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九】孟甲的故事
“头儿, 孟甲的嘴死活撬不开。该说的我都说了,就他妈差动手了。”
小李将空空如也的记录本丢到桌上,自己疲劳地摔进椅子里。整整一天一夜,口干舌燥,嘴都磨脱一层皮也没能审出一个字。
卫桐微微眯起血丝满布的眼睛, 沉思片刻后起身招呼小李:“走, 再跟我去趟监狱医院。”
“啊?我刚回来。”小李叫苦, “能让回趟家洗个澡换身衣服么,我闻着自己都是臭的。再这样下去,媳妇不让上床了, 头儿。”
卫桐一脚踹到小李坐着的椅子上:“少他妈废话,起来!吴先哥在逃一天,全队谁也别想放假!”
小李立刻窜起来, 抄起记录本跟在卫桐身后出了办公室。
孟甲不是被铐在病床上,而是用捆精神病患者的束缚带捆着。手铐根本铐不住他, 想起在大正产科医院发生的事情, 卫桐仍心有余悸。当时在病房里盯梢的手下险些被孟甲弄死, 头部遭到重击, 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已经做了两次开颅手术释放颅内压。
如果不是吴先哥还在逃, 他倒是希望孟甲再跑一次,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按拒捕将其击毙。这个孟甲是个冷血的疯子, 派去那边的卧底说, 他手上至少有三十条人命。
卧底还说, 孟甲拧断别人颈椎时的随意劲儿,就像他们平时拧开个可乐瓶盖一样。
以往为了换取重要嫌犯的行踪,卫桐并不吝惜给予污点证人以条件优厚的认罪协议。但孟甲,他绝不能让这人走到铁窗之外。
拽过把椅子坐到病床边,卫桐盯着孟甲因失血而黯淡发灰的脸,清了清嗓子,说:“告诉我吴先哥的下落,你还能有命看见孩子长大成人。”
孟甲死盯着天花板,许久才眨了下眼。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利刃般插到卫桐脸上,声音嘶哑地开了口:“一枪打死我吧。”
卫桐拽住病床围栏狠狠拖了一把,将卡死的轮子拖得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伸手掐住孟甲的下巴,在对方的腮侧印下青白的指印。
“别给我机会,否则我真会那么干。”他压近孟甲的脸,“听着,你已经被吴先哥抛弃了,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也不在乎孩子的。你牺牲自己换来他的自由,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另外一个人来代替你。”
干裂的嘴唇上溢出血珠,孟甲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卫桐松开手,直起身冷眼看着他。孟甲舔去嘴唇上的血珠,喉结缓缓滚动,仿佛饮下甘甜的清泉。
“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懂得忠诚的含义。”
他的目光几近怜悯。
多年以前,果敢。
几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被人用枪驱赶到一间木屋里,然后有人进来,挨个将他们的头发剃光,再拿高压水枪冲得他们哇哇直叫。确保他们从头到脚都干净后,有个身材丰腴的女人进屋,用手指头挨个掐住他们的下巴,审视他们的长相。
“这批货不行啊。”女人挨牌看过去,皱眉抱怨,“瞧瞧,塌鼻子小眼睛,一个个都瘦得像鬼,看了多倒胃口。”
站在一旁的干瘦男人立刻讨好地给女人点上支烟。他叫黄贵,臭名昭著的人贩子,说话时胸口像个破风箱般费力地起伏。
魔鬼手捧珍宝,诱惑人类奉上良知与灵魂。以打工为名将这些双亲多被毒品所害沦为孤儿的少年骗入火坑,罪恶的交易让他全身上下金光闪烁。
“丽姐,现在边境线那边查的紧,就这几个,还是我花了大价钱偷偷弄过来的。”黄贵说着,咳了两声,偏头朝旁边啐了口黄白的痰。
被称为丽姐的女人并未放平眉头:“都干净么?要是让我老板染上病,我踢爆你个老龟孙的卵蛋!”
“干净,干净着咧,检查过了。”黄贵伸手捏捏其中一个少年的胳膊,“别看这细胳膊细腿的,那都是家里穷,吃不饱闹的。给他们几顿饱饭,保准一个个长得珠圆玉润,讨喜咧。”
丽姐白了他一眼,嗤笑道:“老龟孙,几天不见都会用成语啦?知道珠圆玉润几个字怎么写么?”
黄贵讪笑。
丽姐继续看,走到最后一个少年面前,她抬起手掐住他的下巴,涂抹得猩红的长指甲几乎剜进少年痩削的皮肉里。
“呦,这个不错,浓眉大——哎呦!”
