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嬴稷,在位五十六年, 公元前251年逝世, 终年七十五岁。
八年后, 嬴政在邯郸出生。
若说距离, 嬴稷与这位太爷爷的距离并不算太远;比起在位三天的祖父秦孝文王和只在位三年的父亲秦庄襄王, 后世更多还是愿意把这两位在生前功绩卓著、并在某些地方又有着共同之处的秦王放在一起谈论。
比如说都是少年在外漂泊流浪, 在别国为质, 归家后又因为年纪太轻朝中无人, 导致秦国大权长期落于外戚之手, 多年之后才握住了实权,成为货真价实的秦王。
可嬴稷与嬴政的区别在于, 魏冉与宣太后并不是赵姬之流, 宣太后自不用多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秦国的历史都不能忽略这个女人的存在和她留下来的功绩,至于魏冉——再怎么说也是嬴稷血脉相连的舅公,前期在辅佐年轻的秦王这一点上可是真真正正出过大力的。
他与秦王的关系无需多做赘述,前期力保嬴稷为秦王,一生四次出任秦相,更是为秦王推举了一代战神白起这等人才——即使他后期权欲熏天再也无法克制己心,对秦国与秦王的贡献却是不能忽略的。
秦昭襄王的这一生, 可谓大起大落, 波澜壮阔, 精彩纷呈。
他的时间实在是太长, 长得原本心仪看中的太子都没能活过他, 余下的那个又是常年沉溺酒色,完完全全不中用的儿子;好在这个儿子登基不到三天就撒手人寰,不至于给他祸害了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秦国基业。
至于现在在秦国王位上的这一个嘛……他当年的舅公好歹是后期才变的,可子楚居然直接就拎了个商人出身的小子当秦相?
嬴稷咂咂嘴,怎么想怎么不舒服,索性一溜烟从祖祠中跑了出来,打算透透气。
这一趟出来,也是有几分私心在的。
先前听父王嬴驷和母亲芈八子的亡魂私下闲聊时谈起,好像他小时候先代的秦相张仪曾经在他身边看了好久,等到他彻底成长为了一位出色的秦王之后才离开了秦国的土地。他心有所感,出了祖祠后四下寻觅试图寻找某个人的魂魄,可是自己生前重用的各个贤臣良将的魂魄要么是留在这里见了他最后一面后便自行散去了,要不然就是压根摸不到一点的痕迹,仿佛从未在这里存在过一样。
那个最挂心的人,他却是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在抓着不放心自己始终没能离开、始终徘徊在秦国土地上的范睢的魂魄硬聊了好一阵后,嬴稷不得不确定了一件事。
……武安君不在这里。
为了秦国斩杀百万、最后却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接连失了兵权、失了地位、失了帝王的信任与自己性命的武安君,并没有留在这里。
要知道就连魏冉也因为挂怀姐姐芈八子,特地从封地那边儿跑过来,在这里多呆了好些年才走的。
秦国的这些旧臣或者先代的王们,多多少少会因为担忧秦国的未来在这片土地多待上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上百年,他甚至在祖祠旁边瞧见了盘腿坐在房梁上看着秦国的樗里疾,也是一位他应当恭恭敬敬叫一声叔公的赢氏先祖。
而嬴稷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武安君白起。
武安君啊……
老秦王长长地叹息一声。
生前,白起手握兵权功高震主,但是他从未质疑过白起,在他的心中,那人拥有谋反的实力,却绝对不可能存过谋反的心思,他忠于秦国,忠于秦王,嬴稷怀疑过自己的亲舅舅却没有怀疑过白起。
只不过他的心中始终是秦国的分量更重一些,为了秦国的江山和未来,他可以做这世间最恐怖的杀神。
帝王一旦老去,那颗原本为了秦国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变了……他依然相信白起忠于秦国的心,却不再相信他忠于自己的心。
做了五十多年的秦王,他比任何一人都了解权力的滋味有多么美妙。
啊……是了。
只要他一句话,杀降二十万,白起也能做给他看。
但是嬴稷要得不仅仅是白起的战神之名,他要的是白起听话,如同范睢那般听话。
哪怕他会输,哪怕他出战可能会葬送武安君拼尽一生打下来的不败之名甚至是秦国的优越地位,他也要白起领兵出战——他是秦王,是秦国唯一的王。
白起,是秦王嬴稷不得不舍的一步棋。
他杀了一个战无不胜的武安君,换来了秦国的军队重归自己的手中。
……但即使赐死了白起,嬴稷也始终相信,白起是念着秦国的。
若说有愧,他这一生大概对许多人都心存愧疚;但是舅公魏冉和母亲芈八子说到底都还是自己的亲人,对于他们来说,有些东西不过是生前旧事,褪去了权力外衣的遮掩,便只剩下了亲人之间的感情。
唯有一个武安君,大概还要反过来说一句,是王亏欠了他的。
于是他走遍了秦国的土地,却没能找到昔日武安君的留下来的一丝半点的痕迹。
老秦王满心怅然若失的时候,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秦国兵士的亡魂似乎有意识地往某个方向追了去,这些都是白起生前的亲信旧部,不惜离开秦国旧土也要去的地方,说不定会与武安君有关?
