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的顾晼对这一切尚且一无所知, 她正在观望舒航的拍摄。不得不说, 作为飞熊奖最年轻的视帝, 舒航很有两把刷子, 顾晼自觉受益匪浅, 心里也开始有了那么点兴奋和紧张。
兴奋, 在于能和这样一位演技派演对手戏, 是一种享受。紧张,在于接下来她要上场的这一出戏绝不能输。
拍戏的顺序是颠倒的,并不按故事的起承转合来。因此, 别看上一场她和舒航作为男女主人公刚刚接头,才知晓对方的身份。而在下一场,他们却已经是并肩作战多时的战友, 彼此也都生出了几分心知肚明却奈何困于局势和身份没有公之于口的情意。
老上海的公寓楼内, 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留声机的唱针不停地转动着, 姚莉悠扬美丽的歌声在屋子里飘荡。
顾晼倚着窗棂凭楼远眺, 粉白打底绣着缠枝花的旗袍穿在身上, 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亭亭婀娜, 眉将柳而争绿, 面共桃而竞红,般般入画,皎若秋月。她姿容秀丽, 才情卓绝, 被千人追捧,万人垂青,便是好些伪政府高层和日本军官都对她待之以礼。
可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象。她每一天游走着各色人物之间,靠着圆转如意的太极功夫和长袖善舞的交际本领哄得人人喜笑颜开,却无人看得到她深藏在眼里的疲惫。
就在刚才,她还杀了一个人,一个仰慕自己的日本军官。
舒航递过一杯红酒,顾晼接了却没有喝,轻轻晃了晃,耳边传来舒航的声音,“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进入组织的吗?”
顾晼眼珠动了动。
“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员,只是当时年幼的我们并不知道。直到五卅运动爆发,我的父亲为了掩护战友的撤退牺牲了。后来,我大哥也入了党,组织安排他加入了国军。淞沪会战时,他上了前线,再也没能回来。再是我的姐姐,我想你见过她。”
顾晼怔了怔,面露疑惑。
“她叫唐静,当然,她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海棠。”
是的。她见过。海棠是她的上一任上线。因为海棠的牺牲,她的上级才换成了眼前的“庄生”。
而海棠的死是因为身份暴露,据说正是眼前这位“心狠手辣,残忍冷酷”的行动处处长处决。
舒航的声音平稳,好似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与他无关,可眼珠轻微的闪动和睫毛细不可察的颤抖出卖了他。他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
顾晼张了张嘴,没有安抚,没有劝慰,却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八年前,一二八事变,我嫡亲的妹妹在动乱中走散。父亲带着我们回了南京老家。可没几年……南京战役,父亲死了,家没了。母亲把我藏在地窖里。我仰着头从缝隙里看到他们抓着母亲,撕扯她的衣服,压在她的身上……后来……后来把刺刀狠狠地扎进母亲的胸膛。母亲的血流下来,透过地缝滴在我的脸上,身上……”
舒航握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将酒杯拿走,牵着她走到屋中间,跳起舞来。
留声机里传出来的歌声正好唱到《玫瑰玫瑰我爱你》。
舒航凑近顾晼耳边,“圣洁的光辉照大地,听到了吗?”
顾晼轻轻笑起来。舒航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两分,“相信我,会的。会有这么一天的。”
顾晼抬起头,看着他严肃认真的面庞。舒航却转而调侃起来,“忘了告诉你,我也还有个妹妹。”
顾晼喜道:“她在哪里?”
“根据地!她还只有十六岁,但是她很懂事,她说,她想当一名老师。”
他们执手相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根据地是他们心灵的港湾。青春年华的孩子,从她的话语和志向便可以看得出来,她是活泼的,光明的,朝气的。
是他们的希望,也是他们渴望的明天。
“咔!ok,很好,过了!”
导演的话落音,顾晼松了口气,退出舒航的怀抱,与之拉开距离。舒航看着她,欲言又止,“你刚才……”
顾晼愣了愣,她刚才说到戏中母亲之死的时候,仿佛看到了自己亲生母亲去世时的场景,她的双手不可遏制地颤抖,手脚冰凉。旁人没有发现,但与她对戏的舒航必然是发现了。顾晼轻轻一笑,“舒老师没什么事的,我先过去卸妆了。”
对方既然不愿意多说,舒航也不是多事的人,耸了耸肩,“我们差不多大,不用叫老师,直接叫名字吧。”
“好的!”顾晼点头应了,跟着于晓冉去了化妆间。
舒航走到监视器后,“段导,我可是按你的要求做的,怎么样?”
