕是容易入了魔障。
尤其每每进阶历劫之时,心绪不稳,体内暴烈的灵气堆积,极易出问题。
也不知他是如何挨过去的雷劫。
童衡神识五感拥有妖兽的特点,较之人修更加灵敏,因此即便境界未达到孟亦的地步,却也在他发现自己的同时,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刹那间,远隔着万千妖兽组成的千军万马,山海相望,神识触碰。
童衡有一瞬间的怔愣,兽瞳微缩,隐隐有些不敢置信。他当时离开九曲峰后山禁地,是因为传承了蛟龙记忆,知晓河水之底有一处可通往西陆海域,无视他便沿着那路离开了禁地,一路上消化妖兽内丹,捕杀更多的海中妖兽,提升境界,是想着足够强悍后,可以将先生带离鸿衍宗。
却没想到在这里便遇见了先生。
再三确认那人不是自己的幻觉后,他便不再套取妖兽内丹,而且拿出龙骨制成的长——枪,一路屠杀,朝着孟亦的方向飞身而来。
霎时间,童衡心中掠过万千思绪,诸多压抑着的无法宣泄于口的情感瞬间喷涌而出。
犹记得跟着当年负责招人的管事初去往九曲峰,于树下见到那人,一袭素衣,一双淡眸,一颗少年慕艾的心便被索了去。
那时还不知晓情爱,却总喜欢想跟在那人身后小心翼翼转个不停。
知晓仙人似的人物因故身子羸弱之后,童衡便更加谨慎,时时刻刻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一叠声儿的叫着主人如何,生怕他像之前那样,忽然便面色发白,浑身冰冷,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那时,孟亦很少与他说些什么,大多时候双眸都是独自一人坐着,偶尔远望,眼底是悠远的天幕,仿佛早已经看不见这世间的任何事情,满身都是孤绝。
童衡便想着,究竟是谁,能舍得让主人心绪至此。
后来童衡屡屡在孟亦将要昏睡时先一步接住险些倒地的他,尽管他那时还小,却已经能支撑起孟亦,只因他太单薄了,恍如一触即碎。
如此时日长了,孟亦终于多给了他些反应,甚至开始教他修炼,尽管他资质奇差,孟亦却从来未曾觉得他蠢笨,后来他便悄悄地在心底叫“师父”。
直到有一日,一句“师父”脱口而出,便见那人怔愣了下,而后道:“我算不得你师父,不过是提点两句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小童衡连忙摇首,仰头看他:“不是的,您教过我,便是我师父了!”
孟亦心想,到底是小孩子,偶有固执的时候,便道:“你若是执意如此,不如叫我‘先生’。”
童衡歪头疑惑:“先生?”
“嗯,”孟亦颔首,“我只是提点你几句,当不得师父,凡人界传道受业解惑之人,都被叫做先生,师父只能有一个,先生却可以有许多,也算不上浪费你的前途。”
于是自那以后,童衡便开始叫孟亦“先生”。
对于这个称呼,自他尚且年少时起,心中怀着一丝隐秘的雀跃。
虽然孟亦总道“先生”不过是人生指引路途中的其中一盏灯,日后这样的角色还会有许多。而如师如父,便只有一个,若是拜了,哪怕他日恩断义绝,亦不会再寻。
孟亦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淡,眼中依旧没有些微的波澜与情绪,童衡尚小,听得一知半解,什么都不懂,但是他仍然窃喜。
他不知道什么传道解惑,他只知晓修真界中,从未有人会以“先生”相称,所以“先生”是唯一的,那么他,应当也是先生唯一的。
后来的时日过得缓慢又恬淡,先生旧疾发作他守着,先生想活动筋骨时,他便陪他去九曲峰山脚下摆弄灵植,日光正好的下午,先生躺在躺椅上阖眼小憩,面上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的零碎光斑,他则坐在一旁打坐修炼,一晃便是日暮低垂。
他那时候便总在想,若是先生身子好了,能不那么痛苦,那这世间,恐怕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后来?