被少年推了个趔趄,丽姐一屁股坐到泥地上。紧绷在身上的布料“嗤啦”一声撕了道口子,露出白花花的肉来。
“嘿!兔崽子!你他妈活腻味了!”
黄贵抬脚踹向那少年,没成想被对方一把擒住脚踝。下一秒,他的膝盖错了位。眼见丽姐被推倒,黄贵抱着腿杀猪般地嚎啊叫,旁边拿枪的男人立刻举起枪托,狠狠凿向少年的后颈。
少年扑倒在地,满含怒意的双眼不甘地闭上。
少年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丽姐的命令,骨头硬,打软了算。那些打手像对待垃圾一样对待他,将他扔进一间满是蚊虫鼠蚁的地下室里。
他身上烫得要命,嘴里干得像是被塞进半个塔克拉玛干沙漠,却没有一滴水能滋润喉咙。他将布满伤痕的胸口贴到肮脏地板上,借此降温。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响。少年微微睁开眼,却没有力气起身。又过了一会,上面的楼板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各种口音的缅甸语。楼板落下的尘土呛进鼻子里,少年玩命地咳嗽起来。
一束手电筒的光亮透过楼板的缝隙打在少年身上,紧跟着响起几声嚷嚷。大门被一脚踹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被终于流通了的空气带进房间。
少年费力地睁着肿胀的双眼,辨认眼前模糊的身影。那人蹲下身,抹了把他的额头,说了句缅甸语。见少年没反应,那人换上边境那头的地方话问:“想活命么?”
少年挣扎着点了点头。
“叫什么名字?”
“斐……于斐……”
“你这名字太拗口了,想在这地方混,得有个当地人能叫得顺口的名字。”
那人咂了咂嘴。
“以后你就叫孟甲了,缅甸语,勇者的意思。”
跟其他被骗来的少年不同,孟甲是被自己的双亲卖给黄贵的。他们拿他换了五千块钱,反正,留在家里也是浪费粮食。
黄贵死了。从地下室里被人扶出来后,孟甲看到他像个即将被处决的犯人那样跪在地上,嚎哭着乞求吴先哥放自己一条狗命。旁边还有具尸体,满身枪眼。孟甲认得那个人,这个镇子曾经归他统治,丽姐说的老板便是此人。
“卖女人和孩子,你他妈比我还不是东西。”
吴先哥说着,抬手朝黄贵放了一枪。丽姐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脸上有两道被眼泪冲刷出的睫毛膏痕迹。
“我不杀女人。”吴先哥用枪挑起她的一绺头发,冲身后的手下偏了下头,“谁还没娶老婆的,带走。”
孟甲看到丽姐被一个黑铁塔般的壮汉扛到肩膀上,撑破布料的白肉沾满了壮汉衣服上的血迹。
由于没读过书,孟甲几乎不识字。刚被吴先哥收归到自己手下时,他也听不懂身边人说的缅甸语。后来他才知道,吴先哥并不是姓吴,“吴”是当地人在受人尊重的人的名字前加的敬称。
干掉了自己的对头,吴先哥成为了那一片最有势力的毒枭。和之前那个声色犬马的土霸王不一样,吴先哥极其自律,同时对手下实行军事化管理。
街面上的娼/馆照开,只是再也见不到孩子的身影。可这并不代表吴先哥就是个好人了,孟甲心里清楚。但他不在乎,吴先哥救了他,他的命从今往后就是对方的。
孟甲和那些少年一起被送到深山里训练。他有点底子,以前在村子里跟一个打过仗的老兵学过几招。在深山老林里待了两年,他的身体日渐强壮,也学会了更多如何置人于死地的方法。
突然有一天,训练他们的雇佣兵把他们带到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给了他们一人一把匕首。然后告诉他们,一直往前走,敢回头,子弹不长眼。
以及,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到终点。
那一刻,孟甲彻底明白,吴先哥是要为自己训练出一台杀人机器。半个月后,他终于走出原始丛林,手上沾满了同伴的鲜血。
从那天起,有人开始喊他吴孟甲。
至此,孟甲发誓,一生忠于吴先哥,永不背叛对方。
眼见孟甲还执意维护吴先哥,卫桐强压下将引流管生生从他身上拔出来的冲动,沉声道:“你明明有机会逃走却执意要见孩子,孟甲,你一点也不在乎让那孩子变成孤儿?”
