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父……”     “……”     “……主父……”     “……”     “主父!”     符柏楠回神,撂下手中奏折蹙眉道:“做什么。”     符肆干咳一声:“主父,属下已唤您四五声了。”他并不敢明说心中所想,只躬身道:“这件折子不甚重要,若难以决断,主父不若交于阁部处理。”     符柏楠动作一顿,揉揉眉心道:“暂且歇息片刻罢。”符肆低头称是,迅速收拾起桌上成堆的奏折。     符柏楠起身走到窗边,望了外间许时,忽然道:“符肆。”     符肆拾掇着茶具,随口答道:“属下在。”     “……你道……”他停了停道:“你道女人都喜爱些什么?”     【锵——】     符肆手一个不稳,碎了只茶杯。     符柏楠回身,符肆瞠目结舌地张张口,“回、回主父……属下不知……”     “……”符柏楠帕巾掩口,蹙眉道,“你去吧。”     符肆忙收拾了地上碎瓷快步退了出去,屋中寂静下来。     符柏楠转回视线,指尖在窗柩上敲打,又望了外间片刻,四指一停,他忽道:“来人。”     大半个月后,符柏楠的私宅在禁城西侧拔地而起。     夏朝古来有制,皇城根儿下地属官家,锦衣卫指挥坊,西厂内行厂皆环紫禁坐落,寻常人家不许在此私设宅邸。     故而符柏楠的宅子刚刚落成,朝堂上反对的呼声便浪潮般涌起,即使有薛沽门生和阉党的帮腔,谏官弹劾的奏折还是几乎淹了司礼监。     内阁不批不压站在一边看热闹,碰到弹劾的折子全转递给司礼监,刘启乾一把年纪了,为转递个奏折两头跑,就为看符柏楠的黑脸。     然而下有对上有策,十几册奏折近万字的不忿,皇帝根本没见到,符柏楠一力压下了。     他又趁新居乔迁的名头接迎早想来巴结的朝官,大肆敛财,黄白之物古籍珍玩,一应照单全收,三日流水席铺张长街,贪了个盆满钵满。     落雪的京畿,在软骨士人与祸朝宦臣的高笑中,静静迎来了这一年的十日长休。     “礼部右司郎中玉谦和玉大人,赠古卷一箱,红珊瑚两只!”     “太傅朱子夫朱大人,赠银鱼十袋,字画一幅!”     “翰林士田宇邈田大人,赠珍珠耳壶一对,黄鱼三百!”     “刑部郎……”     “主父。”     符柏楠将视线从号礼官身上收回,符肆躬身递给他一本青皮小册,“礼单已经做成了,六部近半官员都在列,除了徐贤等多数谏官,内阁刘大人等五位,锦衣卫全数未到外,凉司公也未赠礼。”     符柏楠应了一声,将礼单收入怀中,淡淡道:“其他人照旧,不要为难凉钰迁。”     “是。”     二人站在角落望了大门片刻,符肆叹道:“真是好光景。”     符柏楠扭头。     符肆笑道:“盈盈满满,趋之若鹜啊。”     符柏楠嗤笑了一声,扭回头去。     “他们也不过求生罢了。”     静了静,符肆道:“主父,圣旨早就拿到了,主父怎么这时才想设私府?若早些提及,兄弟们也好早准备。”     符柏楠方要开口,忽然远远见到个女人迎面走来。     那人马尾高束腰挎长剑,袖口内敛官靴蹬脚,暗红的朝服紧扎在身上,胸前盘着漆黑的虎纹。     两人近前照面,符柏楠随意点了点头道:“王大人,别来无恙。”     王颖川并未接话,她在符柏楠面前站定,扫了眼符肆,冷声道:“符公公,下官有话要问。”     不待符柏楠开口,符肆迅速退下,王颖川开门见山道:“郑孔是怎么死的。”     符柏楠懒声道:“王大人记性不佳啊,本督记得,郑侍人畏罪自缢于宫狱之中。”     王颖川咬牙道:“自缢之人,缢亡的绳痕下怎么会还有一道勒痕?”     符柏楠道:“这可难倒本督了,想必是上吊之时胡乱挣扎所——”     “是你杀的。”     王颖川猛跨前半步,和他近乎面贴面,狠狠低道:“我知道是你杀的,华文瀚也是你杀的。”     符柏楠笑道:“本督可不记得做过这些,怕是王大人一厢情愿罢。”     王颖川一把揪住他领口,恨声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符柏楠挑眉。     “你跟他说了什么?你威胁了他什么?”她抓住领口的关节发白,“他和你这种跗朝之蛆不一样,他绝无可能和侍君苟合私通!”     符柏楠讽笑不语。     两人对视片刻,王颖川低声道:“我会查出来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花上多久。”     