后来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忽然闯入了越来越多的人,个个心怀觊觎,别有用心。
童衡从前境界低微,总是一次次地看着先生被人带走,自己心中如何焦躁担忧,也只能站在九曲峰的山脚下静静地等候。那些日子,他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在先生归来后,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让他不至于在旁人面前示弱。
如今时过境迁,他自身已经开始拥有与大部分修者抗衡的能力,现时却恍而发觉,先生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他变得如自己曾经多次想象的一般无二,再不用担忧随时昏睡,也不用再是那副多行走几步就会气喘不定的身子。如今的先生,真正的高山仰止姿容超绝,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骄人物,惊艳到了极点,眸中也漠然到了极点。
不过无碍,他这条命是先生的,即便先生不需要他了。
或死或生,只要因先生而起,又有何惧。
童衡飞身而来的过程中,杀死的妖兽越来越多,一具接着一具被挖空了妖丹的妖兽尸体砸进海中,消失不见。海面之前大片大片的区域都被染成了瑰丽的红色,从远处望去,天与海的界限分明,红蓝相接,景象盛大又诡异。
童衡不在释放血脉上的威压,成群的妖兽渐渐退散,他手中挥舞的长—枪却仍未停下。
他已经杀到麻木,除了挥动手中武器,为靠近先生而战,便再想不起来其他。
童衡看起来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的双眸除了那对细长的瞳孔,便只剩下迷蒙的灰白。他手执长–枪,红缨是妖兽的血肉,枪身是蛟龙的龙骨,一身萧杀肃然,俊毅面容再不复从前忠诚谦和,而是染上了凶兽般的狠厉凶残,直直的看向前方。
终于,他来到了岸边。
身后广袤的海面都已经被鲜血浸染,海边许多来抵抗妖兽□□的修者都被眼前的景象惊的不知该做个举动,而那如杀神一般的人物却仍未放下手中的□□。
童衡这一路杀孽无数,筋疲力竭,兽爪撑着长—枪低首半蹲在地上,妖兽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他下掩的兽瞳中,狂乱之色却仍未褪去。
沈五渊皱眉,扬起手刀,欲将其斩晕,却被孟亦挥手阻止。
海岸的地面上,亦是厚重猩红的鲜血,孟亦踩踏着黏腻地面,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半身都被龙鳞覆盖的妖化之人走去,步伐带着一如既往的孤绝从容。
须臾,孟亦于童衡面前站定,看着他,眼神平静淡漠。
他轻声道:“童衡。”
半跪着的童衡闻言抬首,眼中狠厉散去,近乎贪婪地虔诚凝望着孟亦面容。
无论心绪如何被狂乱吞噬,只要他没有任何情绪地叫一声自己的名字,就能唤回他所有的理智。
“停手吧。”
下一刻,童衡手中浸染了殷红鲜血的长—枪颓然跌落在地,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来,诡秘血色眼瞳中含有柔光,像从前的很多年一样,仰着头孺慕尊敬地叫他:“先生。”
“先生,童衡不想飞升成仙了。”
“我们回九曲峰好不好,九曲峰山脚下的灵植该浇水了,若是再不回去,几日后,清晨便没有香糯的灵米食用了。”
“园中那棵树下五年前埋下去的酒也该酿好了,是时候解封开坛了。”
“……”
他遍身浴血,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说着说着,却忽然想起九曲峰原本是鸿衍宗地界,他断不能让先生继续呆在那里,于是便道:“不,不去九曲峰,我们找个和九曲峰一样的地方……”
“童衡,”孟亦起先并不作答,此时才打断他道,“九曲峰的屋舍已尽毁,也不会再有下一个九曲峰了。”
闻言,童衡的思绪才从记忆中脱离。
他凝视孟亦。
“先生,怎么办。”
“那我们,要回到哪里去。”
回不去了。
孟亦不再言语,抬脚朝着童衡走了一步,一步方踏出,正欲抬手,却见面前面对妖兽千军万马都未曾退却一步的男人稍稍后退了一步。
孟亦抬眸看他。
童衡面上带血,衣衫褴褛,兽瞳看起来狰狞可怖,笑的却极其温和。
“先生,我脏。”
先生不需要触碰任何脏污的东西,即便是自己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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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上班的时候偷偷摸了会儿鱼,中午午睡时间改了改,终于肝好今天的了,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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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21 19:4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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