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祖孙俩儿心有灵犀,简遵友并没有让简晓年和周齐在外站多久,就自己打开了书房的门。
他看了看最疼爱的长孙,轻声道:“年哥儿,你跟祖父过来。”
简晓年听从他的话,跟着进了屋子,然后就发现祖父的案几上几乎摆满了书卷。
但那一本一本的案卷被摆放得十分整齐,可见书的主人并没有因为局势紧张而改变自己一向严谨的行事作风。
让简晓年坐在旁边,简遵友自己也坐了下来。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年哥儿,过两天你叔父会带着你跟令哥儿到宁安老家去,这两天你就在家收拾收拾,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
简晓年的曾祖父为施展才华,几十年前举家迁到天京,因为老家宁安太过遥远,再加上离开时与本家闹得不愉快,等于是负气出走,所以这么多年从未回去过。
如今祖父突然要叔父一家带他去宁安,简晓年太容易就猜到个中原因。
他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慌张,明知故问道:“年节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回老家是要探亲吗?”
简遵友回答道:“冬天路不好走,现在开春,外面不冷也不热,正是出行的好机会,你和令哥儿长这么大了,也该是时候出去看看,开拓开拓眼界。”
简晓年见祖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一时之间又是伤心又是无奈。
伤心的是祖父要留下来一力承担灾祸……无奈的是,在祖父眼里,自己还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临到紧要关头,只能遁走避祸。
可他更疑惑的是,那位摄政王既然要为难简府,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离开京城呢?
好似明白简晓年心中所想,简遵友隐晦地解释道:“年哥儿,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是祖父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你们离开京城后,也不会有人为难咱们家了……这次去了宁安,就再也不要回京城,听祖父的话。”
他的话说的模棱两可,但简晓年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年,他听出了不少值得推敲的意思。
按祖父的意思,这场祸端的起源于祖父自身,再联系之前的情况,简晓年猜测应当是为了皇长子的脉案。
恐怕是祖父和陈御医有了龃龉,还牵扯到了摄政王身上。
他想,以祖父品性,事情到这一步,其中少不了别人的栽赃陷害,但晓年觉得祖父的态度也十分奇怪,从他话里推测,不像被奸人诬陷了的意思。
更值得探究的是,那个煜亲王看似要置祖父于死地,却又并不打算赶尽杀绝,还让祖父有机会送子孙离开京城……所以,此人究竟是何意?
这些想法萦绕在胸口,让简晓年生出更深的迷茫。
对于逃命的人来说,其实知道的东西越少,就越幸运,也越容易活下去……正是明白祖父的良苦用心,知道对方不会再跟自己说更核心的事情,简晓年才更加焦急。
——虽然那个煜亲王不会为难他们这些要离开天京的人,但他的祖父呢?祖父会怎么样?
……
简遵友看着长孙,想想将来不能陪着他的年哥儿长大,还要让他们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他就难过至极。
他没有想到聪慧无比的简晓年已经猜中了事情的关键,他只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绝不能让晓年他们知晓。
灾祸的源头,确实是他自己,或者说,是因为他的一个选择,引发了这场无妄之灾。
陛下身体欠佳,大皇子自娘胎起就有不足,幼时体弱多病,是以太医院里能被称为御医的十五人中,有两位擅长小方脉,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陈岩。
简遵友知道陈岩是皇太后的人,皇长子的生母徐贵妃又是太后的亲侄女,对于皇长子一系来说,他这个简太医才是外人。
所以除了正常的问脉,简遵友极少与皇长子有过多的接触,一方面是为了避嫌,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卷入宫中的事情,免得一不小心祸及自家。
陛下和摄政王并非同母兄弟,而且他们都不是太后的亲子,宫中的情况复杂至极。
若非自己是小方脉的圣手,皇长子身边缺少名医,太医院不愿放人,他早就辞去官职,带家人远走。
原本以为皇长子终于长大,他这个简御医多余出来,只要谨小慎微些,再过个几年就可以功成身退,告老还乡,把位置完全让给太后亲信陈御医。
然而,世事难料,他再谨言慎行,也躲不过人祸。
年节前夕,封地在东南面的摄政王给大皇子这个皇侄带了些青国和荆国来的小玩意,还送了两张糕点方子,也是九州南部的东西,不算贵重,胜在新巧。
