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知道的。”罗马尼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试探性道,“是不是,和印度的庙妓一个性质的那种、那种……”
我点点头。
“雪见你,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我耸耸肩,语气轻快地好像是在讲述另一个人的事情:“因为我曾经在日本的本家当过男性版的神妓呀……当然,应该只是预备役的,嗯。”
在我话音刚落的刹那,我便看到罗马尼的脸色变了。
如果说先前,他面上的表情还可以算得上是疑惑中参杂着些许惊恐,那么在听到我的自白后,他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情感,便只剩下了不可置信。
罗马尼梗直了舌根,嘴唇张张合合几下,却也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字眼。因为距离凑的较近,我还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眼中虽然依旧满满的都是我的倒影,但瞳孔却涣散了开来,目光也渐渐失去了聚焦点。
眼见着对方露出了这样激动的反应,我在心底浅浅地叹了口气。
恐怕没多少人会接受自己的女朋友或男朋友曾经从事过这样看似光鲜,实则肮脏的职业吧,哪怕在她或他的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对于恋人来说,横跨在心理上的那道坎肯定也是很难逾越的一个困难。
我倒也没有觉得有多伤心,但是多少还是对此有些唏嘘的。
我的童年是在德国哪座与世隔绝的古堡中度过的,一直被当做养在深闺中的女子那般软禁到了十二岁,之后才被获准离开母家,去到了位于伦敦的时钟塔进修。而在毕业后,因为特殊体质被暴露的原因,我就被半强迫地带去了日本。
我并没有在时钟塔内待上很多年,修完所有学分的时候也不过才是十五六岁。我本想乘着年纪还不算太大,去普通人的大学里学个自己喜欢的专业,但就因为日本本家的突然插手,直接改变了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生轨迹。
相叶家并不是西方传统认知中的那种魔术师世家,他们是神社的经营者,亦自称神明的代言者。虽然一向对于父方亲戚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但因为被检测为魔力绝缘体质的缘故,我最终还是被作为是这一代中最适合作为祭品向神明献上的孩子而秘密培养了起来。
是的,与其他当做“祭品”的神妓不同,我是真的被圈养起来要奉给神明的。而可笑的是,相叶神社中供奉——不,或许说镇压更贴切吧,相叶神社中所镇压的并不是日本神话中八百万神明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一群、类似于堕落怨灵一样的付丧神。
哈哈,多可笑啊。我明明在私塾中被逼着学的是最正统的破魔术,等待着我的最后的结局,却是要用自己的血肉去喂养那些已经根本不能算是神灵的妖魔鬼怪,而不是去消灭他们。
“雪见,因为你的灵力没有受到来自于外界污浊之物的污染,所以你是最纯净的、是最完美的。你身为相叶家的孩子,既然有这这个资质,就应该为相叶家做出贡献,而且相信我,神明大人们也一定会喜欢你的,你一直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除去每日雷打不动的术式和弓术训练,以及对一些奇怪知识的学习,余下的时间里,我的耳边总会被这一类的洗脑话语所围绕。连偶尔被获批可以离开自己的小院子、到神社前殿去走走的时候,那些毫不知情的参拜者们也会兴奋地对着我伸出指指点点的手指,嘴上窃窃私语着:“看啊,就是那个灰色长发的少年,他就是最新一代的神子大人……”
神社中虽然有同龄人,但是他们却总是对我采取着避之不及的态度,不知是被那些大人要求不可以“污染”我,还是单纯地不想和我这个倒霉鬼有所关联。
不过其实,我也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
就像我幼时总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或者是再大一些、热衷于对外塑造一个性格乖僻的形象,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在意过其他人的目光。我选择不交流,又或者是拒绝那些向我抛来的橄榄枝,只是因为我觉得那是不必要的,是无趣的,是……没有就会让人伤心的,悲哀的东西。
如果没有,那么就假装自己不曾渴求过他们,那么我的心也就不会再继续为它们的不存在而哀叹了。
在神社被当做一头待宰的肥羊虚度时光的时候,我也是秉持着这么一个悲观的态度,好像马上要去送死的并不是我,不是相叶雪见,而是另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类一样。
我本来以为自己就会那么坦然地迎来自己的死亡,毕竟曾经挣扎过,曾经逃离过,但一个十几岁、尚未成年的少年反抗的力量在一整个家族看来,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然而,就在我快要认命的时候,我却收到了来自遥远雪山上的迦勒底的一纸聘书,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先前一直咬住我不放的本家竟然在这次中轻而易举地放走了我,而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父亲——好像就是生怕上头的元老会反悔一般,也破天荒地用一种粗暴而不端庄的方式,急匆匆地将我赶出了家门。
“所以说……”
压抑着心中的酸涩说完自己经历后,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对着罗马尼道:“我恐怕唯一一次对我父亲抱有谢意,也就是在他不分三七二十一地把我扔出家门的这次了。”
罗马尼一脸复杂地看着我,眼中杂糅着我一眼无法辨析清楚的感情。
叙述内心所憎恶和害怕的一段记忆似乎并没我想的那么困难。把自己的这段昏暗过往全盘托出后,意料之外的,我反而觉得自己的心中释然了许多。毕竟在此之前,我从未对第二个人提起我在日本这段时间的经历,包括我的妈妈。
她不需要知道自己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即将步入永劫不复的深渊,她只要在丈夫的庇护和孩子的隐瞒下,过着早有咖啡面包,午有红茶甜点的轻松日子就好了。
“好了好了,放轻松一点嘛!”