老秦王心里犯起了嘀咕,因为那好巧不巧的正是赵国都城邯郸的方向。
若说武安君生前与谁的仇怨最大,那么赵国当仁不让,他甚至因为这个不肯出战,结果才导致最后被嬴稷逼到自杀。
他四处琢磨了一圈,祖祠那里他是暂时不想呆了,母亲芈八子虽说不记仇但那好歹是自己的亲娘,她一旦怒起来连父王嬴驷也要退让三分,舅公魏冉嘴上不说生自己的气,但是一旦姐姐和侄子打起来他会站在哪边是想也不要想的……还有父王嬴驷,驱逐张仪的仇按理来说应当是他那兄长嬴荡做下来的事情,结果大哥死得早跑的也早,嬴驷本着反正都是自己儿子打哪个不是打的心态,竟是把张仪的仇给按在了自己的身上。
嬴稷缩了缩脖子,挺大岁数的人了,还被爹娘追着打实在是不是什么好事情。
祖祠就这点不好,没什么本事的人魂魄留不了太久的时间,他的祖父、曾祖、爹娘舅舅叔公全都是有本事的,结果到了自己这儿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光在挂了两个名字,魂的影子都找不到。
秦昭襄王嬴稷,死的时候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到头来在祖祠里竟然是最小的那一个……
他瞅了瞅现在坐在上面的那个孙子,哪里都好,心眼够多,就算没他的这些个祖宗有出息只要能安分守己不乱来守住这份秦国基业让后代子孙来继续努力也成,可奈何老秦王怎么看吕不韦怎么不顺眼,再加上秦法重农轻商,嬴稷自己也吃了不少打仗没钱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粮食的苦头,对吕不韦这种角色实在是提不起太大的好奇心。
好在儿子不成,孙子不成,重孙子总能指望一下的。
老秦王二话不说,打听到消息之后直接跑到了秦国,找到了曾孙子赵政的身边儿去了。
嬴稷趁着他睡觉的功夫仔细打量了半天:这小子大概是和自己小时候一样,吃的苦头多饭也没好好吃过,生得瘦小了些,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情;秦人的骨头硬耐得起苦难的打熬,现在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是……
这小子身上属于武安君的气息,是哪里来的?
难不成武安君离了秦国后依然放心不下,拐弯抹角的跑来保护这流落在外的秦国血脉了?
嬴稷越想越觉得可能,索性吹了几股阴风,又在刚刚睡醒的赵政面前显出身形,这一下子可着实把小孩儿吓了个不轻。
老秦王笑眯眯的摸了摸孙子的脑袋,很是好脾气的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说吧小子,寡人的武安君,被你送去哪里了?”
赵政一脸懵逼。
太爷爷你自己的武安君不看好了怎么过来找我要!???
哦,不对。
少年脸色一板,忽然反应过来了。
白起……现在在素素那里来着。
那么问题来了——?
他现在是要为了素素瞒过这位祖宗的耳目,还是要在讨好自家祖宗的同时挑战一下眼下的素素对自己的忍耐度?
……这是个送命题。
赵政深沉的想。
因为无论怎么说,眼下的素素并不像那些昔日秦相一般,是带着货真价实的本事和功绩出现在秦王面前才得到了最高级别的尊重和礼遇的;他自己便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连素此刻能展现出来的能力也只是些旁门左道的技术。
偃甲之术再精妙再神奇,又如何?
