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室边上有个落地的水龙头。
傅遇背着褚时意, 两只手从她脚后穿过，小臂架着她的双腿，手绕到前面打开水龙头，清澈凉水顺势流下, 洗去她脚上的乳白液体。
褚时意趴在他的背上，两只手拎着被自己踩断了的凉鞋。
凉水溅到她脚心的时候她忍不住缩了一下，“冷。”
傅遇没说什么，但褚时意明显感觉到水的冲击力小了很多。
她蹭了蹭他的背，侧头和霍朝颜对视，嘴唇翕动：“你几岁啦？”
“三岁。”霍朝颜眨巴着大眼珠子, 乖巧极了。
褚时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二丫。”
“……”
褚时意抓着傅遇的衣角, 半疑半惑的：“你女儿叫二丫啊？”
借着门卫室里洒出来的稀薄灯光, 傅遇低头, 视线范围内的是她白皙粉嫩的脚丫，在没人发现的地方，他张开手心比了比, 还没有自己的手大。
背上的人没得到他的回应, 扭着腰动了下。
她柔软的身子紧紧的贴着他, 左右扭动，傅遇的身上有股无名之火涌上来。
“别动！”他斥道。
褚时意乖乖不动了，再问：“你女儿叫二丫啊？”
傅遇关上水龙头，转回身来, 淡淡的瞥了一眼霍朝颜, 轻哼：“我上哪儿找的这么大的女儿？”
褚时意想想也觉得不对, 他只比自己大半岁，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女儿。
可小姑娘不开心了，“爸爸，我是你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你忘记了吗？”
“……”
褚时意一脸凌乱，伸手挠着脑袋，“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霍朝颜。”傅遇的声音带了几分严肃，眼带吝色。
小姑娘眨了眨眼，判断出现在的状况，不太适合她发挥自己的演技，于是十分收放自如的跑到傅遇的脚边，小手抱住傅遇的大腿。
只到他膝盖高度的小姑娘眉目如画，笑盈盈的叫：“舅舅！”
那声清脆的称谓让褚时意心里的石头顿时卸了下来。
又看到小姑娘探着脑袋，笑着说：“姐姐！”
“不是姐姐，是阿姨。”傅遇再次强调。
褚时意挂在脸上的笑瞬间凝滞，她一掌就拍在他的肩上，不太用力，跟挠痒痒似的。说话的时候也没几分力气，像是在争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在撒娇：“我是姐姐！不是阿姨！谢谢。”
她一手抓住两只凉鞋，另一只手十分自然的在傅遇的胸膛上蹭了蹭，然后去摸霍朝颜的小脸：“乖，叫姐姐。”
霍朝颜满脸纠结，小眉毛拧成一团，跟在他俩身边，小步子一蹦一跳的，头上的小啾啾也随着她的动作一蹦一跳：“可是……舅舅说你是阿姨哎。”
她很委屈，“舅舅，到底是姐姐还是阿姨啊？”
“阿姨。”
“姐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褚时意试图引诱她：“乖，你叫姐姐，姐姐给你买糖吃。”
霍朝颜难以置信的看着褚时意：“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嘛，我才不喜欢吃糖呢！”
褚时意再次陷入茫然：“你不是……三岁吗？”
傅遇在一旁听得直想发笑，霍朝颜的戏精本领也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只不过家里人都管得住，也都知道小姑娘的套路，无非是从热播的电视剧里学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姑娘的演技日益精进，这不，把褚时意都给搞迷糊了。
“颜颜，”傅遇忍住笑，“别逗她了。”
褚时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三岁的小姑娘给戏耍了。
简直……丢人。
褚时意鼓了下腮帮子，“颜颜是哪个颜？”
“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颜！”霍朝颜抢答。
“……”
褚时意这会儿反应过来了，“颜色的颜啊。”
“对呀！”
褚时意觉得她还挺可爱的，小套路一堆一堆的，但都很容易被戳破，戳破之后人也不气不恼，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她笑着说：“傅遇，你外甥女好可爱哦。”
“傻得可爱。”
傅遇的声音浸在夜色里，比夜风还凉，但风里又裹挟着轻微低沉笑意：“你也一样。”
褚时意不服，小声争辩：“我哪里傻了呀？”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凉鞋上的带子给踩了，”顿了顿，他补充，“还是两只。”
刚刚的情形是这样的。