她狠狠放开他转身而走,符柏楠理了理领子,懒道:“王大人请随意。不过王大人,本督得忠告您一句,便是华司公还在世——”     “你也绝无机会。”     符柏楠缓缓踱到震惊僵立的王颖川身旁。     “哦,本督忘了你还不知晓啊,”他和煦地笑道:“华文瀚他,有位生死与共的菜户。”     话语飘然落地,符柏楠越过王颖川行出暗巷,向府门而行的脚步忽然一顿,面上表情维持不住,哗啦啦落了个干净。     他在原地停了一停,快步追上前面斜打的那把红伞,却并不搭话,只垂头背手,默默徐行。     走了片刻,雪伞由斜打改为正打,亦罩在他头顶上。     符柏楠望着起落不停的袍角,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白隐砚道:“听馆中食客骂皇城根下建私府劳民伤财,才知你乔迁,本想去府上看看你。”她冲身旁擦肩而过的官轿勾勾唇:“谁知来的不是时候,便作罢了。”     “……”     符柏楠默默不语,只接过雪伞与她同行。     二人一路走到瓦市前的大街口,白隐砚停下,抬头冲他道:“到这吧,我回去了。”话落想将伞拿回,符柏楠却并不放手。     他视线旁落,喉头上下滑动,半晌才道:“你……你后日寻个闲时,过来一趟。”     白隐砚玩笑道:“那督公可得备好银两,唤我过府可是极贵的。”     符柏楠却松口气般道:“银钱足备。”     白隐砚一愣:“莫不是真召我下厨罢。”     符柏楠松开伞,垂眸低声道:“你……记得来。”     白隐砚微偏头看了一阵,温声道:“好。”言罢冲他淡淡一笑,转身走入瓦市。     符柏楠直目送她回到白记,轻功提气,飞离了街口。     日落日升,迎来送往,转眼便是长休第三日。     近夜,禁宫门前大街静寂,落雪无声。     忽然丹红大门缓缓而启,符柏楠自宫中而出,跃身上马。符肆跟后,二人驰马行在寥寥无人的长街之中。     符柏楠面色打从椒房殿中出来后便极冷,奔马速度飞快,一路弛进东厂,叫醒宫灯数盏。     踹开厂房门,他猛地掷下鞭子,狠骂道:“这锦衣卫指挥的位置他沈宬是不是坐腻了?敢跟本督耍这种把戏!”     早爬起来候在门外的符糜悄无声息退远半丈,低声问符肆道:“肆哥,咱主父他……。”同在一旁的符九亦侧目。     符肆躬着身低声道:“前些日百官弹劾主父私设府邸,让他老人家全压了,皇上没收到信儿,底下谏官也不知道。     这事本能到长休结束新上朝再议,结果让锦衣卫抓住,透给了那帮笔杆子,俩原本休了的青头翰林就带着血书,披头散发的直冲凌霄。”     符糜低问:“冲了有屁用,那老娘们不这个时辰不上朝么?”     符九沉声道:“就因这点吧。”     “对。”符肆远远扫了眼在符柏楠手里散架的官椅,道:“锦衣卫那边打通后宫的人帮了一把,他俩竟然直接冲到皇上寝着的椒房殿,把薛侍君吓着了,皇帝震怒,下旨囚了那俩言谏,还牵连主父吃了十杖。”     符糜嗤道:“一群干吃皇粮的臭笔杆子,这下吃着教训了。”     符肆道:“……恐怕这回咱也要有大事——”     “符肆!”     “属下在!”     符肆猛停住话头,快步跨进屋中。     符柏楠已面色如常,立了片刻,转身道:“你亲自去找一趟朱子夫,告诉他,碰到难处之人尽可来东厂,若还理不好手中园林,本督不介意找人替他打理。”他抽出帕巾擦去掌心木屑,淡淡道:“找人同凉钰迁说一声,让他手收得再快些,别再出这种疏漏。”     符肆道:“主父,凉司公那边可需……?”     “不必。凉钰迁不吃那一套。”符柏楠嗤笑一声,垂首掸去衣袖上的木碎,“说白了他也不是为钱权才与我合作。”     符肆躬身应答,凑近些许道:“属下即刻去办。主父,您……可需属下唤御医——”符柏楠眼风立时扎了过去,符肆迅速跪下:“主父恕罪。”     符柏楠声线阴冷:“办你的事儿去。”     “是。”     符肆不再多言,掩门而去,屋中静了下来。     符柏楠半握着丝帕,右手关节撑在桌沿,面无表情地立了片刻,极缓慢地闭目,出了口气。     纱灯昏黄下,他枯木指尖轻抬,摸到厂服领口下。     第一颗盘扣。     第二颗盘扣。     第三颗盘扣。     第四颗……     “主父。”     符柏楠猛睁开眼:“何事。”     “回主父,厂外有个女人说要见您。”     喜欢宦难江山请大家收藏:宦难江山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