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2
“臭流氓！”小声怒骂出这句话的时候, 她是蹲在走廊的地上, 仰头看着洗手间的门，隔着模糊的毛玻璃，隐约能辨别清楚他的身型。这段时间他真的是以肉眼可见的痕迹瘦着, 刚刚摸到他的手, 手腕是略微带着骨感的, 手指骨节分明。但好在小腹上薄薄的腹肌还是在的。他经常锻炼，外科医生需要好的体力。
但元音坚信, 他的腹肌绝对瘦出来的。
她像个乖宝宝, 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缓慢地进了里面一点, 解决问题, 没给她窥视的机会。随后才来到干区，洗手，洗脸、整理自己身上的病服。
元音心想，都生病了，就不要那么耗费力气注意形象了吧？反正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见他在门里站定了，她才去拉开洗手间的门, 宋熠正用纸巾擦脸, 还有脖子。
头发是湿的, 黑色的发丝贴在额头上, 显得他人孱弱无比。
元音又是心疼, 摸摸他的头发。
宋熠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很慢, 应该是怕扯到背后的伤口。不过高瘦的身体, 反而有点病美人的意思。像油画里走出来的, 或者是九十年代台偶剧的男主角，优雅，浪漫，美感，阴柔。
元音捏着他的手指骨头叹息：“好瘦。”
宋熠没说话，反手抓住她，力道很大，抓得她都疼了。让她刚刚说他瘦和孱弱的定论立刻被推翻。
但元音还是暗自下决心：“过几天我一定要学会做饭，煲汤，给你吃的好点补一补。”要把他当一个宝宝一样养着，吃好的喝好的，多长点肉。
宋熠暗自笑着，牵着她的手来到床上，这个女孩子自己的生活还一塌糊涂呢。
她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不要不开心了。”
宋熠笑，夜深人静借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指甲盖是粉色的，每一个上面都有小月牙。“你在保证什么呢？”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想要你开心点。”她实话实说。
宋熠说：“我没有生气。但总会碰到点儿不如意的事，比如现在，只能躺在这里当个废人。平常这个时候是在值夜或者补觉。”当一个废人躺着，对宋熠来说，太浪费时间了。作为一个医生，他当然会累，大部分时间也会想，要是能给他十天半个月休息就好了，哪怕不出门只是在家里睡觉看书。
但无原无故地被殃及，这样的理由，实在令人气馁。
“好了，别多想，去睡吧。”当晚宋熠实在没力气赶她走，盖上被子，吃力地趴在床上睡了，临睡前叮嘱她记得跟护士多要一床被子，不要冻感冒。
元音是第二天才知道宋熠失落的原因。
断臂男子的家属起诉了医院，院里的领导焦头烂额地处理事件，据说是有意让老楚提前退休，为了避免麻烦。
老楚本人也是丧，他发誓自己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不说自己有大爱，但医者仁心，从医三十年，救了数不清的患者，临退休惹上这种事，他彻底灰了心，，也凉了心。
出事以后，他来宋熠的病房，聊起这事儿，抱歉地说：“连累你了。”
宋熠摇头，“不提这个。你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老楚说：“对于病人我尽力了，问心无愧。但着实是累。这么大年纪，一身职业病，家里也缺人带孩子。我也和你阿姨商量了，这件事过去，我们就去带小孙子。”他喃喃自语：“真的干不动了。”
宋熠情绪低落，这是一个职业者最难接受的下场，甚至不能称之为结局。
知道多说无益，能安慰到楚大夫的只有调查真相。
就看他是否有耐心等待了。
聪明如宋熠，在医院呆的久了，早已看破其中各种规律以及人心叵测，这个官司打起来很棘手，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长又臭。而在老楚退休之前就结束，几乎是不可能了。
也就是说，老楚一起在这纠纷中度过他职业生涯最后几个月了。
为什么会背骂名呢？
因为断臂男子的家人利用自己是弱势群体，找了人把公司和医院一起黑了，这才凸显他的悲剧性。塑造艰难讨生活的老父亲的形象。
引起大众更多的讨论。
个体的悲剧，着实是个好东西。因为是大众乐意看到和讨论的，也便于自己“伸张正义”
当然，是用键盘来伸张正义。
宋熠住院的一周，接受到的只有同事的任务交接——他被耽误了很多工作。还有医院行政处的慰问。
从来没有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的处理办法。
副院长管着行政处，好几次与宋熠通话，说起医院现在的处境尴尬，但有关部门也在积极的调查取证。
患者家属已经起诉了医院。
宋熠没听得下去，借口说自己累了，便挂了电话。
他是一个好的医生，但不是佛祖，不能无条件的原谅。