孟甲的眼神稍稍有一丝波动。
卫桐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线机会:“只要你说出吴先哥的下落,我保证,你每个月都能见到孩子。”
闭上眼,孟甲缓缓出了口气长气。
“不,他不需要知道我的存在。”
“你也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卫桐步步紧逼,“你难道不想为了孩子,对欠下的累累血债做一点补偿?”
孟甲猛然睁开眼,咬牙切齿地怒视卫桐:“你敢告诉他有关于我的事,我一定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我不信鬼神,孟甲。”卫桐打定主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无赖,“你不说,可以,死刑板上钉钉。至于以后的事,你根本无力操控。”
他冲门外打了个响指。小李听到招呼,立刻推开病房门,将手机举到孟甲面前。
手机屏幕上,小小的婴儿正哭得声嘶力竭。孟甲猛烈地挣扎了一下,无奈束缚在身上的带子过于牢固。
直到喝上奶,婴儿才止住哭声。
“我也有孩子,能明白那种感觉……看过一眼,便放不下了。”卫桐往旁边挪了半步,挡住孟甲的视线,“好好想想,是一个自始至终都利用你的人重要,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重要。”
“你个王八蛋——”孟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连带着病床也发出吱嘎声,“我要杀了你!”
“这话我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你得明白一件事,邪不压正。”卫桐按住病床围栏,弓身靠近孟甲,脸压着脸问:“孟甲,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吴先哥,在哪?”
站在他身后的小李将音量放到最大,小婴儿打奶嗝的声音清楚地传出。
泪水汹涌而出,孟甲发出一声犹如困兽般的哀嚎——
“虞城!高坂村!”
不久之前。
望着孟甲略显笨重的背影,吴先哥感慨道:“没想到,最后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你。”
孟甲放下手里正在调试的枪,回过身,隔着一道俗气的珠帘望向卧室。
“你给了我一条命,我得还你。”
逃出警方的包围圈时吴先哥背部中弹,虽然已经找了个没有执照的医生把子弹取了出来,但情况并不乐观。高烧不退,却不敢去医院,针对他的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
吴先哥抬抬手:“过来。”
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孟甲垂眼望着吴先哥因失血和高烧而呈现出死灰色的脸。
将手放在孟甲隆起的腹部,吴先哥勾了勾嘴角:“生下来,找个好人家送了,别他妈让他走咱俩的老路。”
孟甲没有说话,而是侧身靠进吴先哥怀里。曾经有力的心跳此时已变得虚弱不堪,吴先哥呼吸时肺部产生的杂音,孟甲甚至可以直接用耳朵听到。
他知道,这一次,吴先哥怕是在劫难逃。
就在孟甲昏昏欲睡之时,听到吴先哥问:“孟甲,你爱过我么?”
睁开眼,孟甲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彷如看着杳无希望的未来。
“我对你的感情,和你对我的一样。”
带人冲进吴先哥藏匿的民房,一进门,卫桐便闻到一股腐败的气息。房间里没有吴先哥的踪迹,只有卧室里扔得到处都是染血绷带,吸引了大量的苍蝇。
就在他以为自己被孟甲耍了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脚下的泥土地像是被刚刚翻整过一样。招呼手下一起刨了几把泥土,他们刨出一块散发着恶臭的灰白布料。
站起身,卫桐眉头拧得死紧。
“叫法医来。”
经过法医现场鉴定,被埋在泥土之下的死者,年龄、身高和体貌特征都符合通缉令上的信息。虽然还需要做进一步的dna鉴定,但卫桐相信,这就是他们一直想要缉捕归案的吴先哥。
小李被呛得快把胃吐出来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凑到站在警戒线外头的卫桐旁边,递给对方一支烟。他自己也叼上一根,点燃呼出口烟后问:“吴先哥都死了,这孟甲还死咬着不撒嘴是因为什么?”
卫桐想了想,说:“我猜,是因为他们那边信奉入土为安,如果被警方发现尸体,要被拖去火化。”
“害怕被挫骨扬灰?”小李冷冷哼了一声,“别他妈当毒贩,干那缺八辈子德的事儿啊。”
“行了,赶紧回去把报告写了,想不想回家抱着老婆睡觉了?”
“那可是想得不得了。”
正要提醒小李一句别太得意忘形,卫桐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他接起来听了几秒,嘴里蹦出声“操”。
等卫桐挂断电话,小李问:“头儿,出事了?”
卫桐的脸色阴沉得像是暴雨来临之前的云层。
“监狱医院那边说,孟甲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挣脱了束缚带,挟持医生,被当场击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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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说了,番外彻底完结
这本书也彻底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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