我拍了拍罗马尼的肩膀,试图让他可以从我先前深沉的叙述中脱离出来,但猝不及防地,原本被我认为已经听到傻掉的橘发男子反应迅速地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臂,顺势往自己那边一扯。
罗马尼用力地拥住了我。
“啊,你稍微轻……”
我本想要意思意思痛呼一声,但不知是否是错觉,再被对方紧紧抱住后,我总觉得自己的衣领和颈脖处似乎被什么灼热的液体打湿了。在僵着身子停止思考了半秒后,我才突然意识到,那或许是罗马尼的眼泪。
他哭了?
我不可置信地顺着他埋在我肩窝处的脸摸上去,在他的眼角揩了揩。
啊,他竟然哭了。
我感受着指尖的湿意,心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他为什么要哭?是为了我?为了我的这段已经过去了的、不可明说的记忆?
为什么,为什么?
我突然感到了一阵茫然。
“你、你别哭了啊。”我有些无措地搂上对方,胡乱地拍着他的背脊,试图想要让对方停止继续流泪。
“这个不是重点啊,你、你听我继续说下去啊。”
“不……”
罗马尼嘶哑着嗓音松开了我,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红的。
“如果这都不是重点,那还有什么是重点?”
“我真的好恨以前的自己,雪见。”他捉着我的胳膊,双手无意识地收紧。
我被他掐的生疼,却在看到他脸上深深的悔恨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
“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去多了解你一点,哪怕只是出于医生的职业操守,在面对你所存在的心理疾病的时候……我明明应该、应该早一点问你的。”
不知怎的,听了他这番满是泣音的话语,我也开始觉得自己的眼眶开始微微发酸。
“你就算问了,我也不一定会告诉你啊……”我用一种轻柔的语调安抚他道,“所以,不要再这样想了,好么?不要再这样想了,这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我凑上前去,在对方的眼角留下一连串的轻吻。
“都过去了,罗马尼。”我在用嘴唇蹭去他面颊上最后一滴泪水后,对他道,“我现在很开心。因为我遇到了你,所以我现在活的很开心,很有意思。”
“无论是早还是晚,你一直都在这里啊,罗马尼。”
“所以,千万别再自责了。”
罗马尼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轻轻地翕动了一下被湿润的眼睫。
我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侧脸,笑道:“别哭啦,摆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想要给谁看?大卫爸爸知不知道他其实养了一个哭包儿子啊?”
“别这么叫他……”
他哑着嗓子轻斥道,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来不及褪去的鼻音和哭腔。
“好好。”
我弯了弯眼睛,稍微退开些许,又变换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垂下双腿将脚塞进床边的棉拖鞋中,然后往罗马尼那里凑了凑,翻过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你要是真的觉得内疚,以后陪我做做实验就好啦,我当时真是学了好多一直没办法实践知识……嗯,先不说这个。”
我赶在对方脑子转过弯前,赶紧把话题扯回了原来的方向。
“就是啊,我告诉你这些事,一呢,是想要礼尚往来地坦白一下,二么……就是想告诉你……”
我紧了紧两人交握着的手,侧过头去与他目光相接。
“为了保持‘祭品’的干净,神社和我当时的居所中都刻有最强力的除灵阵,别说是使魔了,就算是最高等的英灵,也是无法踏过鸟居半步的。”
罗马尼的眸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所以,我的意思是。”
我清了清嗓子,道:“联合着先前mus000被发现后及时删除痕迹的做法,和我方才的推论,我觉得,我现在并不是被他附身的状态。”
“也就是说,我现在,只是相叶雪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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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点都不虐对不对?甚至还有一点点小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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