褚时意看到脚背上都是酸奶渍，急忙想要给弄了，站起身的时候因为坐了有点久，腿有点发麻，所以一个没注意，两只脚就在地上跳起来广场舞。
凉鞋上的蝴蝶结也都断了。
她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角，声音细细软软的：“我那时没有注意。”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的一个声音，带了点震惊，又带了点调侃意味：“哟，傅少这是怎么滴了？接了个电话出门，回来的时候怎么就拖家带口了？”
傅遇停下脚步，解释：“我姐的女儿。”
“哇，外甥女！”余俊杰惊呼，随后又朝他使了使眼色：“身上背着的是哪里来的美人啊？”
“住在对门的，”
“你尊敬的教练的，”
“妹妹。”
傅遇每走一步，说一点，三大步，正好到了褚时意家门口。
褚时意听完，小声纠正：“是住在对门的，你的好朋友，褚时意。”
傅遇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推开她家院子外的铁门，把她背了进去。房子是指纹解锁的，褚时意伸手解开。
开门，进房，傅遇直直的走到了客厅的沙发旁，一个用力，把背后的人给扔了出去。
真的是扔出去，没有一丝柔情。
没有开灯的客厅，窗外有着稀薄冷光，月色如水，蝉鸣在耳。
褚时意在柔软的沙发上弹了弹，刚想要说几句抱怨的话，结果眼前有个人渐渐、渐渐地往自己身前靠了上来。
在昏暗的环境内，褚时意对上他漆黑的双眼。
深沉夜色里，他眼眸泛着清冷冷的光，漆黑的瞳仁死死的捉住她的视线，眼里似有异样的情绪在，但她捉摸不透。
褚时意紧张极了，“傅遇，你……干嘛呀？”
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尾音消散在空中。
震的他心尖发麻。
傅遇垂眸，狭长的眼尾如一道弦月般孤寂的吊在枝头，月光清冷，像是隔了一万光年的距离，向地球传递那湿冷光芒。
他轻笑了声：“你是不是忘了……”
声音在这时停下。
“什么？”
褚时意在呼吸之间甚至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两人之间安静的可怖，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响起。
温热的呼吸洒在对方的脸上鼻尖，他双手撑在她的身侧，腾空的压在她的身上，眼眸幽深，眼底似有一股很浓很深重的情绪。
傅遇敛下睫来，鸦羽似的睫毛投射下一片阴影，拢的他更加的难以猜测。
“算了。”他泄气般从她身上翻了下来。
客厅的木制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缓缓走到玄关处，背对着她说：“褚时意，我和你不仅仅是好朋友的关系。”
从和你当朋友的起，就没想过只做朋友。
褚时意茫然起身，不太领会他的意思。
而正好这时从玄关处传来一声闷响，他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她一个人。
褚时意挠了挠头发，他刚刚戛然而止的话，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忘了……
褚时意满脸纠结，他是不是要说，当初的那个吻？
可是……
那个吻太糊涂了。
糊涂到，褚时意都不敢相信他对她曾有过那么一刻的动情。
·
那年圣诞节的晚上，班级聚会。
吃完饭之后大家伙去ktv包厢唱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唱歌、有人掷骰子、有人玩游戏。
后来有人叫了酒，班里人都喝了一点，平素里的好学生也被大家塞了一杯酒进肚。
褚时意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切，她原本不打算喝的，但大家都在喝，而且傅遇在她耳边轻声说：“喝吧，醉了大不了我抱你回去。”
她对上他灼灼发光的眼睛，心想，就喝一点吧。
可是一点又一点，一点多一点，一点加一点。
到后来傅遇唱歌，唱到那句“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的时候，他偏头看她，而她在歌声里醉的不知人事。
傅遇唇角勾着笑，在喧嚣嘈杂的环境里，在暗夜微光的氛围下，他低头，在她唇角落下轻轻的一吻。
旋即慌忙的移开视线，继续唱着那首鬼迷心窍。
心想，自己可真的也是鬼迷心窍了。
那时的傅遇没有注意到，在暗色中，被吻的褚时意睫毛颤动，像是春夜清晨时被细语浸渍过的叶子，在微风中摇动腰肢。
明明口腔里满是酒意，但她却像是浸了蜜一般的，觉得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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