不送吃食,只送方子,这原本就是避嫌的意思,谁知道还出了问题。
按照惯例,这方子自然是要经过太医院御医的手,尤其是要他和陈岩过目,确定没有问题,御膳房才能照方子做出南方的新奇糕点给大皇子尝鲜。
可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出了问题。
这糕点方子里,有两样材料单看都不打眼,都是极普通常见的食材,对人也无害,但让它们碰到一起,却好克了大皇子最近新用的汤药。
简遵友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其中必然有陈岩的手笔。
按照太医院的规矩,皇族的脉案,尤其是陛下、太后、大皇子和贵妃等尊者的脉案是绝对保密的,如果不是贵人的当值太医,就算是太医院的院使大人,也不能在没有陛下旨意的情况下翻看其他太医的处方。
换句话说,皇长子换了新药,新药里有什么药材,只有简太医和陈太医知晓。
简遵友不知道这糕点方子的事情摄政王事先是否知情,但它克了皇长子的药,却是事实,只有可能是陈岩透露了出去。
那个时候,在简遵友面前,其实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跟陈太医一样,选择“装傻”。
反正克了药,不过是让汤药减了药性而已,对皇长子并没有实质的伤害。更何况那糕点也不能当饭吃,少食一些多半碍不到大事。
隐瞒不说,这对于简遵友和陈岩来说,似乎是最聪明,也是最无害的选择。
另一条路,就是说出来,至少在大皇子服用新药的期间,让御膳房不要用摄政王送的糕点方子来做吃食。
但这样一来,难免会让送方子的摄政王陷入尴尬境地,毕竟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有意还是无意。
是为了保命而昧着身为医者的德行良知选择沉默,还是不畏强权选择出声……简遵友不能否认,那一刻,他其实犹豫过。
若他只有孑然一人,自然是毫不惧怕的。但他还有年哥儿,还有儿子简行远和小孙子令哥儿,要让他们跟自己一起面对摄政王的雷霆之怒,举家获罪,他于心何忍?
不过,正如简遵友一直教导简晓年的那样,他认为行医者,医德为先,医术次之,两者兼备,方能悬壶济世,救助病痛之人。所以最后,简遵友还是选择将此事提了出来。
尽管他已经想办法用最平和的方式表达出来,但别人心怀叵测,又怎么可能让他这样大事化小。
很快的,摄政王送的糕点方子不妥一事,就迅速传开了来。
虽然陛下和太后都表示这只是巧合,甚至当天就让御膳房照着方子做出了糕点,两人亲自品尝,以表示对煜亲王的亲厚,顺带也帮忙解了围,但摄政王因此失了面子,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揭露了这一事实的简太医,就成了摄政王重点关注的对象。
“简太医一眼就能辨出不妥,可见医术高明,本王受魇症困扰多年,正需要简太医这样的名医相助……不如,简太医也为孤诊诊脉,开开方子?”
皇长子已经平安长大,他身边有一个陈岩足矣。
太后和陛下对摄政王宠爱有加,但凡他说出的,向来是有求必应,现在摄政王不过是要一个对宫中已经没有用处的老太医,他们当然不会吝啬。
就这样,煜亲王的一句话,让简遵友提前完成了离开宫中的愿望。
但众人皆知,得罪了摄政王之后再去煜亲王府,绝对不是条走向善终的路。
那三个月的期限,就像在告诉世人,简太医还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但却只能在彷徨惊恐中度过余生了。
就连简遵友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随后近两个月,他不再被召入宫,甚至连去太医院,也无人敢理会简遵友,可等他到摄政王府里去,情况却与简遵友想象得不太一样。
那位煜亲王不仅纡尊降贵见了他几次,对简太医的态度也还算平和,并不像传闻那般阴郁凶狠。
至于能送年哥儿他们离开京城,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从今日离开煜亲王府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清楚,为何对方要给自己这份“恩典”。
想起对方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年逾杖乡之年的简遵友也不禁有些战栗。
他始终不敢确认这是真的恩典,生怕这只是对方雷霆之怒的一部分,怕等他自己死去,灾祸依旧会蔓延到年哥儿他们身上。
……
简晓年能够看出祖父眼中流露出的痛苦,他不是无知少年,非常清楚此去宁安,恐怕要与祖父天人永隔。
他心中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这股坚定驱散了疑虑和害怕,铸成了无所畏惧的勇气。
——既然他有或可一试的机会,为了祖父和家人,他必须一试!
少年冷静地对简遵友道:“祖父,您还记不记得,我少时曾去镇国寺给父亲和母亲点长明灯,在乘音住过一段时日,还曾遇到擅长草药的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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