段振林一脸喜色,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招了招手,“你来看。”
这一段戏看似没有波澜,却是男女主之间第一次心灵剖白,既有对往事的回忆,对亲人的缅怀,对信仰的坚持,还有着对光明的渴望以及彼此的依恋。
内心里的感情起伏埋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正因为没有跌宕的剧情辅佐,便只能靠演员自身的能力来完成。而在两个人还不熟悉的情况下演这么一场张力十足的戏码,确实是一大考验。
监视器里,正是二人之前的表演片段,舒航的演技段振林是信得过的,也是他特意请来的这位男主。他的表演十分强势,可顾晼却扛住了,不但扛住了,还表现的张弛有度,出乎他的意料。
顾晼嘴里说着母亲被日本人虐杀的台词,眼睛望着镜头像是望着不知名的远方。痛苦,难过,愤恨,怨怒,还有掩藏在这所有情绪之下的那一抹希望之光。
段振林笑着说:“看来对于这个角色,她是下了功夫,做了功课的。”
舒航脑子里想起当时顾晼的神色来,以及她那冰凉的双手,一时有些失神。
顾晼正好卸了妆过来,“段导!”
段振林回身笑起来,“顾晼,今天表现的不错,什么时候有空,抽个时间聚一聚,也好让你和舒航两个人多多了解,培养一下感情。往后你们的对手戏可不少。”
这态度一改之前的客套,热情了许多,顾晼心下一喜,这代表她获得了导演的肯定。《蝶影》是华海的内部戏,可剧本却出自国内金牌编剧之手。段振林也正是因为对剧本情有独钟,念念不忘才答应接下。
舒航是他请来的,其他主要角色是通过他的首肯试镜通过的,唯独顾晼和梁思言,是华海仗着最大投资方塞进来的,还一塞塞了俩,一个女一,一个女二,分量极重。
若她和梁思言演砸了,这部戏也就毁了。段振林心里自然忐忑。今日这一出不必问便知道,必定是和舒航商量好来考验她的。不然不会在第一天就选择这样的重头戏,还是心理戏,尤其舒航的表现方式一改往日“润如细无声”的温和,变成了极富侵略性的霸道打压。
顾晼一笑,“好啊!”
“那今天就到这里,没什么事了,大戏份总得过两天等所有人员进组之后。回去好好休息。”
“谢谢导演。”
看着顾晼远去,段振林点了根烟抽起来,顾晼给了他一个惊喜,却不知道梁思言会不会是另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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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公寓楼的电梯门,顾晼便听到对面住户房里传来话语声,一偏头就从半敞开的门里看到夏初抱着一只小狗背靠着门躺在沙发上咬着冰棍,“我说你是不是闲得慌。就算陈哥没时间,你不会找别人来帮我吗?”
另一边,陆煊站在梯子上挂墙上的装饰画。夏初嚷嚷着埋怨,“诶诶,歪了歪了!再往左边一点,过了过了,右边一点。ok,可以了!”
终于得到一句过关的陆煊从梯子上下来,转过身便看到楼道里的顾晼,嘴角弯起来,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礼貌地点了点头。
顾晼也回以颔首之礼,看着任劳任怨的陆煊,想到那天颁奖礼会场角落里的场景,会心一笑,转过身开门进了屋。
“你看谁呢?笑得这么花痴?”夏初回头,可楼道里早已没了顾晼的身影。
陆煊眼神躲闪,“没什么!”
夏初倒也没在意,看着手机屏幕狠命地戳了戳,“什么鬼骑士,有钱会买赞了不起啊!以为买的高级点,全是正常用户,不是僵尸用户就看不出来了?当我们眼睛瞎啊!卑鄙!我好容易搞了个小号去抢热评,居然被压得死死的!戳死你,戳死你!”
听到这话的陆煊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夏初手下不停,嘴里还不忘问道:“我搬出来的事情,你到底怎么和爸爸说的,爸爸居然这么轻易答应了,没生气?”
陆煊回过头去,为什么他觉得父亲没有生气训他,自家妹妹有点小失望?
夏初察觉神色不善,立马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我就是好奇,纯属好奇。”
“我和爸爸说,他和妈妈一年里头大半年的时间在外头二人世界,你便是住在家里,也是我在照顾。如今你搬出来,我也可以时常过来小住照顾你,是一样的。”
夏初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晴天霹雳!她搬出来就是为了防止身份暴露,陆煊住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这头“啊啊啊啊”叫唤着,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将陆煊这等想法掐死在摇篮里,然而素来疼她宠她什么都依着她的大哥头一回不为所动!夏初觉得自己今天遇见了一个假大哥!
陆煊回头瞧瞧望了眼对面顾晼紧闭的房门,内心突然有些雀跃。
不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吗?他这距离,够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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