悲伤成这样，也会凉了心。
元音看他心里难受，连拿水杯的动作幅度都变小了。
宋熠已经可以随意的下床走动，他无所事事，还未康复，烦闷地在房间里走着。
下午的时候，进来了一个女孩子，在护士长的陪同下。
女孩子一开始带着口罩，元音都没认出来，差点以为是宋熠哪里欠的情债呢，因为女孩子一进门眼睛就哭得红肿不堪。
她奇怪地看向宋熠，后者以同样的看傻瓜的眼神灭了她的念头。
女孩儿见到宋熠被人，还穿着病号服，哭的更凶了，哽咽说：“宋医生，你好点了吗？”
元音想起来了，是那天的哪位小护士。听说是刚从卫校毕业没多久，也就二十出头。职业生涯不长，因为出了这件事，家里人坚决反对她再当护士，目前已经递交了辞职申请。
找个什么工作不比当护士好啊，累死累活的，一个月才三千多块钱。
宋熠坐在床上，轻摇头，反而关心问：“牙齿补了吗？”
那天她的牙被打掉了。
小女孩儿点头，已经做了烤瓷牙，但是吃东西还是要注意。
护士长的手放在她后背上，拍着，安慰道：“不是好点了吗？不要再哭啦。你看，宋医生这不是没事吗？”
女孩子不太确认。
宋熠也笑着说，“可以下床走了，再过两周，正常工作没问题。”
女孩儿问：“那您的手，没有问题吧？”外科医生最怕伤到手了，那双平常的手，可是掌握了多少人的生死。
“没事，不要担心。”他依旧和煦的说着，脸上带着安慰孩子的笑。
女孩子听到便放心了，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是来道谢的：“谢谢你那天救我，要不是你，我可能都死掉了。”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可笑。
那天那么多人围观，不乏青壮年。别看平时大家在网上各个都是厉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点江山，但在危难时刻伸出援手的只有医院的大夫。
宋熠没什么心情多谈，简单道：“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没事。”
元音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女孩点点头，见人家医生的女朋友也在，自知道避嫌。要把握分寸，不该多说什么话。其实内心的感激溢于言表。她的父母也提出真的要好好谢谢宋医生。
宋熠情绪低落得很。
她自己受伤不严重，且还年轻，放弃十分容易；楚医生快要退休了，提前一点时间罢了。但宋医生不一样，他学医十几年，目前是儿科的骨干，算是三个受害者中失意最大的。
小护士不忍心多打扰，没等宋熠表现出不耐，主动告辞，并且叮嘱他好好休息。
等人走后，宋熠又回到床上睡了一会儿。元音放了舒缓的音乐，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宋熠忽然捉住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两掌心，问她：“我这段时间是不是脾气很差？”
元音忙说：“没有啦。”只不过是同她话说的少了，也没什么耐心。
宋熠知道她说谎，淡淡地说着：“确实状态不是很好，我会很快调节好自己。要是有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就原谅我一下。”
听他这么讲元音的心里更难受：“我什么感受不重要，只是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就好，赶快好起来。”她小声，“我帮不上你忙，也不能照顾好你。能做的只是陪着你而已。希望你赶紧好起来。”
宋熠还是笑，却连玩笑都懒得开了。“我尽量快点好，我来照顾你。”
元音去亲他的唇，把那些安慰的话都堵了回去。
过了三天，宋熠身体条件允许，不想再住在医院里了，便提出回家休养。现在的他也有点逃避，类似前两位的心态。况且医院给他放了长假。
医院对他们受到的伤害并没有采取措施，这是最伤人的。
宋母说要宋熠回家里住，他也只是在家呆了半天就回自己的房子。因为爷爷奶奶在，家里的亲戚过来探望老人总要问起他的状况。宋妈妈帮着解释了几次，也烦了，连家里保姆的儿子都知道宋医生在医院卷入一起纠纷。
宋妈妈说：“你一个人能行么？”
宋熠：“元元和我住一起，也不无聊。”
他态度坚决，宋妈妈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也知道他需要安静。毕竟他不像妹妹，宋熠从小到大，非常独立。
宋熠回家住，这个决定对元音不太友好。
他住在医院，元音还能利用工作之便，去陪着他，现在总不能老是往家里跑吧。
但是晚上能和他一起睡觉了，这也算一种福利，只有抱着他，才有安全感。
晚上她给宋熠擦身体，脱了深色的棉质睡衣，又看到他绑着绷带的后背，那么长的一道口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愈合。
现在还疼么？她想问。
宋熠像读懂了她的心思一样，解释：“现在不疼了，伤口在长合，只有天热的时候会有点痒。”