不能上战场、不能为帝王效力,花费大量的时间力气和财力物力,最终目的只是造了一个像极了真人的假人出来……眼下的秦国,还容不下这样的特殊技术。
而若是真的让老秦王和武安君重逢,那还真的说不准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赵政暗中磨了磨牙。
……说到底,老秦王,就只是老秦王而已,嬴稷自己便是经历过兄弟反叛亲缘反目的秦王,而嬴政更不用提。
哪怕他眼下还不是秦王,但他也能判断出来某种意义上眼前的老秦王这也是个潜在的威胁之一。
想到了这一点,他便打定了主意,也决定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武安君什么的,我倒是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这少年只是片刻的慌乱怔愣后便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端正坐在嬴稷的面前,笑容温和有礼,却始终只是浅浅淡淡覆在脸上的一层客套的浅笑:“……说起来,小子甚至不知道您究竟是哪位。”
嬴稷不气不恼,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从容自若,坦坦荡荡的和自己四目相对的少年郎:“寡人说过了,名为嬴稷,你应当叫声太爷爷才是……可别告诉我,你的爹娘从未教导过你有关秦国的事情。”
嬴政眼睫一垂,露出几分落寞:“父亲在我幼年便逃离了这里,把我和母亲扔在这里……至于母亲,她出身不过是商人的舞姬,因着美貌才被父亲讨来,她没有谋生的能力,平日维持生活尚且自顾不暇,自然谈不起要如何教导我的学业功课这种事情。”
“原来如此。”嬴稷摸了摸胡子,倒也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倒也能理解,不过你仍是解释不了你身上沾染着属于武安君的气息这件事。”
“……孙儿不知道您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少年露出了茫然的神情:“我虽不算是懂事,却也知晓当年长平之战秦赵两国结下了的可是血海深仇,其中最受赵人憎恶的便是武安君白起,按着您的态度,武安君说不定应当是亡故之后四处流浪,那他最不应当来得就应该是赵国这里才对吧?”
嬴稷眼睛一眯,莫名笑了
“……还说没学过什么,若是没学过你这脑袋便能想这么多,那么你难不成是个天才?”
“天才的名声,孙儿还暂时不敢解下。”少年彬彬有礼的答道:“若是您觉得我身上的气息熟悉,说不定也可能是弄错了?”
嬴稷双手一揣,饶有兴趣的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寡人哪里弄错了。”
“白起出身鬼谷,说不定孙儿的身上只是沾染了同为鬼谷弟子的其他人的气息,这也不是没可能。”
嬴稷若有所思的点头。
嬴政稍稍松了口气,还道自己算是勉强瞒过去了。
可嬴稷停顿片刻,笑容莫测。
“……白起出身鬼谷这种事,就算是寡人也只是听他偶尔提起过一次,旁人甚至连信也不信的,只当是将军胡言乱语,在那之后他也再未说过这件事……所以这件事儿,应当只有寡人和白将军两人知道才是。”
嬴政面色一沉,心中也跟着咯噔一声。
“既然口口声声说你不认得武安君,那你是从何得知啊?”
嬴政一时语塞,却听得窗户那里传来少女清清脆脆的嗓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他听我说的。”
老秦王一歪脑袋,瞧见了窗户跳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丫头,乌发白肤,身姿纤细灵巧,眸光灼灼,比起自己这小孙儿的不动声色沉稳内敛,这姑娘的眼睛里更是藏着一种坦荡到接近狂妄的傲气。
……像极了昔日的武安君。
跟着他的舅公魏冉的身后,平静地走到自己面前的那个青年。
其实已经不需要她在说什么了,仅凭这双眼睛,嬴稷就把刚才的那番话信了个七八分。
但这人年岁已大,对些漂亮可爱的晚辈总是容易存了些逗弄的心思,于是老秦王转移了注意看向那漂亮得有些晃眼的小姑娘,笑眯眯的问道:“你说你说的,那你又是怎么认识武安君的?”
嬴政反射性的心脏一紧,果然,连素毫不迟疑的回答说:“白起是我师兄。”
嬴稷扑哧一笑,乐了。
“你若是白起的师兄,那你应当同我一辈才是。”
少女没接话,她只是瞥了一眼明显被噎了一下的嬴政。
而嬴稷自己没笑几声,便停住了嘴,转而一脸狐疑的盯着眼前的少女。
“……你姓什么。”老秦王沉声问道。
“……姓连,单名一个素字。”
老头点点头,砸了下舌头。
“听说是你自己小时候,摸字符摸出来的名字?”
连素哽了一下,点头。
嬴稷不说话了。
他看看嬴政,又看看眼前看起来还没自己孙子大的小丫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俩……这个辈分有点乱啊。”
未来的始皇帝,嘴角的笑容渐渐扭曲。
……您以为赖谁啊,太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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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说起辈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个人,叫做卫鞅的……
以及提醒一下,先秦的这几位君臣,真的就只是关系特别好的那种,彼此相知,互相理解,君如青山我为松柏,感情很美好很动人但是绝对不是什么爱情啊……
我国古人君臣之间的相处模式你们也知道啊,而且我觉得知遇之恩有时候真的胜过爱情,不能用搞基这两个字简单粗暴说明一切啊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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