元音愣：“那也不能挠，也不能沾水，怎么办呀。”
宋熠回头，被她用湿毛巾擦完了上半身，重新穿回睡衣，笑道：“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忍不了？”
元音撇嘴，弯腰倒掉盆里的温水，然后出去，让他自己清洗下半.身，是可以淋浴的。
元音拿了他的内衣裤站在外面等，待他冲好，一件一件地给递进去。等他出来再自己洗。这么安静地相处着，元音脱了衣服问外面的宋熠：“你明天想吃什么？我下了班买菜回来，给你做。”
几秒钟后，他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
他没离开，也是站在门口等她。
问：“你会做什么我就吃什么。点外卖也行。”
元音抿唇笑：“你在养身体诶，外面的又不干净，我怎么敢让你吃外卖呢。”想想又觉得搞笑，自己也不会多少料理。
她怕宋熠报出一个菜名，她不会做多丢脸啊，忙说：“明天买猪脚来炖好吗？还有黄豆，和海带，我觉得应该可以做得很好。”
宋熠笑笑听着她吹牛，不说话。
元音自顾自说着：“本来想买鱼的，比较嫩，油也不多，但是听人家说，你那么长的伤口吃腥的会发，还是算了吧。”
宋熠：“随你高兴，都可以。”
这是什么话？元音擦干了身体，拉开门红着脸去责问。
没想到那个坏人就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她的睡衣睡裤，似乎在说：“主人。”
真是好可怜喏。
宋医生就是一只大狗狗。
羞涩地在他面前穿了衣服，宋熠又帮她拿毛巾，盖在脑袋上擦头发。
元音笑嘻嘻的，宋熠说：“现在生了病，也没什么用。只能做做给你递东西的小事，可不就像个宠物狗一样吗？”
“才不是，你可是魅力无限，人见人爱的宋医生呢。”她躲在他怀里撒娇，脑袋钻进他睡衣领口里拱了拱。
宋熠带她去床上，元音不爱吹头发，觉得总是用吹风机那么热的风会把发质吹差，就慢慢的用毛巾擦着，自然风干。
宋熠则坐着看一本专业书，元音去瞧，发现好厚一本，密密麻麻全是小字，还有内脏结构图。那本书他白天也在看。
“要看这么严肃的书吗？都好晚了啊。”对她来说，读一本睡前故事，就可以闭上眼睛睡了。
“正好有时间就看看，考试也会用到。”他不经意地回答。
“你还需要考试吗？”
宋熠合上书，跟她调笑着解释：“医学生这辈子可能都逃不了考试的魔咒了。”
元音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学医的原因。”太痛苦了吧，后又补充：“当然，我也考不上医学院啦。”
宋熠关了灯，给两人拉上被子要睡觉了。
她想到什么问：“你要多久去上班呀。”
宋熠：“医院给我四十天的病假。”
“要那么久吗？”即使不做手术，正常的门诊，病例，查房都可以的吧？毕竟他那个部门是真的忙。
病情都是复杂的。
这一点宋熠想到了原因，但没告诉元音，只说：“院领导体恤，让我多休息吧。”
哪有什么体恤，不过是不好交代而已。他们愧疚，却也想不好怎么处理，很怕宋熠向前两位一样，申冤无门，辞职退场。
若是宋熠辞职，那便是医院巨大的损失。只有给他放假，不给他辞职的机会。
早上元音磨磨唧唧很久才去上班，宋熠忍不住提醒她：“你今天不是要乘地铁？再不去就真的要等早高峰过了才能出发了。”
元音又坐回沙发里，亲亲他的嘴，“你要乖乖在家等我呀。”
原来是舍不得他啊。
宋熠说：“好了，别去上班了，跟我在家呆着。”说着拍她的屁股，另一手抓住她的腰，往自己的身上扯，元音将将坐到他大腿上。
那可不行，她赶紧逃出门去。
宋熠看蹿着的小狐狸，忍不住笑出声。
*
元音和叶遥今天都在台里。
坐工位上，叶遥给她看了一个博主发的文章。
一篇篡改事实真相具有煽动性的文章。博主是个拥有上百万粉丝的大v。
下面网友甚至有骂医院黑心，医生无良的。
“砍了一个医生啊？砍得好！让他也少一只手，体会一下被庸医救治的滋味。”
还有网友评论：“看来是红包给的少了啊，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做医生治病救人？怎么不去死？”
“那个医生不是没死吗？我们愿意众筹给患者打官司。”
恶语伤人六月寒。
......
那些人，甚至没有清楚发生了什么，以为宋熠就是断臂男子的主治医生。
她缓缓放下手机，无力感再次涌上来。
叶遥拍着她的肩膀，一个星期的沉默，换来的是恶语相向。
不用想也知道，在家里的宋熠只要上网肯定也会看到相关文章和评论。可早上，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没事人一样看书吃早饭，和她开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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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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